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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三 少 爷 的 剑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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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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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三章 江南慕容

  白木的手还握住剑柄,额上的冷汗却已如雨点般落下。
  大老板淡淡道:「我早就说过,门外绝没有你们的朋友,最多只不过有一两个要来向你
们催魂买命的厉鬼而已。」
  白木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如盘蛇般凸起,忽然道「好,很好。」
  他的声音已嘶哑「想不到『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居然也到了。」
  门外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
  「你错了!」
  白木道:「来的难道是茅大先生!」
  门外一个人道:「这次你对了。」
  白木冷笑道:「好,好功夫,『以子之弟,攻子之伯』,果妹不愧是江南慕容的亲传嫡
系。」
  说到「江南慕容」这四个字,门外忽又响起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门外剑光一闪,白木已飞身而出,剑光如流云般护佐了全身。
  竹叶青不敢跟出去,连动都不敢动,也看不见门外的人,却听见「格」的一声响,一道
寒光飞入,钉在墙上,竟是一截剑κ紺接著又是「格格格」三声响,又有三截剑尖飞入,钉
在墙上。
  然后白木就一步步退了回来,脸上全无人色,手里的剑已只剩下一段剑柄。
  那柄百炼精钢长剑,竟已被人一截截拗断。
  门外一个人冷笑道:「我不用慕容家的功力,也一样能杀你!」
  白木想说话,又忍住,忽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倒下去时惨白的脸已变成乌黑。
  大老板微笑道「这果然不是慕容家的功夫,这是黑砂掌!」
  门外的人道「好眼力。」
  大老板道「这一次辛苦了茅大先生。」
  茅大先生在门外道:「杀这样几个无名鼠辈,怎能算辛苦,若撞见了仇二,这些人死得
更快。」
  大老板道:「仇二先生是不是也快来了!」
  茅大先生道:「他会来的。」
  大老板长长吐出了口气,道:「仇二先生的剑法天下无双,在下也早已久仰得很。」
  茅大先生道:「他的剑法未必一定是天下无敌,能胜过他的人只怕也不多。」
  大老板大笑,忽然转脸看著竹叶青。
  竹叶青脸如死灰。
  大老板道:「你听见了?,」竹叶青道:「听见了。」
  大老板道:「有了茅大先生和仇二先生拨刀相助,阿吉想要我的命,只怕还不太容
易。」
  竹叶青道:「是。」
  大老板淡淡道:「你若想要我的命,只怕也不太容易!」
  竹叶青道:「我」大老板忽然沉下脸,冷冷道:「你的好意我知道,可是我若真的要靠
你请来的这几位高手保护,今日岂非就死定了。」
  竹叶青不敢再开口。
  也跪了下去,笔笔直直的跪了下去,跪在大老板面前。
  他已发现这个人远比他想像中更厉害。
  大老板却连一眼都不再看他,挥手道:「你累了,不妨出去。」
  竹叶青不敢动。就在这道门外,就有个追魂索命的人在等著,他怎敢出去。可是他也知
道,大老板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违抗了大老板的命令,就只有死!
  幸好这时院子里已有人高呼:「阿古来了!」
  夜,冷夜。
  冷风迎面吹过来,阿吉慢慢的走入了窄巷。就在半个月前,他从这条窄巷走出去时,还
不知道自己将来该走那条路。现在他已知道。
  是什样的人,就得走什样的路。
  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开了大门,就可以看见一条路,蜿蜒曲折,穿入花丛。
  一个精悍而斯文的青年人垂手肃立在门口,态度诚恳而恭敬「阁下来找什人!」
  阿古道:「找你们的大老板。」
  青年人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垂下:「阁下就是」阿古道:「我就是阿吉,就是那
个没有用的阿吉。」
  青年人的态度恭敬:「大老板正在花厅相候,请。」
  阿吉盯著他,忽然道:「我以前好像没有看见过你。」
  青年人道:「没有。」
  阿古道:「你叫什!」
  青年人道:「我叫小弟。」
  他忽然笑了笑:「我才真的是没有用的小弟,一点用都没有。」
  小弟在前面带路,阿吉慢慢的在后面跟著。
  他不该让这个年轻人走在他背后。他已感觉到这个没有用的小弟一定远比大多数人都有
用。
  走完这条花径,就可以看见花厅左面那扇被撞碎了的窗户,窗户里彷佛有刀光闪起。
  刀在竹叶青手里。
  违抗了大老板的的命令,就只有死!
