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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三 少 爷 的 剑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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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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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7: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十三章 了若指掌

  简传学一定错了。他绝没有任何理由要杀这老人,就算有理由,他
也绝不会出手。
  简传学说的一定是另外一个人,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样一个老人存在,更不
知道华佗的秘方已留传下来。
  谢晓峰松了口气,对自己这解释很满意。
  老人道:「有种人好像天生就比别人走运些,连老天爷都总是会特别照顾他。」
  他看著谢晓峰:「你就是这种人,你复原得远比我想像中快得多。」
  谢烧峰不能否认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能否认,他的体力确实比别人强得多。
  有些事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奇迹,却随时可以在他身上发现。
  老人道:「只要再过两三天,你就可以完全复原。」
  谢晓峰道:「然后我就要替你去杀那个人!」
  老人道:「这是我用你的一条命换来的条件。」
  谢晓峰道:「所以我一定要去!」
  老人道:「一定。」
  谢晓峰苦笑,道:「我杀过人,我并不在乎多杀一个。」
  老人道:「我知道。」
  谢晓峰道:「可是这个人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老人道:「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诡秘:「只要见到他,你也非杀他不可。」
  谢晓峰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他该死!」他的笑容已消失,眼睛里又露出悲伤和仇恨。
  谢晓峰道:「你真的这么恨他!」
  老人道:「我恨他,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恨得厉害。」
  他握紧只手,慢慢的接著道:「因为我这一生就是被他害了的,若不是因为他,一定会
活得比现在快乐得多。」
  谢晓峰没有再问。
  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他这一生是幸运?
  还是不幸?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这一生,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窄小的船舱里,窗户却开得很大,河上的月色明亮。
  老人看著窗外的月色,道:「今天已经是十三。」
  谢晓峰道:「十三!」
  他显得惊讶,因为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昏睡了两天。
  谢哓峰道:「他会到这里来!」
  老人道:「他不会来,可是你会去,你一定要去。」
  谢哓峰道:「到那里去!」
  老人顺手往窗外一指,道:「就从这条路去。」
  轻舟泊岸,月光下果然有条已渐渐被秋草掩没了的小径。
  老人道:「你一直往前走,就会看见一片枫林,枫林外有家小小的酒店,你不妨到那里
住下来,好好的睡两天。」
  谢晓峰道:「然后呢!」
  老人道:「等到十五的那天晚上,圆月升起时,你从那酒店后门外一条小路走入枫林,
就会看见我要你去杀的那个人。」
  谢晓峰道:「我怎么认得出他就是那个人?」
  老人道:「只要你看见了他,就一定能认得出。」
  谢晓峰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他也是在那里等著杀我的人,你一定可以感觉到那股杀气!」
  谢晓峰不能否认。杀气虽然也看不见,摸不到的,可是像他这种人,却一定龙感觉得
到。也只有他这种人才能感觉得到。
  老人道:「他看见你时,也一定能感觉到你的杀气,所以你就算不出手,他也一样会杀
你。」
  谢晓峰苦笑,道:「看来我好像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老人道:「你本来就没有。」
  谢晓峰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
  老人缓缓道:「我们本就约好了在那里相见的,他不死,我就要死在他手里一这其间也
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的声音低沉而奇怪,眼睛里又露出了那种悲伤的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接著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谁也没法子逃避。」
  谢晓峰明白他的意思。对某些人来说,命运本就是残酷的,可是这老人却不一这种人。
  难道他也有一段悲伤惨痛的回忆?
  他过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晓峰想问,却没有问。他知道老人一定不会说出来的,他甚至连这老人的名都没有
问。
  姓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老人的确救了他的命。对他来说,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已
足够。
  老人一直在凝视著他,忽然道:「现在你已经可以走了。」
  谢晓峰道:「现在你就要我走!」
  老人道:「现在我就要你走。」
  谢晓峰道:「为什么亍.」老人道:「因为我们的交易已经谈成了。」
  谢晓峰道:「难道我们不能交个朋友!」
  老人道:「不能。」
  谢晓峰:「为什么?」老人道:「因为有种人天生就不能有朋友。」
  谢晓峰道:「你是这种人!」
  老人道:「不管我是不是这种人都一样,因为你是这种人。」
  谢晓峰也明白他的意思。有种人好像天生就应该是孤独的,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老人慢慢的接著道:「没有人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你一定想改变他,结果只有更
不幸。」
  他眼睛里又闪出了那种火花的光芒:「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这是我从无数次惨痛经验
中得来的教训。」
  夜并不完全是漆黑的,而是一种接近漆黑的深蓝色。
  谢晓峰走过狭窄的跳板,走上潮湿的河岸,发现自己的腿还是很软弱。
  老人道:「你也一定要记住,一定要好好的睡两天。」
  他的语气中彷佛真的充满关切:「因为那个人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你需要恢复体力。」
  一这种真心的关切总是会令一个浪子心酸。
  谢晓峰没有回头,却忍不住问道:「我还需要什么!」
  老人道:「还需要一点运气,和一把剑,一把很快的剑!」
  老人的轻舟已看不见了。
  暗蓝色的流水,暗蓝色的夜。
  谢晓峰终于走上了这条已将被秋草掩没的小径,一直往前走。他心里什么都不再想,只
想快走到那枫林外的小酒店。只想快看见圆月升起。
  在圆月下,枫林外等著他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能得到他需要的一点运气?
和那柄快剑?他没有把握。纵然他就是天下无双的谢晓峰,他也一样没有把握!
  他已隐隐感觉到那个人是谁了!
  只有虎豹,才能追查出另一只虎豹的踪迹。也只有虎豹,才能感觉到另一只虎豹的存
在。因为他们本是同一类的。
  除了它们自己外,这世上绝没有任何另一烦的野兽能将它们吞噬!
  这世上也绝没有任何另一类的野兽敢接近它们,连狡兔和狐狸都不敢。
  所以它们通常都很寂寞。
  「我这一生中有过多少朋友?多少女人?」谢晓峰在问自己。他当然有过朋友,也有过
女人。可是又有几个朋友对他水远忠心?又有几个女人是真正属于他的?
  他想起了铁开诚,想起了简传学,想起了老苗子。他也想起了娃娃和慕容秋荻。
  ──是别人对不起他?
  还是他对不起别人十他不能再想。他的心痛得连嘴里都流出了苦水。
  他又问自己-「我这一生中,又有过多少仇敌.」这一次他的答案就比较肯定了些。有人
恨他,几乎完全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因为他是谢晓峰。恨他的人可真不少,他从来都不在
乎。也许他只在乎一个人。这个人在他心目中,永远是个驱不散的阴影。
  他一直希望能见到这个人,这个人一定也希望见到他。他知道他们迟早总有一天会相见
的。
  如果这世界上有了一个谢晓峰,又有了一个燕十三,他们就迟早必定会相见。
  他们相见的时候,总有一个人的血,会染红另一个人的剑锋。
  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现在这一天好像已将来临了!
  枫林。枫叶红如火。
  枫林外果然有家小小的客栈,带著卖酒。
  旅途上的人,通常都很寂寞,只要旅人们的心里有寂寞存在,客栈里就一定卖酒,不管
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一样。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酒更容易打发寂寞?
  客栈的东主,是个迟钝而臃肿的老人,却有个年轻的妻子,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总是带
著种说不出的迷茫和疲倦。黄昏前后,她总是会疑疑的坐在柜台后,疑疑的看著外面的道
路,彷佛在期望著会有个骑白马的王子,来带她脱离这种呆板乏味的生活。
  这种生活本不适于活力充沛的年轻人,却偏偏有两个活力充沛的年轻伙计。他们照顾这
家客栈,就好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在照顾她的孩子,任劳任怨,尽心尽力,既不问付出了什么
代价,也不计较能得到什么报酬。
  他们看到那年轻的老板娘时,眼睛里立刻充满了热情。也许就是这种热情,才使得他们
留下来的。谢晓峰很快就证实了这一点。
  他忽然发现她那双大而迷茫的眼睛里,还深深藏著种说不出的诱惑。
  就在他进这家客栈的那天黄昏时,他就已发现了。
  他当然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事。
  黄昏时,她捧著四样小菜和一锅执粥,亲自送到谢晓峰房里去。平时她从来不做这种
事,也不知为了什么,今天居然特别破例。
  谢晓峰看著她将饭菜一样样放到桌子上。
  虽然终年坐在柜台后,她的腰肢还是很致细,柔软的衣裳,在她细腰以下的部份突然蹦
紧,便得她每个部份的曲线都凸起在谢晓峰跟前,甚至连女人身上最神秘的那一部份都不例
外。
  谢晓峰好像背对著她的,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看到这一点。
  她是有心这样的?还是无心?不管怎么样,谢晓峰的心都已经开始跳了起来,跳得很
快。
  他实在已经太久没有接近过女人,尤其是这样的女人。
  开始时他并没有注意到,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太能相信。
  可是这个庸俗的、懒散的,看起来甚至还有点脏的女人,实在是个真正的女人,身上每
一个部份都散发出一种原始的,足以诱人犯罪的热力。他远记得她的丈夫曾经叫过她的名
字。
  也叫她:「青青!」
  究竟是「青青」?
