故乡的古道
再见古道是在一个稻香漫野的季节。
离开家乡近十年,偶尔回去也只是短暂的逗留,再走一回古道的想法一直被搁浅。
天气晴朗,我顺着环村公路来到了古道的起点,跨过路旁的边沟,一脚踏上光滑的石板,踩碎了几许婆娑的树影洒下的点点阳光。古道静谧而清幽,宛如一位久违的老友静静地等着我的归来。
没有路碑,也找不到相关的记载,没人知道古道的年纪,只知道这是村里最长的石板路。在944县道开通前,一直是通往周宁的唯一通道。古道的尽头在白云上端,村里人朴实地直呼为“长岭”,翻过“岭头”,下山就是周宁的县界,我的两个伯母都是从古道那头嫁到村里来的,而我的三个堂姐也是走完古道嫁到周宁去的。
古道宽处约2米,窄处不足1.5米,两旁及石缝间长满了萋萋芳草,簇拥着或土黄或青灰色的石板一块挨着一块,一级叠着一级往上延伸。
我与古道的情愫缘于父亲的田野。
父亲的田野就在岭头湾。走完长长的古道,再从旁边的岔道绕过去,走上二三里路才能到达。
父亲6岁丧父,奶奶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孩子,父亲不到8岁就开始参加田间劳动,长长的古道见证了父亲一生的步伐。春天耕地播种,夏天刈草除虫,秋天收割屯肥,冬天修整边沟。父亲的田野海拔高,土壤贫瘠,得花上比别人多一半的时间才能收获到一样多的谷子。山高岭陡,耕作的全过程什么农机也用不上,父亲只能凭着一身的力气在古道上跟时间赛跑,将青春岁月播撒到田里,长成他对生活的所有期盼。
农忙时节来回一趟走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对父亲来说有些“不划算”,我和姐姐承担起了“送饭”的差使。
早晨,鸡刚啼过第一遍,母亲就起床做饭,等天蒙蒙亮,父亲就出门。那时学校里最后一节通常是自习课,我们姐妹提前一节课向老师请了假,回家匆匆吃过午饭,挑起母亲早已准备好的饭菜挑子赶路。出门时,母亲总忘不了在后面叮嘱:路滑,踩实了走,小心汤倒出来。
经年的古道任多少脚板或深或浅,或轻或重地抛光得如一面面镜子,雨天能照出人影来,一步踩不实就有滑下山去的危险。
姐姐比我大三岁,挑着担子走在前头。太阳暖暖地晒着,姐姐的小辫子在风中跳跃着,很美。
当远远地看见父亲在田间劳作的身影,我跟姐姐总是欢呼雀跃,为我们完成了一项光荣的使命!
父亲吃饭时,我跟姐姐到田间捉一种不知名的小鱼(现在想起来,按音译大概叫“蝙蝠鱼”或“乒乓鱼”吧),那鱼浑身长着条纹,有点像热带鱼,可爱极了。
父亲吃完饭,我们带上“战利品”,沿着古道一路飞奔,大概花上来时一半的时间就可以到家。背起书包,下午上课的铃声也即将响起,我和姐姐相视一笑。
行走古道的日子,所有的快乐都是那样简单,所有的辛酸都任山风雨水涤荡得一干二净,滋长的是一股生命的韧性。
年初,听父亲说,村里引来了香港投资商,岭头湾连绵数千亩的农田、山林将全部出租,用以建设一个大型农业综合开发项目。目前,一条宽6.5米的路基已经挖好,秋收后开始铺水泥。
深秋的阳光金灿灿的,给古道镀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我小心地拨开那些依然欣欣向荣的生灵们,一步步往上攀登,生怕弄痛了她们,等不再有谁路过,唯余她们陪伴着古道日日絮语。
清晰的纹理,闪动的光影,古道依然透着铅华褪尽的淡定与从容,从作为两县的交通要道到即将退出历史的舞台,百年风雨,百年沧桑,古道见证村子从远古走来,见证了祖祖辈辈的悲欢离合,每一块石板都留下不一样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着不同的精彩与无奈,但方向只有一个:向前!
转身,回望一级级被抛在身后的石阶,没有“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惊喜,也没有李叔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离愁别绪。
踩实每一步!走过古道,所有的浮华纷扰都成前尘往事,卸下不成形的忧伤,让自己如一朵雏菊静静地盛开在古道边,阳光里。
发表于3月29日《福建日报》第11版“武夷山下”:http://fjrb.fjsen.com/fjrb/html/2011-03/29/content_232547.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