  竹叶青忽然拨起了钉在佐佐木身上的刀━━既然要死,就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他反手横过刀,去割自己的咽喉。
  忽妹间,「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他手里的刀竟被打得飞了出去,「夺」的钉在窗框
上,一样东西落下来,却是块小石子。
  大老板冷笑,道「好腕力,看来阿吉果然已到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看见了阿吉。
  虽妹已睡了一整天,而且睡得很沉,阿吉还是显得很疲倦。
  一种从心底深处生出来的疲倦,就像是一棵已在心里生了根的毒草。
  他身上穿著的还是那套破旧的粗布衣裳,苍白的脸上已长出里里的胡子,看来非但疲
倦,而且憔悴衰老。他甚至头发都已有很久未曾梳洗过。
  可是他的一双手却很乾净,指甲也修的很短,很整齐。
  大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手,男人们通常都很少会去注意另一个男人的手。
  他盯著阿吉,上上下下打量了很多遍,才问:「你就是阿吉!」
  阿吉懒洋洋的站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不必要问的问题,他从不回答。
  大老板当然已知道也是谁,却有一点想不通:「你为什要救这个人!」
  一这个人当然就是竹叶青。
  阿吉却道:「我救的不是他。」
  大老板道:「不是他是谁!」
  阿古道:「娃娃。」大老板的瞳孔收缩:「因为娃娃在他手里,他一死,娃娃也只有
死。」
  他收缩的瞳孔钉子般盯著竹叶青:「你当然也早已算准他不会让你死。」
  竹叶青没有否认。
  骰子已出手,点子已打了出来,这出戏已没有必要再唱下去,他扮演的角色也该下台
了。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著看阿吉掷出的是什点子?现在他已没有把握赌阿吉一定
能赢。
  大老板长长叹皂,道「我一直将你当怍我的心腹,想不到你在我面前一直是在演戏!」
  竹叶青也承认:「我们演的本就是对手戏!」
  大老板道:「是以在落幕以前,我们两个人之间,定有个人要死。」
  竹叶青道:「这出戏若是完全照我的本子唱,死的本该是你。」
  大老板道:「现在呢!」
  竹叶青苦笑,道:「现在我扮的角色已下台了,重头戏已落在阿吉身上。」
  大老板道:「他演的是什角色!」
  竹叶青道:「是个杀人的角色,杀的人就是你。」
  大老板转向阿吉,冷冷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将你的角色演下去.」阿吉没有开口。
  他忽然感觉到有股逼人的杀气,针尖般刺入他的背脊。
  只有真正想杀人,而且有把握能杀人的高手,才会带来这种杀气。
  现在无疑已有这样一个人到了他背后,他甚至已可感觉到自己脖子后有根肌肉突然僵
硬。
  可是他没有回头。现在他虽然只不过是随随便便的站著,他的手足四肢,和全身肌肉都
是完全平衡协调的,绝没有一点缺陷和破绽。
  只要一回头,就绝对无法再保持这种状况,纵殊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疏忽,也足以致
命。他绝不能给对方这种机会。
  对力却一直在等著这种机会,花厅里每个人都已感觉这种逼人杀机,每个人呼吸都已几
乎停顿,额上都冒出了汗。
  阿吉连指尖都没有动。
  一个人若是明知背后有人要杀他,还能不闻不动,这个人身上每根神经,都必定已炼得
像钢丝般坚韧。
  阿吉居然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要杀他的人,在他背后,他用眼睛去看,也看不见。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心保持一片空
灵。
  他身后的人居然也没有动。
  一这个人当然也是高手,只有身经百战,杀人无算的高手,才能这样的忍耐和镇定,等
不到机会,就绝不出手。
  所有的一切都完全静止,甚至连风都已停顿。
  一粒黄豆般大的汗珠,沿著鼻梁,从大老板脸上流落。他没有伸手去擦。
  他整个人都已如弓弦般绷紧,他想不通这两个人为什能如此沉得住气。
  也自己已沉不住气,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你背后有人要杀你!」
  阿吉不听、不闻、不动。
  大老板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阿吉不知道。
  也只知道无论这个人是谁,现在都绝不敢出手的。
  大老板道:「你为什不回头去看看,他究竟是谁!」
  阿吉没有回头,却张开了眼。因为他忽然又感觉到一股杀气。
  一这次杀气竟是从他面前来的。
  他张开眼,就看见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对面,道装玄冠,长身玉立,苍白的脸上眼角上
挑,带著种说不出的傲气,两条几乎接连在一起的浓眉间,又彷佛充满了仇恨。
  阿吉一张开眼,他就停住脚。
  他看得出这少年精气劲力,都已集聚,一触即发,一发就不可收拾。
  他也不敢动,却在盯著阿吉的一双手,忽然问:「阁下为什不带你的剑来!」
  阿吉渖默。
  大老板却忍不住问:「你看得出他是用剑的?」
  道人点点头,道:「他有双很好的手。」
  大老板从末注意到阿吉的手,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手和他很不相配。
  他的手太乾净。
  道人道:「这是我们的习惯。」
  大老板道:「什习惯!」
  道人道:「我们绝不玷污自己的剑。」
  大老板道:「所以你们的手一定总是很乾净。」
  道人道:「我们的指甲也一定剪得很短。」
  大老闾道:「为什?.」道人道:「指甲长了,妨害握剑,只要我们一剑在手,绝不容
任何妨害。」
  大老板道:「这是种好习惯。」
  道人道:「有这种习惯的人并不多。」
  大老板道:「哦。」
  道人道:「若不是身经百战的剑客,绝不会将这种习惯保持很久。」
  大老板道:「能够被仇二先生称为剑客的人,当然是用剑的高手。」
  仇二先生道:「绝对是。」
  大老问道:「可是在仇二先生的剑下,又有几个人逃得了活口?.」仇二先生傲然道:
「不多。」
  他骄傲,当然有他的理由。
  一这半年来,他走遍江南,掌中一柄长剑,已会过了江南十大剑客中的七位,从来没有
一个人能在他剑下走过三十招的。
  他的剑法不但奇诡辛辣,反应速度之快,更令人不可思议。
  死在他剑下的七大剑客,每个人都有一招致命的杀著,尤其是「闪电追风剑」梅子仪的
「风雷三刺」,更是江湖少见的绝技。
  他杀梅子仪时,用的就是这一招。
  梅子仪的「风雪三刺」出手,他竟以同样的招式反击。
  一个人的剑术能够被称为「闪电追风」,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可是梅子仪的剑距虽他咽喉还有三寸时,他的剑已后发先至,洞穿了悔子仪的咽喉。
  大老板的属下,有人亲眼看见过他们那一战,根据他回来的报告:「仇二先生那一剑刺
出,在场的四十多位武林高手,竟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是怎出手的,只看见剑光一闪,鲜血
已染红了悔子仪的衣服。」
  所以大老板对这个人早已有了信心。
  何况现在还有江南慕容世家唯一的外姓弟子茅一云和他互相呼应。
  就算茅一云不出手,至少也可以分散阿吉的注意力。
  这一战的胜负,几乎已成了定局。
  大老板高坐在他的虎皮交椅上,心里已稳如泰山,微笑道:「自从谢三少暴卒于神剑山
庄,燕十三刻舟沉剑后,江湖中的剑客,还有谁龙比得上仇二先生的?仇二先生若想要谢家
那一块『天下下第一剑』的金字招牌,已不是迟早间的事。」他心情愉快时,总不会忘记赞
美别人几句,只可惜这些话仇二先生竟好像完全没有听见。
  他一直在盯著阿吉━━不是盯著阿吉的手,是阿吉的眼睛。
  一听见「仇二先生」四个字,阿吉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好像被一根针刺了进去,一根已
被鲜血和仇恨染红了毒针。
  仇二先生不认得这个落拓憔悴的青年人,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他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会
有一这种表情?