  还是「亲亲!」
  想到那迟钝臃肿的老人,压在她年轻的躯体上,不停的叫著她「亲亲」时的样子,谢晓
峰竟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回过头,正在用那双大而迷茫的眼睛看著
他。
  谢晓峰已不是个小孩子,并没有逃避她的目光。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通常都不会掩饰
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欲望。
  他只淡淡的笑了笑,道:「下次你到客人房里去的时候,最好穿上件比较厚的衣裳。」
  她没有笑,也没有脸红。
  她的目光往下移动,停留在他身上某一点已起了变化的地方,忽然道:「你不是个好
人。」
  谢跷峰只有苦笑:「我本来就不是。」
  青青道:「你根本不想要我去换件比较厚的衣裳,你只想要我把这身衣裳也脱光。」
  她实在是个很粗俗的女人,可是她说的话却又偏偏令人不能否认。
  青青道:「你心里虽然这么样想,嘴里却不敢说出来,因为我是别人的老婆。」
  谢晓峰道「难道你不是!」
  青青道「我是不是别人的老婆都一样。」
  谢晓峰道「一样!」
  青青道「我本来就是为了要勾引你来的。」
  谢晓峰怔住。
  青青道「因为你不是好人,长得却不错,因为你看起来不像穷光蛋,我却很需要赚点钱
花,我只会用这种法子赚钱,我不勾引你勾引谁-」谢晓峰想笑,却笑不出。他以前也曾听
过女人说这种话,却末想到一个女人会用这种态度说这种话。她的态度严肃而认真,就像是
一个诚实的商人,正在做一样诚实的生意。
  青青道「我的丈夫也知道这一点,这地方嫌的钱,连他一个人都养不活,他只有让我用
这种法子来赚钱,甚至连那两个小伙计的工钱,都是我用这种法子付给他们的。」
  别的女人用这种态度说出这种话来,一定会让人觉得很恶心。
  可是这个女人不同。
  因为她天生就是这么样一个女人,好像天生就应该做这种事的。
  这就好像猪肉,不管用什么法子炖煮都是猪肉,都一样可以让肚子饿的人看了流口水。
  谢晓峰终于笑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男人如果笑了,通常就表示这交易已成。
  青青忽然走过去,用温热丰满的躯体顶住了他,腰肢轻轻扭动摩擦。可是谢晓峰伸出手
时,她却又轻巧的躲开了。
  现在她只不过让他看看样品而已:「今天晚上我再来,开著你的房门,吹灭你的灯。」
  夜。谢晓峰吹灭了灯火。
  他身上彷佛还带著她那种廉价脂粉珀香气,他心里却连一点犯罪的感觉都没有。他本来
就不是普通人,对一件事的看法,本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何况,这本来就是种古老而诚实
的交易,一这个女人需要生活。
  他需要女人。
  大部份江湖人都认为在决战的前夕,绝不能接近女色。女色总是能令人体力亏□。
  谢晓峰的看法却不一样。他认为那绝不是亏损,而是调合。
  酒,本来是不能渗水的,可是陈年的女贞,却一定要先渗点水,才能勾起酒香。他的情
况也一样。这一战很可能已是他最后一战。
  这一战他遇见的对手,很可能就是他平生最强的一个。在决战之前,他一定要让自己完
全松弛。
  只有女人才能让他完全松弛。
  他是谢晓峰。
  谢晓峰是绝不能败的!
  所以只要是为了争取胜利,别的事他都不能顾忌得太多。
  窗子也是关著的。窗纸厚而粗糙,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月已将圆了,屋子里却很里暗,谢晓峰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黑暗里。他在等。他并没有等
多门开了,月光随著照进来,一个穿著宽袍的苗条人影在月光中一闪,门立刻又被关起,人
影也被里暗吞没。
  谢晓峰没有开口,她也没有。
  夜很静,她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发出来,彷佛是提著鞋,赤著脚走来的。但是谢晓峰却
可以感觉到她已渐渐走近了床头,感觉到那件宽袍正从她光滑的胴体上滑落。
  宽袍下面一定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是那种会让人增加麻烦的女孩子,她也不喜欢麻烦自己。
  她的胴体温热.柔软.纤细却又丰满。
  他们还是没有说话。
  一言语在此时已是多余的,他们用一种由来已久的,最古老的方式,彼此吞噬。
  她的热情远比他想像中强烈。他喜欢这种热情,虽然他已发现她并不是那个叫「青青」
的女人!她是谁呢?她不是那个女人,但她却确实是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女人中
的女人。
  她是谁呢?
  床铺总是会发出些恼人的声音,他们就转移到地上去。
  无声的地板,又冷又硬。
  他得到的远比他想像中多,付出的也远比他想像中多。
  他在喘息。
  等到他喘息静止时,他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是你。」
  她慢慢的坐起来,声音里带著种奇特的讥诮之意,也不如是对他?还是对她自己。
  「是我。」
  她说:「我知道你本来一定连做梦都想不到会是我的。」
  月已将圆。她推了床边的小窗,漆黑的头发散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在月光下看来,她
就像是个初解风情的小女孩。
  她当然已不再是小女孩。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要个女人,每当你紧张的时候,你都会这样子的。」
  她一直都很了解他。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要我。」
  她轻轻叹息:「除了我之外,什么样的女人都不会拒绝,可是你一定会拒绝我。」
  「所以你才会这么样做!」
  「只有用这种法子,我才能让你要我。」
  「你为了什么!」
  「为了我还是喜欢你。」
  她回过头,直视著谢晓峰,眼波比月光更清澈,也更温柔。
  她说的是真话,他也相信。他们之间彼此都已了解得太深,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也许就因为这缘故,所以她爱他,所以她要他死!
  因为她就是慕容秋荻,但却并不是秋风中的荻花,而是冬雪中的寒梅,温谷中的罂粟,
冬日中的玟瑰,倔强.有毒,而且多刺!
  蜂针一样的刺。
  谢境峰道:「你看得出我很紧张!」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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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十四章 夺命之剑

  慕容秋荻道:「我看不出,可是我知道,你若不紧张,怎么会看上
那个眼睛像死鱼一样的女人!」
  她又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可是我想不到你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谢晓峰道「你也有想不到的事!」
  慕容秋荻轻轻叹了口气,道「也许我已经想到了,只不过不愿意相信而已。」
  谢晓峰道「哦!」
  慕容秋荻道「我一向很了解你,只有害怕才会让你紧张。」
  谢晓峰道「我怕什么!」
  慕容秋荻道:「你怕败在别人的剑下。」
  她的声音里带著讥诮:「因为谢家的三少爷是永远不能败的。」
  虽然垫著被褥,地上还是又冷又硬。
  她移动了一下坐的姿势,将身子的重量放在谢晓峰的腿上,然后才接著道:「可是这世
上龙威胁到你的人并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谢晓峰道:「谁!」
  慕容秋荻道:「燕十三。」
  谢晓峰道:「你怎么知道这次就是他!」
  慕容秋荻道:「我当然知道,就因为你是谢晓峰,他是燕十三,你们两个人就迟早总有
相见的一天,迟早总有一个人要死在对方的剑下。」
  她叹了囗气:「这就是你们的命运,谁都没法子改变的,连我都没法子改变。」
  谢晓峰道:「你十.」慕容秋荻道:「我本来很想要你死在我手里,想不到还是有个人
救了你。」
  谢晓峰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慕容秋荻苦笑道:「如果我早就知道世上有他这么样一个人,我早就杀了他。」
  她又叹了口气:「现在我虽然知道了,却已太迟了。」
  谢晓峰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他是谁!」
  慕容秋荻道:「他叫段十三,他有十三把刀,却是救命的刀。」
  谢晓峰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慕容秋荻道:「因为燕十三要杀他,只要燕十三活著,他就不敢露面。」
  谢晓峰忽然长长吐出口气,就好像放下了一副很重的担子:「现在我总算放心了。」
  慕容秋荻道:「放什么心?」谢晓峰道:「我一直在怀疑他就是燕十三,他救我,只因
为要跟我一较高下。」
  慕容秋荻道:「可是他偏偏又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能让他死在你的剑下!」
  谢晓峰道:「不错。」
  慕容秋荻道:「你担心的若是这一点,那么你现在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她轻抚著他胸膛:「我知道燕十三绝不是你的敌手,你一定可.以杀了他的。」
  谢晓峰看著她,忍不住问:「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让我放心!」
  慕容秋荻柔声道:「我到这里来,只因为我还是喜欢你。」
  她的声音里真情流露:「有时候我虽然也恨你,恨不得要你死,可是别人想碰一碰你,
我都会生气,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她说的也是真话。
  她这一生,很可能也是活在矛盾和痛苦中。
  她也想寻找幸福,每个人都有权寻找幸福,只不过她的法子却用错了。谢晓峰叹了囗
气,轻轻推开她的手。
  也许他们都错了,可是他不愿再想下去,他忽然觉得很疲倦。
  慕容秋荻道:「你在想什么!」
  谢晓峰道:「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去。」
  慕容秋荻道:「你不睡在这里。」
  谢晓峰道:「有你在旁边,我睡不著!」
  慕容秋荻道:「为什么十.」谢晓峰道:「因为我也不想死在你手里,至少现在还不
想。」
  慕容秋荻本来绝不会留他的。她当然很了解他的脾气,他要走的时候,无论谁也拉不
住。
  如果你拉他的手,他就算把手砍断也要走,如果你砍断他的腿,他爬也爬著走。
  可是今天她却拉住了他,道:「今天你可以安心睡在这里。」