  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会对他名字有这种反应。
  他只知一件事━━他的机会已经来了!
  无论多坚强镇定的,若是突然受到某种出乎意外的刺激,反应都会变得迟疑些。
  现在这年轻人无疑已受到这种刺激。仇恨有时也是种力量,很可怕的力量,可是现在阿
吉眼睛里的表情并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无法描叙的痛苦和悲伤。这种情感只能令人软弱崩
溃。
  仇二先生并不想等到阿吉完全崩溃,他知道良机一矢,就永不再来。
  囗口囗佐佐木那柄八尺长的倭刀,还钉在窗框上,仇二先生突然反手拨出,抛给了阿
吉。
  他还有另一只手。
  地背后的长剑也已出鞘-,无论阿吉会不会接住这把刀,他都已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已有绝对的把握!
  口囗囗阿吉接住了这把刀。
  他用的本来是长剑,从剑柄至剑尖,长不过三尺九寸。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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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四章 地破天惊

  这把刀的柄就有一尺五寸,扶桑的剑士们,通常都是双手握刀
的,他们的刀法和中土完全不同,和剑法更不同。
  他手里有了这把刀,就像是要铁匠用画笔打铁,书生用铁锤作画,有了还不如没有的
好。
  可是他接住了这把刀。
  他竟似已完全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已无法判断这举动是否正确。就在他的手触及刀柄的
那一刹那间,剑光已闪电般破空飞来。三尺七寸长的剑,已抢入了空门,八尺长的倭刀,根
本无法施展。剑光一闪,已到了珂吉咽喉。阿吉的手突然一抖,「格」的一声响,倭刀突然
断成了两截。
  从刚才被石子打中的地方斩成了两截。
  石子打在刀身中间。三尺多长的刀锋落下,还有三尺长的刀锋突然挑起。
  仇二先生的剑锋毒蛇般刺来,距离咽喉已不及三寸,这一剑本来绝对准确而致命。拨
刀、抛出、拨剑、出手,每一个步骤,他都已算得很准。
  可惜他没有算到这一著。
  「叮」的一声,火星,刀已溅断迎上他的剑,不是剑锋,是尖剑。
  没有人能在这一刹那间迎击上闪电般刺来的那一点剑尖。
  没有人的出手能有这快,这准。
  ━━也许并不是绝对没有人,也许还有一个人。
  但是仇二先生做梦也没有想到阿吉就是这个人。
  剑尖一震,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动从剑身传入他的手,他的臂,他的肩。
  然后他彷佛又觉得有阵风吹起。
  阿吉手里的断刀,竟似已化成了一阵风,轻轻的向他吹了过来。
  他看得见刀光,也能感觉到这阵风,但却完全不知道如何闪避招架。
  ━━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躲得开?又有谁知道风是从那里吹来的?
  可是他并没有绝望,因为他还有个朋友在阿吉面前等著。
  江湖中大多数人都认为仇二先生的剑法比茅大先生高,武功比茅大先生更可怕。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看法错得多愚蠢可笑,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茅大先生若想要他的
命,只要一招就已足够。
  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招,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剑法,没有人能想像那一招的速度.力量.和
变化,因为根本没有人看见过。
  他和茅大先生出生入死,患难相共了多年,连他也只看过一次。
  他相信只要茅大先生这一招出手,阿吉纵然能避开,也绝对没有余力伤人了。
  他相信茅大先生现在必定已出手!
  因为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他已听见了声低叱:「刀下!」
  叱声响起,风声立刻停顿,刀光也同时消失,茅大先生掌中的剑,已到了阿吉后颈。
  剑气森寒,就像是远山之巅上亘古不化的冰雪,你用不著触及它,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尖
针般的寒意,令你的血液和骨髓都冷透。
  剑本来就是冷的,可是只有真正高手掌中的剑,才会发出这种森寒的剑气。
  一剑飞来,骤然停顿,距离阿吉颈后的大血管已不及半寸。
  他的血管在跳动。血管旁那根本已抽紧的肌肉也在跳动。
  他的人却没有动。他动时如风,不动时如山岳。可是山岳也有崩溃的时候。
  他的嘴唇已乾裂,就像是山峰上已被风化龟梨的岩石。他的脸也像是岩石般一点表情都
没有。
  难道他不知道这柄剑只要再往前刺一寸,他的血就必将流尽。
  难道他真的不怕死:「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这次都已死定了!」
  仇二先生长长吐出口气,大老板也长长吐出口气,只等著茅大先生这一剑刺出。
  茅大先生眼睛一直盯在他脖子后那条跳动的血管上,眼睛里却带著种奇怪的表情,彷佛
充满了怨毒,又彷佛充满了痛苦。
  他这一剑为什还不刺出去?他还在等什?
  仇二忍不住道:「你用不著顾忌我!」
  阿吉掌中的断刀,还在他咽喉前的方寸之间:「可是他掌中还有剑,我有把握能躲开这
一刀。」
  茅大先生没有反应。
  仇二道:「就算我躲不开,你也一定要杀了他士这个人不死,就没有我们的活路,我们
不能不冒险一博。」
  大老板立刻道:「这绝不能算是冒险,你们的机会比他大得多。」
  茅大先生忽然笑了,笑容也像他的眼色同样奇怪,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的剑已刺
出,从阿吉颈旁刺了出去,刺入仇二的肩。
  「叮」的一声,仇二手中的剑落地,鲜血飞溅,溅上了他自己的脸。
  他的脸已因惊讶愤怒而扭曲。
  大老板也跳了起来。
  谁也想不到这爱化,谁也不知道茅大先生为什要这样做。
  也许只有他自己和阿吉知道。
  阿吉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这变化竟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可是他的眼睛里偏偏又充满了痛苦,甚至此茅大先生的痛苦还深。
  剑光一闪,剑已入鞘。
  茅大先生忽又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们是不是已有五年不见了。」
  一这句话竟是对阿吉说的,看来他们不但认得,而且还是多年的老友。
  茅大先生又道:「这些年来,你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病痛!」
  多年不见的朋友,忽然重聚,当然要互问安好,这本来是句很普通的话。可是这句话从
他嘴里说出来,却又彷佛充满了痛苦和怨毒。阿吉的双拳紧握,非但不开口,也不回头。
  茅大先生道:「我既然已认出了你,你为什还不肯回头,让我看看你!」
  阿吉忽然也长长叹息,道:「你既然已认出了我,又何必再看!」
  茅大先生道:「那你至少也该看看我已变成了什样子!」
  他的声音虽然说得很轻,却偏偏又像是在嘶声呐喊。
  阿吉终于回过头,一回过头,他的脸色就变了。站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个白发苍苍的
老人而已,并没有什奇特可怖的地方。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远比忽然看见洪荒怪兽还契
惊。
  茅大先生又笑了,笑得更奇怪:「你看我是不是已变得很多!」
  阿吉想说话,却没有声音发出。
  茅大先生道:「我们若是在路上偶然相逢,你只怕已不会认得出。」
  他忽然转过脸,去问大老板:「你是不是在奇怪,他看见我为什会如此契惊?.」大老
板只有点头,他买在猜不透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什关系。
  茅大先生又问道:「你看他已有多大年纪!」
  大老板看著阿吉,迟疑著道:「二十出头,不到三十。」
  茅大先生道:「我呢?」
  大老板看著他满头苍苍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心里虽然想少说畿岁,也不能说得太少。
  茅大先生道:「你看我是不是已有六十左右!」
  大老闾道:「就算阁下真的已有六十岁,看起来也只有五十三四。」
  茅大先生忽然大笑。
  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过比这更可笑的事,但是他的笑声听来却又偏偏连一点笑意都没
有,甚至有几分像是在哭。
  大老板看看他,再看看阿吉:「难道我全都猜错了?.」阿吉终于长长吐出口气,道:
「我是属虎的,今年整整三十二。」
  大老板道:「他呢?.」阿古道:「他只比我大三岁。」
  大老板契惊的看著他,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这个人今年才三十五:「他为什老得如此
快!」
  阿古道:「因为仇恨。」
  太深的仇恨,就正如太深的悲伤一样,总是会令人特别容易衰老。
  大老板也明白这道理,却又忍不住问:「他恨的是什!」
  阿古道:「他恨的就是我!」
  大老板也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为什要恨你!」
  阿古道:「因为我带著他末过门的妻子私奔了!」
  他脸上又变得全无表情,淡淡的接著道:「那次我本来是诚心去贺喜的,却在他们订亲
的第二天晚上,带著他的女人私奔了。」
  大老板道:「因为你也爱上了那个女人!」
  阿吉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冷冷道:「就在我带她私奔的半个月之后,我就甩了
她。」
  大老板道:「你为什要做这种事!」
  阿古道:「因为我高兴!」
  大老板道:「只要你高兴,不管什事你都做得出。」
  阿古道:「是的!」
  大老板又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阿古道:「明白了什事!」
  大老板道:「他刚才不杀你,只因为他不想让你死得太快,他要让你也像他一样,受尽
折磨,再慢慢的死。」
  茅大先生的笑声已停顿,忽然大吼:「放你妈的屁!」
  大老板怔住。
  茅大先生握紧双拳,盯著阿吉,一字字道:「我一定要你看看我,只因为我一定要你明
白一件事。」
  阿吉在听。
  茅大先生道:「我恨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所以我才会将自己折磨成这样子。」
  阿吉渖默著,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茅大先生道:「你真的已明白!」
  珂古道:「真的!」
  茅大先生道:「你能原谅我!」
  阿古道:「我我早已原谅你。」
  茅大先生也长长吐出口气,好像已将肩上压著的一副千斤掂放了下来。
  然后他就跪了下去,跪在阿吉面前,喃喃道:「谢谢你,谢谢你;」仇二先生一直在契
惊的看著他,忍不住怒吼:「他拐了你的妻子,又始乱终弃,你反而求他原谅你,反而要谢
谢他,你你你刚才为什不让我一剑杀了他。」刚才他的剑已在动,已有了出手的机会,他看
得出阿吉已经被他说的话分了心,却想不到他的朋友反而出手救了阿吉。
  茅大先生轻轻叹息,道:「你以为刚才真的是我救了他。」
  仇二怒道:「难道不是?.」茅大先生道:「我救的不是他,是你,刚才你那一剑出
手,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苦笑,又接著道:「就算我也忘恩负义,与你同时出手,也末必能伤得了他毫发。」
  仇二的怒气已变为惊讶。
  他知道他这朋友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却忍不住道:「刚才我们双剑夹击,已成了天地交
泰之势,他还有法子能破得了!」
  茅大先生道:「他有。」
  他脸上竟露出了尊敬之色:「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一种法子。」
  仇二骤然变色,道:「天地俱焚。」
  茅大先生道:「不错,地破天惊,天地俱焚。」
  仇二失声道:「难道他就是那个人?,」茅大先生道:「他就是。」