  她又解释:「就算我以前曾经恨不得要你死,可是今天我不想,至少今天并不想。」
  谢晓峰笑了:「难道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慕容秋荻道:「今天的日子并不特别好,却有个特别的人来了。」
  谢晓峰道:「谁!」
  慕容秋荻慢慢的坐起来,将乌云般的长发盘在头上,才轻轻的说道:「你应该记得我们
还有个儿子。」
  谢晓峰当然记得o.在这段日子里,他已经学会要怎么才能忘记一些不该想的事。
  可是这些事他并不想忘记,也不能忘记。
  他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他也来了。」
  慕容秋荻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是我带他来的。」
  谢晓峰用力握住她的手,道:「现在他的人呢!」
  慕容秋荻道:「他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你也绝不会找到他的。」
  她忽然轻轻叹息:「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不知道他恨你,恨你从来没有把他
当作自己的儿子,从来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她盯著谢晓峰:「难道现在你已有勇气告诉他,你就是他的父亲!」
  谢晓峰放松了她的手。他的手冰冷,他的心更冷。
  慕容秋荻道:「可是你只要能击败燕十三,我就会带他来见你,而你告诉他,你就是他
的父亲。」
  她眼中忽然露出痛苦之色:「一个男孩子如果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不但他一定
会痛苦终生,他的母亲也一样痛苦。」
  谢晓峰道:「所以你也一直都没有让他知道,你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慕容秋荻承认:「我没有!」
  她的神色更痛苦:「可是现在我年纪已渐渐大了,我想要的,大多数都已得到,现在我
只想能够有个儿子,像他那样的儿子。」
  谢晓峰道:「难道你已决心将所有的事全都告诉他!」
  慕容秋荻道:「我甚至还会告诉他,你并没有错,错的是我。」
  谢晓峰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他忍不住要问:「既然,你已下了决心,为什么又要
等到我击败燕十三之后才告诉他!」
  慕容秋荻道:「因为你若不胜,就只有死。」
  谢晓峰不能否认。只有战死的谢晓峰,没有战败的谢晓峰。
  慕容秋荻道:「你若死在燕十三剑下,我又何必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么样一个父亲,又何
必再增加他的烦恼和痛苦。」
  她一字字接著道:「我又何必再让他去送死!」
  谢晓峰道:「送死!」
  慕容秋荻道:「他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在燕十三剑下的,当然要去复仇,付十三的敌
手亍不是去送死是什么?」.谢晓峰沉默。他不能不承认她说的话有道理,他当然也不希望
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慕容秋荻又笑了笑,柔声道:「可是我相信你当然不会败的,你自己也应该很有把
握。」
  谢晓峰沉默著,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这一次我没有。」
  慕容秋荻彷佛很惊讶:「难道连你都破不了他的夺命十三剑!」
  谢境峰道:「夺命十三剑并不可怕亍可怕的是第十四剑。」
  慕容秋荻道:「那里还有第十四剑!」
  谢晓峰道:「有。」
  慕容秋荻道:「你是说他的夺命十三剑,还有第十四种变化!」
  谢晓峰道:「不错。」
  慕容秋荻道:「就算真的有,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晓峰道:「就算他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一定知道了。」
  慕容秋荻道:「可是我相信这第十四剑,也末必能胜你。」
  她对他好像永远都充满信心。
  谢晓峰沉默著,过了很久才回答:「不错,他也末必能胜我。」
  慕容秋荻又高兴了起来:「我想你说不定已有了破他这一剑的方法。」
  谢晓峰没有回答。他又想起了那闪电一击。
  燕十三的第十四剑,本来的确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的,可是被这闪电一击,立刻就变
了,变得很可笑。这是那天他对铁开诚说的话,他并没有吹嘘,也没有夸大。
  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事亍.是不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
朋友,所有的欢乐和痛苦?他想到的不是这些。
  他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还在想著燕十三的第十四剑。
  他的这一生都已为剑而牺牲,临死前又怎么会去想别的事?
  就在那一瞬间,他心里好像忽然有道闪电击过!那就是灵机。
  诗人们在吟出一首千古不朽的名句时,心里也一定有这一道闪电击过。
  只不过这种灵机并不是侥幸得来,你一定要先将毕生的心血全都奉献出来,心里才会有
这一道闪电般的灵机出现!
  看到谢晓峰脸上的神色,慕容秋荻显得很愉快:「我想你现在就已有了破他这十四剑的
方法。」
  她看著他,微笑道:「你用不著瞒我,你瞒不过我的。」
  谢晓峰道:「不错,我可以破他这一剑,只可惜……」慕容秋荻道:「还可惜什么!」
  谢晓峰道:「可惜这一剑还不是他剑法中真正的精粹。」
  他的表情严肃而沈重,慕容秋荻也不禁动容:「这一剑还不是!」
  谢晓峰道:「绝不是。」
  慕容秋荻道:「那么他剑法中真正的精粹是什么!」
  谢晓峰道:「是第十五剑!」
  慕容秋荻道:「明明是夺命十三剑,怎么会又有第十五剑!」
  谢晓峰道:「他这套剑法精深微妙,绝对还应该有第十五种变化,那就像是.…:像
是……」慕容秋荻道:「像是什么!」
  谢晓峰道:「就像是一株花。」
  他的眼睛里发著光,因为他终于已想出了恰当的比喻来。
  他很快的接著道:「前面的十三剑,只不过是花的根而已,第十四剑,也只不过是些枝
叶,一定要等到有了第十五种变化时,鲜花才会开放,他的第十五剑,才是真正的花朵。」
  好花固然要有绿叶扶持,要有根才能生长,可是花朵不开放,这株花根本就不能算是
花。
  谢晓峰道:「夺命十三剑也一样,若没有第十五剑,这套剑法根本就全无价值。」
  慕容秋荻道:「如果有了第十五剑又怎么样。」
  谢晓峰道:「那时非但我不是他的对手,天下也绝没有任何人会是他的对手。」
  慕容秋荻道:「那时你就必将死在他的剑下?」
  谢晓峰道:「只要能看到世上有那样的剑法出现,我纵然死在他的剑下,死亦无憾!」
  他的脸也已因兴奋而发光。只有剑,才是他生命中真正的目标,才是他真正的生命!只
要剑还能够永存,他自己的生命是否能存在都已变得毫不重要。慕容秋荻了解他,却永远无
法了解这一点。
  她也并不想了解。
  要了解这种事,实在太痛苦,太吃力了。
  她只关心一件事:「现在燕十三是不是已创出了这一剑!」
  谢晓峰没有回答。这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知道。
  夜已渐深,月已将圆。
  虽然是不同的地方,却是同样的明月,虽然是不同的人,有时也会是同样的心情。
  月下有河水流动,河上有一叶扁舟。
  舟头有一炉火.一壶茶.一个寂寞的老人。
  老人手里有一根木棍.一把刀──四尺长的木棍.七寸长的刀。
  老人正在用这把刀,慢慢的削著这根木棍。
  他想把这根木棍削成什么,是不是想削成一柄剑?
  刀锋极快,他的刀极稳定。无论谁都看不出像这么样一个衰老的人,会有这么样一双稳
定的手。
  木棍渐渐被削成形了,果然是剑的形状。
  四尺长的木棍,被削成了一柄三尺七寸长的剑,有剑锷,也有剑锋。
  老人轻抚著剑锋,炉火闪动在他脸上,他脸上带著种奇怪的表情。
  谁也看不出那是兴奋?是悲伤?还是感慨?可是如果你看到他的眼睛,你就会看出他只
不过是在怀念。
  怀念以往那一段充满了欢乐舆奋,也充满了痛苦悲伤的岁月。他握住剑柄,慢慢的站起
来。
  剑尖垂落著,他佝偻的身子,却突然挺直。他已完全站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他整个
人都变了。
  这种变化,就像是一柄被装在破旧皮鞘中的利剑,名然被拔了出来,闪出了光芒。
  他的人也一样。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好像也发出了光。这种光芒便得他忽然变得有了
生气,使他看来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一个人怎么会因为手里有了柄木剑就完全改变?
  这是不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闪闪发光的人。
  河水流动,轻舟在水上漂汤。
  他的人却像是钉子般钉在船头上,凝视著手里的剑锋,轻瓢瓢一剑刺了出去。
  剑是用桃木削成的,黯淡而笨拙。可是这一剑刺出,这柄剑也彷佛变了,变得有了光
芒,有了生命。
  他已将他生命的力量,注入了这柄木剑里。
  一剑轻飘飘刺出,本来毫无变化。可是变化忽然间就来了,来得就像是流水那么自然。
  一这柄剑在他手里,就像鲁班手里的斧,羲之手中的笔,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灵气。
  他轻描淡写,挥尘如意,一瞬间就已刺出了十三剑。剑法本是轻灵流动的,就像是河水
一样,可是这十三剑刺出后,河水上却彷佛忽然有了杀气,天地间里彷佛有了杀气。
  第十三剑刺出后,所有的变化都似已穷尽,又像是流水已到尽头。
  他的剑势也慢了,很慢。
  虽然慢,却还是在变,忽然一剑挥出,不著边际,不成章法。但是这一剑却像是道子昼
龙点的晴,虽然空,却是所有转变的枢纽。
  然后他就刺出了他的第十四剑。
  珂上的剑气和杀气都很重,宛如满天岛云密布。这一剑刺出,忽然间就将满天乌云都拨
开了,现出了阳光。
  并不是那种温暖和煦的阳光,而是流金铄石的列日,其红如血的夕阳。这一剑刺出,所
有的变化才真的已到了穷尽,本已到了尽头的流水,现在就像是已完全枯竭。他的力也已将
竭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剑尖忽然又起了奇异的震动。剑尖本来是斜斜指向炉火的,震动一
起,炉火忽然熄灭!剑锋虽然在震动,本来在动的,却忽然全都静止。绝对静止。就连一直
在小河上不停摇汤的轻舟,也已完全静止。就连船下的流水,都彷佛也已停顿。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字,一个很简单的字──死!