  仇二先生踉跄后退,彷佛已连站都站不住了。
  茅大先生道:「我生平只做了一件罪无可赦的事,若不是一个人替我保守了秘密,我也
早就已死无葬身之地。」
  仇二道:「他也就是这个人?」
  茅大先生道:「是的。」
  他慢慢的接著道:「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这些年来,我也曾见过他,可是他却从末给
过我说话的机会,从末听我说完过一句话,现在」现在他这句话也没有说完。
  突然间,一道寒光无声无息的飞来,一截三尺长的断刀,已钉入了他的背。
  鲜血溅出,茅大先生倒下去时,竹叶青彷佛正在微笑。
  出手的人却不是他。出手的人没有笑,这少年平时脸上总是带著种很可爱的微笑,现在
却没有笑。
  看见他出手,大老板先契了一鹫,阿吉也契了一惊。
  仇二不但契,而且愤怒,厉声道:「这个人是谁?.」一这少年道:「我叫小弟。」他
慢慢的走过来:「我只不过是个既没有名,也没有用的小孩子而已,像你们这样的大英雄、
大剑客,当然不会杀我的。」
  仇二怒道:「杀人者死,不管是谁杀了人都一样。」
  他已拾起了他的剑。
  小弟却还是面不改色,悠然道:「只有我不一样,我知道你绝不会杀我的。」
  仇二的剑已在握,忍不住问:「为甚!」
  小弟道:「因伪只要你一出手,就一定有人会替我杀了你!」
  他在看著阿吉,眼色很奇怪。
  阿吉也忍不住问:「谁会替你杀他!」
  小弟道:「当然是你。」
  阿古道:「我为甚要替你杀人!」
  小弟道:「因为我虽然早没有名,也没有用,却有个很好的母亲,而且跟你熟得很!」
  珂吉的脸色变了:「难道你母亲就是就是」他的声音嘶哑,他已说不出那个名字,那个
他一直都想忘记,却又永远忘不了的名字:小弟替他说了出来。
  「家母就是江南慕容世家的大小姐,茅大先生的小师妹」竹叶青面带微笑,又替他说了
下去:「这位大小姐的芳名,就叫做慕容秋荻。」
  阿吉的手冰冷,直冷入骨髓。
  小弟看著他,淡淡道:「家母再三嘱咐我,若有人敢在外面胡言乱语,毁坏慕容世家的
名声,就算我不杀他,你也不会答应的,何况这位茅大先生本就是慕容家的门人,我这做,
只不过是替家母清理门户而已。」
  阿吉用力握紧双拳,道:「你母亲几时做了慕容家的执法掌门!」
  小弟道:「还没有多久。」
  珂古道:「她为甚不将你留在身旁!」
  小弟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是个见不得人的孩子,根本没资格进慕容家的门,只有寄
人篱下,做一个低三下四的。」
  阿吉的脸色又变了,眼睛里又充满了痛苦和悲愤,过了很久,才轻轻的问:「你今年已
有多大年纪!」
  小弟道:「我今年才十五。」
  大老板又契了一鹫,无论谁都看不出这少年才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小弟道:「我知道别人一定看不出我今年才只十五岁,就好像别人也看不出这位茅大先
生今年才三十五一样。」
  他忽然笑了笑,笑容显得很凄凉:「这也许只不遇因为我的日子比别人家的孩子过得苦
些,所以长得也就比别人快些。」
  痛苦的经验确实本就最容易令孩子们成熟长大。
  仇二看著他,又看看阿吉,忽然跺了跺脚,抱起他朋友的尸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大老板知道他这一走,自己只怕也得走了,忍不住道:「二先生请留步。」
  小弟冷冷道:「他明知今生已复仇无望,再留下岂非更无趣。」
  这是句很伤人的话,江湖男儿流血拚命,往往就是为了这样一句话。可是现在他却算准
了仇二就算听见了,也只好装作没有听见,因为他说的确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所以他想不到仇二居然又退了回来,一走出门,就退了回来,一步步往后退,惨白的脸
上带著种很奇怪的表情,却不是悲伤愤怒,而是惊惶恐惧。
  他已不再是那种热血冲动的少年,也绝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他的确不该再退回来的,
除非他已只剩下这一条退路。
  小弟叹了口气,喃喃道:「明明是个聪明人,为甚偏偏要自讨无趣。」
  门外一个人冷冷道:「因为他已无路可走。」
  声音本来还很远,只厅院子里的石板地上「笃」的一响,就已到了门外。
  接著又是「笃」的一□,门外的这个人就已经到了屋子里,左边一只衣袖空空荡荡的束
在腰带上,右腿已被齐膝砍断,装著只木脚,左眼上一条刀疤,从额角上斜挂下来,深及白
骨,竟是个独臂单眼单足的残废。像这样的残废,样子本来一定很丑陋狞恶,这个人却是例
外。他不但修饰整洁,衣著华丽,而且还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就连脸上的那条刀疤,都彷
佛带著种残醋的魅力。他的衣服是纯丝的,胖腰的王带上,还斜斜插著柄短剑。
  屋子里有活人,也有死人,可是他却好像全都没有看在眼里,只冷冷的问:「谁是这里
的主人!」
  大老板看著阿吉,又看看竹叶青,勉强笑道:「现在好像还是我。」
  独臂人眼角上翻,傲然道:「有客自远方来,连个坐位都没有,岂非显得主人太无
礼。」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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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3: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五章 拾我其谁

  大老板还在迟疑,竹叶青已陪著笑搬张椅子过去:「贵客尊姓?」
  独臂人根本不理他,却伸出了四根手指。
  竹叶青依旧陪笑,道:「贵客莫非还有三位朋友要来!」
  独臂人道:「哼。」
  竹叶青立刻又搬过三张椅子,刚摆成一排,已有两个人从半空中轻瓢瓢落了下来。
  一个人不但身法轻如落叶,一张脸也像枯叶般乾疳无肉,腰带上插著恨三尺长的枯竹,
整个人看来都像是根枯竹。
  可是他的衣著更华丽,神情更倨傲,屋子里的人无论是死是活,在他眼里看来都好像是
死的。
  另外一个人却是个笑口常开的胖子,一只白白胖胖的手上带著三枚价值连城的汉王戒
指,指甲留得又尖又长,看起来就是只像贵妇人的手。这样一双手当然不适于用剑,这样一
个人也不像是会轻功的样子。可是他刚才从半空中飘落时,轻功绝不比那枯竹般的老者弱。
  看见这三个人,仇二已面如死灰。
  门外却还有人在不停的咳嗽著,一面慢慢的走了进来,竟是个衣著破旧.弩腰驼背.满脸
病容的老和尚。
  看见这老和尚,仇二更面无人色,惨笑道:「好得很,想不到连你也来了。」
  老和尚叹了囗气,道:「我不来谁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不但像是有病,而且病了很久,病得很重,可是现在无论谁都已
看得出他必定极有身分,极有来历。
  大老板当然也有这种眼力,他已看出这和尚很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救星。不管怎样,出家
人心肠总是不会太硬的。所以大老板居然也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陪笑道:「幸好这里不是
地狱,大师既然到了这里,也就不必再受那十方苦难。」
  老和尚又叹了口气,道:「这里不是地狱,那里是地狱,我不来受苦,谁来受苦!」
  大老板勉强笑道:「到了这里,大师还要受什苦!」
  老和尚道:「降魔也苦,杀人也苦。」
  大老板道:「大师也杀人?.」老和尚道:「我不杀人谁杀人?不杀人又何必入地
狱!」
  大老板说不出话了。
  独臂人忽然问:「你知道我是谁!」
  大老板摇头。
  无论谁当了他这样的大老板之后,认得的人都一定不会太多。
  独臂人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像我这样只有单眼、单手、单腱的人,却能用双剑
的,只怕还没有几个。」
  他并没有自夸,像他这样的人江湖中很可能连第二个都找不出。唯一的一个就是江南十
大名剑中排名第三的「燕子双飞」单亦飞。
  大老闲当然也知道这个人:「是单大侠!.」独臂人傲然道:「不错,我就是单亦飞,
我也是来杀人的。」
  那乾瘦老者立刻接著道:「还有我柳枯竹。」
  枯竹剑也是江南的名剑客,江湖十剑中,已有七个人毁在三剑下。
  单亦飞冷冷道:「我们今天要来杀的是什人,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
  大老板长长吐出口气,陪笑道:「幸好各位要来杀的不是我。」
  单亦飞道:「当然不是你。」这句话还末说完,他的人已跃起,剑已出鞘,剑光一闪,
直刺仇二。
  仇二也已拾起了他的剑,挥剑还击。,「叮」的一声,双剑交击,两道剑光忽然改变方
向,向大老板飞了过去。
  大老板脸上的笑容还末消失,两柄剑已洞穿了他的咽喉和心脏。
  没有人能想到这变化,也没有人阻拦。
  因为就在只剑相击的同一刹那间,竹叶青已被老和尚击倒。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枯竹
剑和那笑口常开的中年胖子已到了小弟身旁。枯竹剑的剑还末及出鞘,一柄剑横闯小弟左
肋。小弟想住前窜,仇二和单亦飞的剑正迎面向他飞了过来。他只有往右闪,一双贵妇人般
的纤纤王手已在等著他,软绵绵的指甲忽然弹起,十根指尖,就像是十柄短剑,已到了他的
咽喉眉间。
  他已无路可退,已经死定了。
  可是阿吉不能让他死,绝不能。
  枯竹中的藏剑刚刚出鞘,跟前突然有人影一闪,手里的剑已到了别人手里,剑光再一
闪,剑锋已到了他的咽喉。剑锋并没有刺下去,因为那中年胖子的指甲也没有刺下去。
  每个人的动作都已停顿,每个人都在盯著阿吉手里的剑。
  阿吉却在盯著那十根和剑般的指甲。这一瞬间的时光过得彷佛比一年还长,老和尚终于
长长叹息,道:「阁下好快的出手。」
  阿吉淡淡道:「我也会杀人。」
  老和尚道:「这件事和阁下有没有关系。」.珂古道:「没有。」
  老和尚道:「那阁下何苦多管闲事!」
  阿古道:「因为这个人和我有点关系。」
  老和尚看看小弟,又看看那只贵妇人的手,叹息著道:「阁下若是一定要救他,只怕难
得很。」
  阿古道:「为什!」
  老和尚道:「因为那双手。」
  他慢慢的接著道:「那就是『点钻成金,点活成死』的富贵神仙搜魂手。阁下就算杀了
柳枯竹,那位少年施主也必死无疑。」
  阿古道:「难道你们不惜以柳枯竹的一条命,换他的一条命!」
  老和尚的回答很乾脆:「是的。」
  阿吉脸色变了,道:「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们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老和尚突然冷笑,道:「孩子?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像这样的孩子世上只怕还不多。」
  珂古道:「他今年还不到十五。」
  老和尚冷冷道:「那我们就绝不容他活到十六。」珂古道:「为什?.」老和尚不回
答,却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天尊』!」
  珂古道:「天尊?.」老和尚又叹了囗气,慢慢的念出了八句偈:「天地无情。鬼神无
眼。万物无能。壮民无知。
  生死无常。祸福无门。天地幽冥,唯我独尊。」
  阿古道:「这是谁说的?好大的口气。」
  老和尚道:「这就是「天尊」开宗立派的祝文,连天地鬼神都没有被他们看在眼里,何
况是人?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就可想而知了。」
  仇二道:「他们势力的庞大,已不在昔年的青龙会之下,可惜江湖中偏偏还有我们这几
个不信邪的人,偏偏要跟他们拚一拚。」
  单亦飞道:「所以江南十剑和仇二之间的一点私仇,已变得算不了什,只要能消灭他们
的恶势,单某连头颅都可抛邦,何况一点私仇而已!」
  仇二道:「这地方的恶势力帮会,就是「天尊」属下的一股支流。」
  老和尚道:「我们暂时还不可能铲除他们的根本,就只有先从小处著手!」
  仇二道:「你要救的这孩子,就是『天尊』派到这里来的!」
  老和尚道:「天尊的命令,全都由他在暗中指挥操纵,大老板和竹叶青都只不过是他的
傀儡而已。」
  他慢慢的接著道:「现在你总该已明白我们为何不能放过也。」
  阿吉的脸色惨白。以江南十剑的名声地位,当然不会故意伤害一个孩子。他们说的话,
他实在不能不信。
  老和尚道:「现在你既然已明白了,是不是还想救他!」
  阿古道:「是的。」
  老和尚的脸色也变了。
  阿吉不等他开口,又问道:「他是不是天尊的首脑!」
  老和尚道:「当然不是。」
  阿古道:「天尊的首脑是谁?.」老和尚道:「天尊的首脑,就叫做天尊。」
  阿古道:「若有人用天尊的一条命,来换这孩子的一条命,你们肯不肯!」
  老和尚道:「当然肯,只可惜就算我们肯,这交易也是一定做不成的。」
  阿古道:「为什!」
  老和尚道:「因为没有人能杀天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心神此刻像是忽然飘到了远方,过
了很久,才慢慢的接著道:「也许还有一个人。」
  阿古道:「谁!」
  老和尚道:「三」他只说出了一个字,又停住,长长叹息道:「只可惜这个人已不在人
世了,说出来也无用!」
  阿古道:「可是你说出来又有何妨!」
  老和尚眼神彷佛又到了远方。喃喃道:「天上地下,只有这样独一无二的一个人,独一
无二的一把剑,只有他的剑法,才真是独步千古,天下无双。」
  阿古道:「你说的是」老和尚道:「我说的是三少爷。」
  阿古道:「那一位三少爷。」
  老和尚道:「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的谢家三少爷谢晓峰。」
  阿吉脸上忽然也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心神也彷佛到了远方,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
「我就是谢晓峰!」
  天上地下,只有这样一个人。他不但是天下无双的剑客,也是位才子,自从他生下来,
他得到的光荣和宠爱,就没有人能比得上。他聪明英俊,健康强壮,就算恨他的人,也不能
不佩服他。无论谁都知道谢晓峰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又有谁能真正了解他?