  没有变化,没有生机!这一剑带来的,只有死!只有「死」,才是所有一切的终结,才是
真正的终结!流水乾枯,变化穷尽,生命终结,万物灭亡!这才是「夺命十三剑」真正的精粹!
这才是真正夺命的一剑!这一剑赫然已经是第十五剑!
  「啪」的一声,木剑断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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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7: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十五章 相逢对手

  河水又复流动,轻舟又复漂汤。他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满身大汗如雨,已湿透
了衣裳。
  他脸上带著奇怪之极的表情,也不如是惊?是喜?还是恐惧!一种人类对自己无法预知,
也无法控制的力量,所生出的恐惧!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剑并不是他创出来的。
  根本没有人能创出这一剑,没有人能了解这一剑的变化的出现,就好像「死亡」本身一
样,没有人能了解,没有人能预测。这种变化的力量,也没有人能控制。
  大地一片黑暗。他木立在黑暗中,整个人都好像在发抖,怕得发抖。
  他为什么害怕?是不是他知道就连自己都已无法控制这一剑?
  河水上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人叹息著道:「鬼为什么还没有哭亍神为什么还
没有流泪!」
  河水上又出现了一条船,看来就像是烟雨湖上的昼舫。船上灯火明亮,有一局棋.一壶
酒.一张琴.一卷书,灯下远有块乌石。
  磨剑石!。
  一个人站在船头,看著这老人,看著这老人手里的断剑。他眼睛里也带躇种说不出的悲
伤和恐惧。老人慢慢的抬起头,看著他。「你还认不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
  --翠云峰,绿水湖上的昼舫,昼舫上有去无归的渡人。
  这些都是老人永远忘不了的。就在这条昼舫上,他沉下了他的名剑,也沉下了他的英雄
岁月。就是这个人,曾经叹息过他的愚蠢,也曾经佩服他的智慧。他那么样做,究竟是聪
明?还是愚蠢?
  「谢掌柜。」
  「燕十三。」
  他们互相凝视,黯然叹息:「想不到我们居然还有再见的一日。」
  谢掌柜的叹息声更重:「仓颉造字,鬼神夜泣,你创出了这一剑,鬼神也同样应该哭泣
流泪。」,老人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剑的确已泄了天机,却失了天心。天心唯仁。这一剑既
已创出,从此以后,就不如要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剑之下。
  老人沉默著,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一剑并不是我创出来的!」
  谢掌柜道:「不是?」老人摇头,道:「我创出了夺命十三剑,也找出了它的第十四□
变化,可是我一直都不满意,因为我知道它一定远有另一种变化。」
  谢掌柜道:「你一直都在找!」
  老人道:「不错,我一直在找,因为我知道只有将这种变化找出来,才能战胜谢晓
峰。」
  谢掌柜道:「你一直都没有找到!」
  老人道:「我费尽了心血都找不到,谢晓峰却已死了。」
  神剑山庄中漆黑的布幔,漆黑的棺木。
  老人黯然道:「谢晓峰一死,天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我又何必再去寻找!」
  他长长叹息,道:「所以我不但沉剑,埋名,同时也将寻找这最后一种变化的念头,沉
入了湖底,从那天之后,我连想都没有再想过。」
  谢掌柜沉思著,缓缓道:「也许就因为你从此没有再想过,所以才会找到。」
  一这一剑本就是剑法中的「神」o「神」是看不见,也找不到的,他要来的时候,就忽
然来了。可是你本身一定先达到「无人、无我、无忘」的境界,他才会来。这道理也正如禅
宗的「顿悟」一样。
  谢掌柜又道:「现在你当然也已知道三少爷并没有死。」
  老人点头。谢掌柜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有把握能击败他十,」老人凝视著手里的断
剑,道:「如果我能有一柄好剑。」
  谢掌柜道:「你是不是还想找回你的剑?」
  老人道:「我还能找得到。」
  谢掌柜道:「只要你找,就能找得到。」
  老人道:「到那里去找!」
  谢掌柜道:「就在这里。」
  船舷边的刻痕仍在。
  谢掌柜道:「你应该记得,这是你亲手用你自己的剑刻出来的。」
  当时的名剑已消沉,人呢?如今人已在这里。
  有些人也正如百炼精钢打成的利器一样,纵然消沉,却仍存在。
  老人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只可惜这里已不是我当年的沉剑之处。」
  谢掌柜道:「刻舟求剑,本就是愚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老人道:「不错。」
  谢掌柜道:「你却并不是愚人,你刻舟沉剑,本不是为了想再来寻剑。」
  老人承认:「我不是。」
  谢掌柜道:「你那样做,本就是无意的,无意中就有天机。」
  他慢慢的接著道:「你既然能在无意中找到你剑法中的精粹,为什么不能在无意中找回
你的剑!」
  老人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已看到了他的剑。漆黑的湖水中,已经有柄剑慢慢的浮了起
来,已经能看见剑鞘上的十三颗明珠。
  剑当然不会自己浮起来,也不会自己来寻找它昔年的主人。剑的本身并没有灵性。如果
剑有灵,只不遇因为握剑的人。这柄剑能够浮起来,也只不过因为是谢掌柜将它提起来的。
  老人并没有吃惊。他已经看见了系在剑锷上的线,也已看见这根线的另一端就在谢掌柜
的手里。世上有很多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发生,就因为每件事都有这么样一根线,而人
们却看不见而已。
  在经过许多次痛苦的经验之后,老人总会已渐渐明自了这道理。
  谢掌柜却还是在解释:「那一天你走了之后,我就已替你捞起了这柄剑,而且一直在为
你保存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掌柜道:「因为我知道你和三少爷迟早还会有相见的一日。」
  老人忽然叹息,道:「我也知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命运。」
  谢掌柜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你总算己找回了你的剑。」
  剑已在他手里,剑鞘上的十三颗明珠,依然在发著光。
  谢掌值又问:「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击败他的把握!」
  燕十三没有回答。现在它的剑已回到他手里,还是和以前同样锋利。
  他凭著这柄剑,纵横天下,战无不胜,他一向无情,也无惧。何况,现在他已找到了他
剑法中的精粹,必定已将天下无敌。可是他心里却反而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他自己说不
出,别人却能看得出。
  甚至连谢掌柜都已看了出来,忍不住道:「你在害怕?怕什么!」
  燕十三道:「夺命十三剑本来就像是我养的一条毒蛇,虽然能致人的死命,我却可以控
制它,可是现在……」谢掌柜道:「现在怎么样!」
  燕十三道:「现在这条毒蛇,已变成了青龙,已经有了它自己的神通变化。」
  谢掌柢道:「现在难道连你都已无法控制它!」
  燕十三沉默著,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就因为不知道,所
以才恐惧。
  谢掌柜彷佛已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同时凝视著远方,眼睛里同样带著种奇怪的表情。
  又过了很久,燕十三才问道:「你特地为我送剑来,是不是希望我能击败他!」
  谢掌柜居然承认:「是。」
  燕十三道:「你不是他的朋友。」
  谢掌柜道:「我是。」
  燕十三道:「你为什么希望我击败他:」谢掌柜道:「因为他从未败过。」
  燕十三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他败!」
  谢掌柜道:「因为败过一次后,他才会知道自己并不是神,并不是绝对不能败的,他一
定要受到过这么样一次教训后,才能算真正长成。」
  燕十三道:「你错了。」
  谢掌柜道:「错在那里。」
  燕十三道:「这道理并没有错,只不过用在他身上就错了。」
  谢掌柜道:「为什么!」
  燕十三道:「因为他并不是别人,因为它是谢晓室,谢晓客只能死,不能败:」谢掌柜
道:「燕十三呢!」
  燕十三道:「燕十三也一样。」
  燕十三又回到他的轻舟,轻舟已汤开。
  谢掌柜默默的站在船头,目送著轻舟远去,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悲伤。
  这世上永远有两种人,一种人生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燃烧。燃烧才有
光那怕只有一瞬间的光亮也好。
  另外一种人却永远只有看著别人燃烧,让别人.的光芒来照亮自己。那种人才是聪明
人?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悲伤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
  还没有到黄昏,夕阳已经很红了,红得就像是已燃烧了起来。
  慕容秋秋远远的看著他,已经看了很久,现在才走过来。
  她走路的样子真好看。
  就算你明知道它是过来就要杀了你,你也一样会觉得很好看。
  「一个女人天生下来就是为了要让别人看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都不会忘了这句话,只要她觉得有道理的话,她就永远不会忘记。
  她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忽然问:「就是今天?」
  谢晓峰道:「就是今天。」
  慕容秋秋道:「就是现在。」
  谢晓峰道:「就是现在。」
  他要等人,现在已随时都会来。
  慕容秋秋道:「那么你手里至少应该有把剑。」
  谢晓峰道:「我没有剑。」
  慕容秋秋道:「是不是因为你的心中已有剑,所以手里根本不必有剑!」
  谢晓峰道:「学剑的人,心中必当有剑。」
  若是心中无剑,叉怎么能学剑?谢晓室道:「只可惜心中的剑,是绝对杀不了燕十
三。」
  慕容秋秋道:「那末你为什么不去找把剑!」
  谢晓峰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替我送来的。」
  慕容秋秋道:「你想要把什么样的剑!」
  慕容秋秋又道:「不能够随便。」
  谢晓室道:「为什么!」
  慕容秋秋道:「因为剑也和人一样,也有很多种,每把剑的形式、份量、长短、宽窄,
都不会绝对相同,每把剑都有它的特性。」
  她叹了口气,又道:「所以一个人要选择一把剑,就好像是在选择一个朋友,绝不能马
虎,更不能随便。」
  谢晓峰当然也明白这道理。高手相争,连一点都不能差错,他们用的剑,往往就是决定
他们胜负的因素。
  慕容秋秋忽又笑了,很得意的笑了:「幸好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最想要的是那
柄剑。」
  谢晓峰道:「你知道!」
  慕容秋妖道:「我不但知道,而且已经替你拿来了。」
  她真的已经替他拿来了。乌黑陈旧的剑销,形式古雅的剑铐,甚至连剑柄上那一道道已
因时常摩擦而发的光黑绸子,都是谢晓室永远忘不了的。
  对他来说,这柄剑就像是一个曾经与他同过生死患难,却又远离了他的朋友。虽然他永
远难以忘怀,却从未想到他们还有相见的时候。客栈里那个年轻的伙计,轻轻的将这把剑放
在一块青石上,轨悄悄的走了。
  谢晓峰忍不住伸出手,轻触剑鞠。他的手本来一直在抖可是只要一握住这柄剑,就会立
刻恢复稳定。他紧紧握住了这柄剑,就像是一个多情的少年,紧抱住了他初恋的情人。
  慕容秋秋道:「你用不著问我这柄剑怎么会在我手里的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我
不想让你的心乱。」
  谢晓峰没有问。
  慕容秋秋道:「我也知道如果我留在这里,你也会心乱所以我就要走了。」