  是不是有人了解他都无妨。有些人生下来本就不是为了要让人了解的,就像是神一样。
  就因为没有人能了解神,所以他才能受到世人的膜拜和尊敬。
  在世人心目中,谢晓峰几乎已接近神。
  阿吉呢?
  阿吉只不过是个落拓江湖的浪子,是个没有用的阿吉。
  谢晓峰怎会变成阿吉这样一个人,可是现在他却偏偏要说:「我就是谢晓峰!」
  他真的是?
  老和尚笑了,大笑:「你就是谢家的三少爷谢哓峰!」
  阿古道「我就是。」
  他没有笑。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痛苦,他本来宁死也不愿说的,可是现在他说了。
因为他不能让小弟死,绝不能。
  老和尚的笑声终于停住,冷冷道:「可是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他已死了。」
  阿古道:「他没有。」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他许他的心已死了,可是他的人并没有死。」
  老和尚盯著他,道:「就因为他的心已死了,所以才会变成阿吉!」
  阿吉慢慢的点了点头,黯然道:「只可惜珂吉的心还没有死,所以谢晓峰也不能不活下
去。」
  仇二忽然道:「我相信他。」
  老和尚道:「为什相信!」
  仇二道:「因为除了谢晓峰之外,没有人能让茅一云屈膝。」
  柳枯竹道:「我也相信。」
  老和尚道:「为什?」
  柳枯竹道:「因为除了谢晓峰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能在一招内夺下我的剑!」
  老和尚道:「你呢!」
  他问的是富贵神仙手。
  神仙手没有开口,可是他那双贵妇人的手已慢慢垂下,利剑般的指甲也软了。
  这已是最好的答复。
  谢晓峰的手一翻,枯竹剑已入了柳枯竹腰带上插著的剑鞘。
  小弟已转过身,面对著他,看著他,眼睛里也带著种无法描述的奇怪表情。
  富贵神仙手已用那只贵妇人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你是不是忘了做一件事亍忘
了去谢谢三少爷的救命之恩。」
  小弟垂下头,终于慢慢的走过去,慢慢的跪下。
  谢晓峰拉住了他的手,疲倦而憔悴的脸上彷佛有了光。
  小弟忽又抬起头,问道:「你你为什要救我!」
  谢晓峰没有回答,只笑了笑,笑得彷佛很愉快,又彷佛很悲伤。
  他的笑容还在脸上,他的右手的脉门已被扣住。
  被小弟扣住,用「七十二小擒拿手」最厉害的一点扣住。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单亦飞跃起,一脚向谢晓峰踢了过去,只听「铮」的一声,他的木
脚中突然弹出了一柄剑,他的人刚飞起,剑已刺入谢晓峰的肩头。
  这就是他的第二柄剑。
  这才真正是他成名的杀手!
  谢晓峰没有避开这一剑。因为这一瞬间,他正在看著小弟,他的眼神中并没有惊惧愤
怒,只有悲伤、失望、和痛苦。
  直到剑峰刺入他的肩,鲜血飞溅而出,他的目光还没有离开。
  这时仇二和柳枯竹的剑也刺了过来,还有那双贵妇人般的手,富贵神仙搜魂手。
  谢晓峰还是没有动,没有闪避。他右手的脉门虽然被扣住,可是他还有另外一只手。
  他为什不动?
  这位天下无双的剑客,难道真的连一个孩子的擒拿手都解不开!仇二的剑,比柳枯竹
快。他刺的是谢晓峰左膝,左膝并不是人身要害,却可以让人不能行动。他的出手准确而狠
毒,如果要伤谢晓峰的要害,绝不会失手。
  他们并不想立刻要他的命。
  这一剑谢晓峰也没有躲开,剑锋划过,鲜血溅上了小弟的脸。
  柳枯竹的剑也跟著刺了过来。
  小弟忽然大吼,放开了谢晓峰的手,用力推开了他,却用自己的臂,挡住了枯竹剑,剑
锋恰巧嵌入他的骨节。
  「你疯了。」
  柳枯竹怒喝,拨剑,拨不出。
  单亦飞凌空一翻,木脚中的剑台而又分,「燕子双飞」。
  仇二长剑斜挂,削谢晓峰的脸。
  三把剑,三个方向,都快如闪电.毒如蛇娼,只听「夺」的一声,仇二的剑忽然被一股
力量打斜,钉入了单亦飞的木脚。
  单亦飞重心骤矢,身子从半空中落下,「格哎」一声,手臂已被拗断,手中剑也不见
了。
  枯竹剑被小弟嵌住,小弟的人也被枯竹剑钉死。
  富贵神仙的搜魂手又到了小弟的咽喉眉睫。
  忽然间,剑光一闪,这双贵妇人的手尖尖十指,已被一根根削断,一恨接著一根,血淋
淋的落在地上。
  剑光再一闪,鲜血又溅出,柳枯竹惨呼倒下时,小弟已飞出门外。
  没有人追出去,因为门囗有人。
  谢晓峰夺剑.挥剑.削指.刺入,反手将小弟送出门外,身子已挡住了门。
  现在每个人都已知道他就是谢晓峰。他的掌中有剑。
  谢家的三少爷掌中有剑时,谁敢轻举妄动!