  她轻轻一握他的手,柔声道:「可是我一定会在客栈等你,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回
来。」
  她真的走了,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谢晓室看著她苗条的背影,却忍不住要在心里
问自「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在这一瞬间,他对她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依恋,几乎忍不住要将她叫回来。但他没有这
么样因为就在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就像是一阵寒风,从枫林里吹了出来。
  他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已凸起。他没有回头去看,也用不著回头,就知道他等的人已经
来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燕十三十夕阳红如血,枫林也红如血,天地间本就充满了杀气。
  何况天地间又有了这么样两个人!满山红叶中,已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黑色所象徵
的,是悲伤.不祥.和死亡,黑色也同样象徵著孤独、骄傲、和高贵。它们象徵的意思,正是
一个剑客的生命。就像是大多数剑客一样,燕十三也喜欢黑色,崇拜黑色。
  他行走江湖时,从来都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现在他又恢复了这种装东,甚至连他
的脸都用一块黑巾蒙住。他不愿让谢晓峰认出他就是药炉边那个衰弱佝偻的老人。他不愿让
谢晓峰出手时有任何顾忌。
  因为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和天下无双的谢晓峰决一死战。
  只要这愿望能够达到,败又何妨亍死又何妨?
  现在他确信谢晓峰绝对看不出这身子像标枪般笔挺的黑衣剑客,就是腰弩得像虾米一样
的衰弱老人。可是谢晓峰认得出他就是自己平生最强的对手燕十三!因为他的手里握著剑,
漆黑的剑鞘上,镶著十三粒晶莹的明珠。这柄剑虽然并不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却久已名传天
下。在江湖人的心目中,这柄剑所象徵的,正是不祥和死亡!谢晓峰一转过身,目光立刻被
这柄剑吸引,就像是尖针遇到了磁铁。他当然也知道这柄剑就是燕十三的标志。
  燕十三忽然道:「我认得你。」
  谢晓峰道:「你见过我!」
  燕十三道:「没有。」」他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睛,锐利如刀:「可是我认得你,你一
定就是谢晓峰。
  谢晓峰道:「因为你认得这柄剑!」
  燕十三道:「这柄剑并没有什么,它若在别人手里,也只不过是柄凡铁而已。」
  他慢慢的接著道:「上次我见到这柄剑时,它彷佛也已经陪著它的主人死了,现在一到
了你的手里,就立刻有了杀气。」
  谢晓峰终于长长叹息,道:「燕十三果然不愧是燕十三,想不到我们总算见面了。」
  燕十三道:「你应该想得到的。」
  谢晓峰道:「哦十.」燕十三道:「天地间既然有我们这么样两个人,就迟早必有相见
的一日!」
  谢晓峰道:「我们相见的时候,是不是就必定有个人死在对方的剑下!」
  燕十三道:「是的。」
  他紧握著他的剑:「燕十三能活到现在,为的就是要等这一天,若不能与天下无双的谢
晓峰一战,燕十三死不瞑目。」
  谢晓峰盯著他露在黑巾外的眼睛,道:「那么你至少也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燕十三
道:「你为什么要看我的真面目,你几时让别人看过你自己的真面目!」
  他冷笑,接著道:「谢哓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湖中从来就没有人知道。」
  谢晓峰闭上了嘴。他不能不承认,他自己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已淡忘
了。
  燕十三道:「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重要,因为我已知道你就是谢家的三少爷,谢
晓峰。」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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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十六章 大惑不解

  谢晓峰道:「所以……」燕十三道:「所以你只要知道我就是燕十
三,也已足够了。」
  谢晓峰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其实我只要能看到你的剑,就已足够
了。」
  他看见过「夺命十三剑」。对这套剑法中的每一个细节和变化,他几乎都已完全了解。
但是这并不足以影响他们这一战的胜负。因为这套剑法在铁开诚手里使出来,无论气势、力
量、和适度,都一定不会用完全。所以他希望能看到燕十三手里使出来的夺命十三剑。
  可是他也知道,真正最重要的一剑,是永远看不到的。
  最重要的一剑,必定就是决生死、分胜负的一剑,也就是致命的一剑。如果夺命十三剑
已经有了第十五种变化,第十五剑就是这致命的一剑。
  他当然看不到。
  因为这一剑使出时,他已经死了!只要有这一剑,他就必死无疑。所以他这一生中最希
望能看到的一剑,竟是他这一生中永远看不到的。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
  造化弄人,为什么总是如此无情亍,他不愿再想下去,忽然又道:「现在我们手里都有
剑,随时都可以出手。」
  燕十三道:「不错。」
  谢晓峰道:「可是你一定不会轻易出手的。」
  燕十三道:「哦!」
  谢晓峰道:「因为你一定要等,等我的疏忽,等你的机会。」
  燕十三道:「你是不是也一样会等?」
  谢晓峰道:「是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这种机会绝不是很快就能等得到的。」
  燕十三承认。
  谢晓峰道:「所以我们一定会等很久,说不定要等到大家都已精疲力竭时,才会有这种
机会出现,我相信我们一定都很沉得住气。」
  他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像两个呆子一样站在这里等呢!」
  燕十三道:「你想怎么样!」
  谢晓峰道:「我们至少可以到处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的眼睛里闪出了笑意:「天气这么好,风景这么美,我们在临死之前,至少也该先享
受一下人生。」
  于是他们开始走动,两个人的第一步,几乎是同时开始的。他们谁也不愿占对方的便
宜。因为他们这一战,争的并不是生死胜负,而是要对自己这一生有个交代。所以他们不愿
欺骗对方,更不愿欺骗自己。
  枫叶更红,夕阳更艳丽。
  在黑暗笼罩大地之前,苍天总是会降给人间更多光采,就正如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
显得更有善心,更有智慧。
  这就是人生。如果你真的已经能了解人生,你的悲伤就会少些,快乐就会多些。
  枫林中已有落叶,他们踏著落叶,慢慢的往前走,脚步声「沙沙」的响。他们的脚步越
走越大,脚步声却越来越轻,因为他们的精神和体能,都能渐渐到达巅峰。
  等到他们真正到达巅峰时的一刹那,他们就会出手。
  谁先到达巅峰,谁就会先出手。
  他们都不想再等机会,因为他们都知道谁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拔剑的动作,他们的剑忽然间就已经闪电般击出。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肉体的重量竟似已院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
动。
  因为他们已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剑光流动,枫叶碎了血雨般落下来。
  可是他们看不见。在他们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连他们的肉体已
不存在。
  天地间唯一存在的,只有对方的剑。
  坚实的枫树,被他们的剑锋轻轻一划,就断成了两截。
  因为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这棵树。
  茂密的枫林,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片平地,他们的剑要到那里,就到那里。
  世上已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挡他们的剑锋。
  枫树一棵棵倒下,满天血雨缤纷。流动不息的剑光,却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变得沉
重而笨拙。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剑光忽然消失,剑式忽然停顿。燕十三盯著自己手里的剑锋,眼睛彷佛有火焰在燃烧,
又彷佛有寒冰在凝结。他的剑虽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变化都已到了穷尽。他已使出了他
的第十四现在他的剑已经死了。谢晓峰的剑尖,正对著他的剑尖。
  他的剑若是条毒蛇,谢晓峰的剑就是根钉子,已钉在这条毒蛇的七寸上,将这条毒蛇活
活的钉死。这一战本来已该结束。
  可是就在这时侯,本来已经被钉死了的剑,忽然又起了种奇异的震动。
  满天飞舞的落叶,忽然全都散了,本来在动的,忽然全都静止。
  绝对静止。
  除了这柄不停震动的剑之外,天地间已没有别的生机。
  谢晓峰脸上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剑虽然还在手里,却已经变成了死的。
  当对方手里这柄剑开始有了生命时,他的剑就已死了,已无法再有任何变化,因为所有
的变化都已在对方这一剑控制中。
  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这一剑夺去。
  现在这一剑已随时都可以刺穿他的胸膛和咽喉,世上绝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
  因为这一剑就是「死」。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拦阻?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出来。
  燕十三的眼睛里,忽然也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甚至远比谢晓峰更恐惧。
  然后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事。他忽然回转了剑锋,割断了
他自己的咽喉。
  他没有杀谢晓峰,却杀死了自己!可是在剑锋割断他咽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已不
再有恐惧。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而空明。
  充满了幸福和平静。
  然后就倒了下去。
  直到他倒下去,直到他的心跳已停止,呼吸已停顿,他手里的剑还是震动不停。
  夕阳消逝,落叶散尽。谢晓峰还没有走。
  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他不懂,他不明白,他想不通,他不能相信一个人,怎能会在胜
利的巅峰杀死自己。
  但是他非相信不可。这个人的确已死了,这个人的心跳呼吸都已停止,手足也已冰冷。
死的本来应该是谢晓峰,不是他。
  可是他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心里却绝对没有恐世怨恨,只有幸福平静。他并没有疯。
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天下无敌,当然也没有人能强迫他。
  那么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为什底?
  为什么?
  为什么?…夜已经很深了,很深很深。
  谢晓峰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还是不懂,还是不明白,还是想不通,还是不明白。这个人在倒下去的时候,脸上的
黑巾已经翻了起来。
  谢晓峰已经看见了他的脸。这个人就是燕十三,就是药炉边那个衰老的人,就是救过他
命的人。
  这个人救他的命,只因为他是谢晓峰。
  若不能与谢晓峰一战,燕十三死不瞑目。
  谢晓峰并没有忘记简传学的死,也没有忘记简传学说的话。
  那个人一定会救你,但却一定会死在你的剑下。
  长夜漫漫。漫漫的长夜总算已过去,东方第一道阳光从树林缺的枝煦照进来,恰好照在
谢晓峰脸上,就像是一柄金剑。
  风吹枝叶,阳光跳动不停,又彷佛是那一剑神奇的震动。
  谢晓峰疲倦失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忽然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
了....」他身后也有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却还是不明白。」
  谢喽峰霍然回头,才发现有个人跪在他后面,低垂著头,发衣衫都被露水打湿,显然已
跪了很久。
  他心神交瘁。竟没有发觉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人幔慢的抬起头,看著他,眼睛里满布红丝,显得说不出疲倦和悲伤。
  谢晓峰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肩,道:「是你?你也来了!」
  这人道:「是我,我早就来了,盯是我一直都不明白!」
  他转向燕十三的尸身,黯然道:「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也能再见他一面。」
  谢晓峰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从末忘记铁开诚说的话。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虽然对我很好,传授我的剑法,却从来不让我亲近他,也从
来不让我知道他从那里来,要往那里去。
  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跟一个人有了感情。
  因为一个人如果要成为剑客,就要无情。
  只有谢晓峰知道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感情,因为他知道燕十三不是真的无情。
  他长长叹息,又道:「他一定也很想再见你,因为你虽然不是他的子弟,却是他剑法唯
一的传人,他一定希望你能看到他最后那一剑。」
  铁开诚道:「那一剑就是他剑法中的精粹?」
  谢晓峰道:「不错,那就是「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十五种变化,普天之下,绝没有任何
人能招架闪避。」
  铁开诚道:「你也不能!」
  谢晓峰:「我也不能。」
  铁开诚道:「可是他并没有用那一剑杀你。」
  谢晓峰道:「那一剑若是真的击出,我已必死无疑,只可惜到了最后一瞬间,他那一剑
竟无法刺出来!」
  铁开诚道:「为什么?」
  谢晓峰道:「因为他心里没有杀机!.」铁开诚又问道:「为什么十,」谢晓峰道: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
  他知道铁开诚不懂,又接著道:「如果你救过一个人的命,就很难再下手杀他,因为你
跟这个人已经有了感情。」.那无疑是种很难解释的感情,只有人类,才会有这种感情。就
因为人类有这种感情,所以人才是人。,铁开诚道:「就算他不忍下手杀你,也不必死
的!」
  谢晓峰道:「本来我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死!」
  铁开诚道:「现在你已想通了。」
  谢晓峰慢慢的点了点头,黯然道:「现在我才明白,他实在非死不可。」
  铁开诚更不懂。
  谢晓峰道:「因为在那一瞬间,他心里虽然不想杀我,不忍杀我,却已无法控制他手里
的剑,因为那一剑的力量,本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只要一发出来,就一定要有人死在剑
下。」
  每个人都难免会遇见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也无法了解的事。这世上本就有一种人力
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存在。
  铁开诚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自己。」
  谢晓峰道:「他想毁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一剑。」
  铁开诚道:「那一剑既然是登峰造极,天下无双的剑法,他为什么要毁了它!,」谢晓
峰道:「因为他忽然发现,那一剑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他绝不能让这样的剑法留传世
上,他不愿做武学中的罪人。」
  他的神情严肃而悲伤:「可是这一剑的变化和力量,已经绝对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
了,就好像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养的蛇,竟是条毒龙!虽然附在他身上,却完全不听他指
挥,他甚至连甩都甩不脱,只有等著这条毒龙把他的骨血吸尽为止。」
  铁开诚的眼睛里也露出恐惧之色,道:「所以他只有自己先毁了自己。」
  谢晓峰黯然道:「因为他的生命骨肉,都已经和这条毒龙融为一体,因为这条毒龙本来
就是他这个人的精粹,所以他要消灭这条毒龙,就一定要先把自己毁灭。」
  这是个悲惨和可怕的故事,充满了邪异而神秘的恐惧,也充满了至深至奥的哲理。
  这故事听来虽然荒谬,却是绝对真实的,绝没有任何人能否定它的存在。
  现在这一代剑客的生命,已经被他自己毁灭了,他所创出的那一著天下无双的剑法,也
已同时消失。
  谢晓峰看著他的尸身,徐徐道:「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确已到达剑法中前无古人,后
无来者的巅峰,他已死而无憾了。」
  铁开诚凝视著他,道:「你是不是宁愿死的是你自己!」
  谢晓峰道:「是的!」
  他目中带著种无法描述的落寞和悲伤:「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一这就是人生。
  人生中本就充满了矛盾,得失之间,更难分得情。
  铁开诚脱下了自己被露水打湿的长衫,蒙住了燕十三的尸身,心里在问「如果死人也有
知觉,他现在是不是宁愿自己还活著,死的是谢晓峰。」
  他不能答覆。他轻轻扳开燕十三握剑的手,将这柄剑收回那个镶著十三粒明珠的剑鞘
里。
  名剑纵然已消沉,可是如今剑仍在。
  人呢?旭日东升,阳光满天。谢晓峰沿著阳光照耀下的黄泥小径,走回了那无名的客
栈。昨天他沿著这条小径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是否还能回来。
  铁开诚在后面跟著他走,脚步也跟他同样沉重缓慢。
  看看他的背影,铁开诚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现在他还是谢晓峰,天下无双的谢晓峰,
为什么他看起来却好像变了很多?
  客栈的女主人却没有变。
  她那只大而无神的眼睛里,还是带著种说不出的迷茫和疲倦。
  她还是疑疑的坐在柜台后,疑疑的看著外面的道路,彷佛还是在期待著会有个骑白马的
王子,来带她脱离这种呆板乏味的生活。
  她没有看见骑白马的王子,却看见了谢晓峰,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暧昧
的笑意,道:「你回来了!」
  她好像想不到谢晓峰还会回来,可是他既然回来了,她也并没有觉得意外。世上有很多
人都是这样的,早已习惯了命运为他们安排的一切。谢晓峰对她笑了笑,好像也已经忘了前
天晚上她对他做的那些事。
  青青道:「后面还有人在等你,已经等了很久!」
  谢晓峰道:「我知道!」
  慕容秋荻本来就应该还在等他,远有他们的那个孩子。
  「他们人在那里!」
  青青懒洋洋的站起来,道:「我带你去。」
  她身上还是穿著那套又薄又软的衣裳。她在前面走的时候,腰下面每个部份谢晓峰都可
以看得很清楚。
  走出前厅,走进后面的院子,她忽然转过身,上上下下的打量铁开诚。铁开诚很想假装
没有注意到她,可是装得一点都不好。
  青青道:「这里没有人等你。」
  铁开诚道:「我知道!」
  青青道:「我也没有叫你跟著来」铁开诚道:「你没有!」
  青青道:「那末你为什么不到前面去等!」
  铁开诚很快就走了,好像不敢再面对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神。
  青青眼睛里却又露出那种暧昧的笑意,看著谢晓峰道:「前天晚上,我本来准备去找你
的。」
  谢晓峰道:「哦!」
  青青轻抚著自己腰肢以下的部份,道:「我连脚都洗过了。」
  她洗的当然不仅是她的脚,她的手已经把这一点说得很明显。
  谢晓峰故意问:「你为什么没有去!」
  青青道:「因为我知道那个女人给我的钱,一定比你给我的多,我看得出你绝不是个肯
在女人身上花钱的男人。」
  她的手更明显是在挑逗:「可是只要你喜欢,今天晚上我还是可以…」谢晓峰道:「我
若不喜欢呢?」
  青青道:「那么我就去找你那个朋友,我看得出他一定会喜欢的!」
  谢晓峰笑了,苦笑。
  一这个女人至少还有一点好处,她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心里想做的事。她也从来不肯放过
一点机会,因为她要活下去,要日子过得好些。如果只从这方面来看,有很多人都比不上
她,甚至连他自己都比不上。
  青青又在问:「你要不要我去找他!」
  谢晓峰道:「你应该去!」
  他说的是真心话,每个人都应该有找寻较好的生活的权力。
  也许她用的方法错了,那也只不过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此较正确的法子。
  根本就没有人给她过这种机会。
  「等你的人,就在那间屋子里。」
  那间屋子,就是谢晓峰前天晚上住的屋子。
  青青已经走了,走出了很远,忽然又回头,盯著谢晓峰,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不
要脸的女人!」
  谢晓峰道:「我不会。」
  青青笑了,真的笑了,笑得就像婴儿般纯真无邪。
  谢晓峰却已笑不出。他知道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像她这样的女人,虽然生活在火坑里,却
还是可以笑得像个婴儿。因为她们从来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可悲。他只恨世人
为什么不给她们一些比较好的机会,就已经治了她们的罪。
  黑暗而潮湿的屋子,现在居然也有阳光照了进来。
  无论多黑暗的地方,迟早总会有阳光照进来的。
  一个枯老憔悴的男人,正面对著阳光,盘膝坐在那张一动就会「吱吱」作窖的木板床
上。阳光很刺眼,他那双灰白的眼珠子却连动都没动。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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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7: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十七章 淡泊名利

  他是个瞎子。
  一个女人,背对著门,躺在床上,彷佛已睡著了,睡得很沉。
  慕容秋荻并不在这屋子里,小弟也不在。
  一这个可怜的瞎子,和这个贪睡的女人,难道就是在这里等谢晓峰的十可是他从来都没
有见过他们。
  他已经走进来,正想退出去,瞎子却唤住了他。
  就像是大多数瞎子一样,这个瞎子的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却很灵。
  他忽然问:「来的是不是谢家的三少爷!」
  谢晓峰很□讶,他想不到这瞎子怎么会知道来的他。
  瞎子憔悴枯铲的脸上,又露出种奇异之极的表情又问了句奇怪的话。
  「三少爷难道不认得我了。」
  谢晓峰道:「我怎么会认得你?」
  瞎子道:「你若仔细看看,一定会认得的。」
  谢晓峰忍不住停下来,很仔细看了他很久,忽然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的确认得这个人。
  这个可怜的瞎子,赫然竟是竹叶青,那个眼睛比毒蛇还锐利的竹叶青!竹叶青笑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认得我的,你也应该想得到我的眼睛怎么会瞎!」
  他的笑容也令人看来从心里发冷「可是她总算大慈大悲,居然还留下了我这条命,居然
还替我娶了个老婆。」
  谢晓峰当然知道他说的「她」是什么人,却猜不透慕容秋荻为什么没有杀了他,更猜不
透她为什么还要替他娶个老婆。
  竹叶青忽又叹了囗气,道:「不管怎么样,她替我娶的这个老婆,倒买是个好老婆,就
算我再割下一双耳朵来换,我也愿意。」
  他本来充满怨毒的声音,居然真的变得很温柔,伸出一只手,摇醒了那个困睡的女人,
道:「有客人来了,你总该替客人倒碗茶。」
  女人顺从的坐起来,低著头下床,用破旧的茶碗,倒了碗冷茶过来。
  谢晓峰刚接过这碗茶,手里的茶杯就几乎掉了下去。
  他的手忽然发冷,全身都在发冷,比认出竹叶青时更冷。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女人的脸。竹叶青这个顺从的妻子,赫然竟是娃娃,那个被他害惨了
的娃娃。
  谢晓峰没有叫出来,只因为娃娃在求他,用一双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在求他,求他什么
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甘心做她仇人的妻子。
  可是也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他从来不忍拒绝这个可怜女孩的要求。
  竹叶青忽然又问道:「找的老婆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漂亮!」
  谢晓峰勉强控制自己的声音,道:「是的。」
  竹叶青又笑得连那张枯铲憔悴的脸上都发出了光,柔声道:「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
是我也知道她一定很漂亮,这么样一个好心的女人,绝不会长得丑的。」
  他不知道她就是娃娃。
  如果他知道他这个温柔的妻子,就是被他害惨了的女人,他会怎么办?谢晓峰不愿再想
下去,大声的间:「你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夫人」要你等我的!」
  竹叶青点点头,声音又变得冰冷:「她要我告诉你,她已经走了,不管你是胜是负,是
死是活,她以后都不想再见你。」
  这当然绝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她要他留下来,只不过要谢晓峰看看他已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
  竹叶青忽殊又道「她本来要小弟也留下来的!但是小弟也走了,他说他要到泰山去。」
  谢晓峰忍不住问「去做什么!」
  竹叶青的回答简单而锐利「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的声音又变得充满讥诮「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兄弟,就只有自已去
碰一碰运气,闯自己的天下。」
  谢晓峰没有再说什么。该说的话,好像都已说尽了,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他相信娃娃一定会跟著他出来的,她有很多事需要解释。
  一这就是娃娃的解释「慕容秋荻逼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本来决心要死的。」
  「我答应嫁给他,只因为我要找机会杀了他,替我们一家人报仇。」
  「可是后来我却没法子下手了。」
  「因为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害了我们一家人的竹叶青,只不过是个可怜而无用的瞎子,
不但眼睛瞎了,两条腿上的筋也被挑断。」
  「有一次我本来已经下了狠心要杀他,可是等我要下手的时候,他却忽然从睡梦中哭
醒,痛哭著告诉我,他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从那一次之后,我就没法子再恨他。」
  「虽然我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自己,千万不要忘记我对他的仇恨,可是我心里对他已经没
有仇恨,只有怜悯和同情。」
  「他常常流著泪求我不要离开他,如果没有我,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现在我也一样离不开他了。」
  「因为只有在他身旁,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
  「他既不知道我的过去,也不会看不起我,更不会抛弃我在乘我睡著的时候偷偷溜
走。」
  「只有在他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全幸福,因为我知道他需要我。」
  「对一个女人来说,能知道有个男人真正需要她,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也许你永远无法明白这种感觉,可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
  谢晓峰龙说什么士他只说了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外他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他说:
「恭喜你。」
  冷月。新坟。「燕十三之墓」。
  用花冈石做成的墓碑上,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因为无论用多少字,都无法刻划他
充满悲伤和传奇的一生。这位绝代的剑客,已长埋于比。他曾经到达过从来没有别人到达过
剑术巅峰,现在却还是和别人一样埋入了黄土。
  秋风瑟瑟。谢晓峰的心情也同样萧瑟。铁开诚一直在看著他,忽然问道「他是不是真的
能死而无憾?」
  谢晓峰道:「是的。」
  绒开诚道:「你真的相信他杀死的那条毒龙,不会在你身上复活?」.谢晓峰道:「绝
不会。」
  铁开诚道:「可是你已经知道他剑法中所有的变化,也已经看到了他最后那一剑。」
  谢晓峰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同样使出那一剑来,那个人当然是我。」
  铁开诚道:「一定是你。」
  谢晓峰道:「但是我已经终生不能再使剑了。」
  铁开诚道:「为什么!」
  谢晓峰没有回答,却从袖中伸出了一双手。他的两只手上,拇指都已被削断。
  没有拇指,绝不能握剑。对一个像谢晓峰这样的人来说,不能握剑,还不如死。
  铁开诚的脸色变了。谢晓峰却在微笑,道:「以前我绝不会这么做的,宁死也不会
做。」
  他笑得并不勉强:「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一个人只要能求得心里的平静,无论牺牲什
么,都是值得的。」铁开诚沉默了很久,彷佛还在咀嚼他这几句话里的滋味。
  然而他又忍不住问:「难道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亍.」谢晓峰道:「我不知
道。」
  他的声音平和安详:「我只知道一个人心里若不平静,活著远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当然有资格这么样说,因为他确实有过一般痛苦的经验,也不如接受过多少次惨痛的
经验后,才挣开了心灵的枷锁,得到解脱。
  看到他脸上的平静之色,铁开诚终于也长长吐出口气,展颜道:「现在你准备到那里
去!」
  谢晓峰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
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又笑了笑:「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下无双的剑客谢三少爷了,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
凡的人,已不必再像他以前那么样折磨自己。」
  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要攸个什么样的人?通常都是由他自己决定。
  他又问铁开诚:「你呢?你想到那里去!」
  铁开诚沉吟著,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
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谢晓峰微笑,道:「那就好极了。」
  这时清澈的阳光,正照著他们面前的锦绣大地。
  一这是个单纯而简朴的小镇,却是到泰山去的必经之路。他们虽然说是随便看看,随便
走走,却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有时侯人兴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你放出去的风筝一样,不管
风筝已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却还是有根线在连系著。
  只不过这条线也像是系在河水中那柄剑上的线一样,别人通常都看不见而已。
  这小镇上当然也有个不能算太大,也不能算太小的客栈。这客栈里当然也贾酒。
  铁开诚道:「你有没有见过不贾酒的客栈!」
  谢晓峰道:「没有。」
  他微笑:「客栈里不卖酒,就好像炒菜时不放盐一样.不但是跟别人过不去,也是跟自
己过不去。」
  奇怪的是这客栈里不但卖酒,好像还卖药。
  随风吹来的阵阵药香,比酒香还浓。
  铁开诚道:「你见过卖药的客栈没有!」
  谢晓峰还没有开囗,掌柜的已抢著道:「小客栈里也不贾药,只不过前两天有位客人在
这里病倒了,他的朋友正在为他煎药。」
  铁开诚道:「他得的是急病」掌柜的叹了口气,道:「那可真是急病,好好的一个人,
一下子就病得快死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又陪笑解释:「可是他那种病绝不会过给别人的,两位
客官只管在这里放心住下去。」
  但是一下子就能让人病得快要死的急病,通常都是会传染给别人的。
  久经风尘的江湖人,大多都有这种常识。铁开诚皱了皱眉,站起来踱到后面的窗口,就
看见小院里屋活下,有个年轻人正在用扇子扇著药炉。替朋友煮药的时候,身上通常都不会
带著兵刃。这个人却佩著剑,而且还用另一只手紧握著剑柄,好像随时都在防御著别人暗算
突袭。铁开诚看了半天,忽然唤道:「小赵。」
  这个人一下子就跳起来,剑已离鞘,等到看清楚铁开诚时,才松了口气,陪笑道:「原
来是总镖头.」铁开诚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累张的样子,微笑道:「我就在外面喝酒,等你
的药煎好,也来跟我们喝两杯如何?」
  小赵叫赵清,本来是红旗镖局的一个赵子手,可是从小就很上进,前些年居然投入了华
山门下。那虽然是因为他自己的努力,也有一半是因为铁开诚全力在培植他。
  铁开诚对他的邀请,他当然不会拒绝的。他很快就来了。
  两杯酒过后,铁开诚就问:「你那个生病的朋友是谁!」
  赵清道:「是我的一位师兄。」铁开诚道:「他得的是什么病?」赵清道:「是…,;
是急病。」他本来是个很爽快的年轻人,现在说话却变得吞吞吐吐,彷佛有什么不愿让别人
知道的秘密。
  铁开诚微笑著,看著他,虽然没有揭穿他,却比揭穿了更让他难受。他的脸开始有点红
了,他从来没有在总镖头面前说谎的习惯,他想老实说出来,怎奈总镖头旁边又有个陌生
人。铁开诚微笑道:「谢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绝不会出卖朋友的。」
  赵清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我那师兄的病,是被一把剑刺出来的。」
  被一把剑刺出来的病,当然是急病,而且一定痛得又快又重。铁开诚道:「病的是你那
一位师兄」赵清道:「是找的梅大师兄。」
  铁开诚动容道:「就是那位「神剑无影』梅长华亍,」他的确吃了一□。梅长华不但是
华山的长门弟子,也是江湖中成名的剑客。
  以他的剑术,怎么会「病」在别人的剑下?
  铁开诚又问道:「是谁让他病倒的。」
  赵清道:「是点苍派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年纪很轻。」
  铁开诚更吃鹫。华山剑杀的威名,远在点苍之上,点苍门下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怎么能
击败华山的首徒?
  赵清道:「我们本来是到华山去赴会的,在这里遇见他,他忽然跟我伏师兄冲突起来要
踉我大师兄单打独斗,决一胜负。」
  他叹息著,接著道:「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疯了,都认为他是在找死,想不到.…:谁
也想不到大师兄居然会败在他的剑下。」
  铁开诚道:「他们是在几招之内分出胜负的。」
  赵清脸色更尴尬,迟疑了很久,才轻轻的道:「好像不满十招。」
  一个初入门的点苍弟子,居然能在十招内击败梅长华。
  这不但令人无法思议,也是件很丢人的事,难怪赵清吞吞吐吐,不想说出来。
  何况梅长华一向骄傲自负,在江湖中难免有不少仇家,当然还要防备著别人来乘机寻
仇。
  赵清又道:「可是他的剑法,并不完全是点苍的剑法,尤其是最后那一剑,不但辛辣奇
诡,而且火候老到,看来至少也有十年以上苦练的功夫。」
  铁开诚道:「你想他会不会是带艺投师的。」
  赵清道:「一定是。」.谢晓峰忽然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清道:「他年纪很轻,做事却很老练,虽然很少说话,说出来的话却都很有份量。」
  他想了想,又道:「看样子他本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会跟别人决斗的人,这次一定是
为了想要在江湖中立威求名,所以才出手的。」
  谢晓峰道:「他叫什么名字!」
  赵情道:「他也姓谢,谢小荻。」
  谢小荻。这三个字忽然之间就已名满江湖。
  就在短短五天之内,他刺伤了梅长华,击败了秦独秀,甚至连武当后辈弟子中第一高手
欧阳云鹤,也败在他的剑下。这个年轻人的堀起,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
  夜。桌上有灯有酒。
  铁开诚把酒沉吟,忽然笑道「我猜现在你一定已经知道谢小荻是谁了。」
  谢晓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却叹息著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急著想成名,因为只有
成名之后,他才能驱散压在他心上的阴影。」
  甚么是他的阴影。
  是他那太有名的父母?
  还是那段被压制已久的痛苦回忆?
  铁开诚道:「他故意找那些名家子弟的麻烦,我本来以为他是想争夺泰山之会的盟
主。」
  「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知道他的声望还不够,所以他还是将厉真真拥上了盟主的宝座。」
  「那已是前雨天的事。今天的消息是,也已经娶了新任的盟主厉真真做老婆。」
  铁开诚微笑道:「现在我才知道.,他远此我们想像中聪明得多。」
  厉真真当然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也看得出他们的结合对彼此都有好处。
  铁开诚道:「我一直在想,不知道慕容夫人听到他的消息时,会有什么感觉?」
  谢晓峰也不知道。
  他甚至连自己心里是甚么感觉都分不出。.铁开诚忽又笑道:「其实我们也不必为他们
担心,江湖中每一代都会有他们这种人出现的,他们在挣扎著往上爬的时候,也许会不择手
段,可是等到他们成名时,就一定会好好去做。」
  因为他们都很聪明,绝不会轻易将辛苦得来的名声葬送。也许就因为江湖中永远有他们
这种人存在,所以才能保持平衡。因为他们彼此间一定还会互相牵制,那种关系就好像世上
不但要有虎豹狮狐,也要有老鼠蚊蚋,才能维持自然的均衡。
  谢晓峰忽然叹了口气,道:「一个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可倚靠的年轻人,要
成名的确很不容易。」
  铁开诚道:「但是年轻人却应该有这样的志气,如果他是在往上爬,没有人能说他走错
了路。」.谢晓峰道:「是的。」
  就在他这么样的时候,忽然有群年轻人闯进来,大声喝问:「你就是谢晓峰!」
  谢晓峰点头。
  有个年轻人立刻拔出剑,用剑尖指著他:「拔出你的剑来,跟我一分胜负。」谢晓峰
道:「我虽然是谢晓峰,却已经不能再用剑了。」
  他让这年轻人看他的手。
  年轻人并没有被感动,他们想成名的心太切了。
  不管怎么样,谢晓峰毕竟就是谢晓峰,谁杀了谢晓峰谁就成名。
  他们忽然同时拔出剑,向谢晓峰刺了过去。
  谢晓峰虽然不能再握剑,可是他还有手。他的手轻斩他们的脉门,就像是一阵急风吹
过。
  他们的剑立刻脱手。
  谢晓峰拾起剑柄,用食中两指轻轻一拗,就拗成了两段。
  然后他只说了一个字!
  「走。」
  他们立刻就走了,走得比来的时侯还快。铁开诚笑了。
  他们都是年轻人,热情如火,鲁莽冲动,做事完全不顾后果。可是江湖中永远都不能缺
少这种年轻人,就好像大海里永远不能没有鱼一样。
  就是这群年轻人,才能使江湖中永远都保持著新鲜的刺激,生动的色彩。
  铁开诚道:「你不怪他们!」
  谢晓峰道:「我当然不怪他们。」
  铁开诚道:「是不是因为你知道等他们长大了之后,就一定不会再做出这种事。」
  谢晓峰道:「是的。」
  他想了又想,又道:「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铁开诚道:「什么原因!」
  谢晓峰道:「因为我也是个江湖人。」
  生活在江湖中的人,虽然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他们虽然没有根,可是他们有
血性,有义气。他们虽然经常活在苦难中,可是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因为他们同样也
有多姿多采、丰富美好的生活。
  谢晓峰道:「有句话你千万不可忘记。」
  铁开诚道:「什么话。」
  谢晓峰道:「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远是江湖人」铁开诚道:「我也有句话。」
  谢晓峰道:「什么话!」
  铁开诚道:「只要你一旦做了谢晓峰,就永远是谢晓峰」他微笑,慢慢的接著道:「就
算你已不再握剑,也还是谢晓峰。」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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