  就算他受了伤,就算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也没有人敢动T.直到他退出去很久,老和尚
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剑法,果然是天下无双的谢晓峰!」
  刚才已被击倒,一直僵卧在地上的竹叶青忽然道:「剑法确页是好的,天下无双则未
必。」
  他居然慢慢的坐了起来,脸上居然又露出了微笑。
  老和尚居然也不契惊,只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叶先生的剑法当然也是好的,刚才为
何不拨剑而起,与他一决胜负?」.竹叶青微笑道:「我比不上他。」
  老和尚道竹叶青道老和尚道「你知道有谁能比得上他!」
  「至多还有一个人!」
  「夫人!」
  竹叶青微笑不答,却反问道「你见过夫人出手!」
  老和尚道:「没有。」
  竹叶青道:「那只因夫人纵然要杀人,也用不著自己出手。」
  老和尚道:「有谁能替她出手,将谢晓峰置之于死地!」
  竹叶青道:「燕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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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4: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六章 久别重逢

  老和尚渖默了很久,又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燕十三,当然
是燕十三。」
  竹叶青道:「普天之下,除了夫人外,只有他知道谢晓峰剑法中的破绽。」
  老和尚道:「可是他自从在绿水湖中刻舟渖剑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的行
踪,他怎会替人去找谢晓峰!」
  竹叶青:「他不会。」
  老和尚道:「谢晓峰会去找他!」
  竹叶青道:「也不会。」
  他微笑,又道:「可是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在无意中相见。」
  老和尚道:「真的无意!」
  竹叶青拂衣而起,淡淡道:「是有情?还是无情?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享有谁能分
得清!」
  夜。
  院子里黑暗而幽静,谢晓峰却走得很快,用不著一点灯光,他也能找到这里的。
  就在这个院子,就在这同样安静的晚上,他也不如有多少次曾经披衣而起,来静静的体
味这中宵的风露和寂寞。
  今夜星辰非昨夜,今日的谢晓峰,也已不再是昔日那个没有用的阿吉。
  世事如棋,变幻无常,又有谁能预测到他明日的遭遇?
  现在他唯一关心的,只是他身边的这个人。
  小弟慢慢的走在他身边,穿过黑暗的庭院,忽然停下来,道:「你走吧!」、谢晓峰
道:「你不走?」.小弟摇摇头,脸色在黑暗中看来惨白如纸,过了很久,才徐徐道:「我
们走的本就不是一条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谢晓峰看看他惨白的脸,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也过了很久才轻轻的问:「你不能换一条
路走!」
  小弟握紧双拳,大声道:「不能。」
  他忽然转身冲出去,可是他身子刚跃起,就从半空中落下。他惨白的脸上,冷汗如雨,
再想挣扎著跃起,却已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挨得住柳枯竹那一剑,现在却发觉伤口里的疼痛越来越无法忍受。
  他已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斗室中一灯如豆,谢晓峰正在灯下,凝视著一截半寸长的剑尖。
  枯竹剑的剑尖。
  枯竹剑拨出时,竟留下了这一截剑尖在他的肩胛骨节里。
  一这种痛苦有谁能忍受。
  若不是因为谢晓峰有一双极稳定的手,又怎能将这截剑尖取出来?
  可是直到现在他的衣服还没有乾,手心也还有汗。
  直到现在,他的手才开始发抖。
  小弟看著他,忽然道:「这一剑本该是刺在你身上的。」
  谢晓峰苦笑,道:「我知道。」
  小弟道:「所以你虽然替我治了伤,我也用不著感谢你。」
  谢晓峰道:「你用不著」小弟道:「所以我要走的时候,你也不该留我。」
  谢晓峰道:「你几时要走!」
  小弟道:「现在。」
  可是他没有走,他还没力气站起来。
  谢晓峰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床头,凝视著他,忽然问:「以前你就见过我!」
  小弟道:「虽然人没见过,却有见过别人替你画一幅像。」
  谢晓峰并没有问是谁替他画的像,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只问:「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已认出了我!」
  小弟道:「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谢晓峰道:「谁!」
  小弟道:「天尊。」
  谢晓峰道:「所以他就订下这计划来杀我!」
  小弟道:「他知道要杀你并不容易。」
  谢晓峰道:「单亦飞.柳枯竹、富贵神仙手,和那老和尚都是天尊的人!」
  小弟道:「仇二也是。」
  谢晓峰渖默了很久,才轻轻的问:「天尊就是你母亲。」!一这句话他显然早就想问
了,却一直不敢问。
  小弟回答得却很快:「不错,天尊就是我母亲,现在我也用不著瞒你。」
  谢晓峰黯然道:「你本来就不必瞒我,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秘密。」
  小弟盯著他,道:「为什!」
  谢晓峰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为什?你真的不知道为什!」
  小弟摇头。
  谢晓峰道:「那我问你,既然你母亲要杀我,你为什要救我!」
  小弟还是在不停的摇头,脸上也露出痛苦迷惘之色,忽然跳起来,用身上盖著的被蒙住
了谢晓峰的头,一脚踢开了斗室的门,冲了出去。
  谢晓峰若是要追,就算用一千张,一万张被,也一样拦不住他的。
  可是他没有追,因为他掀起这张被时,就看见了慕容秋荻。
  冷冷清清的星光,冷冷清清的夜色,冷冷清清的小院里,有一棵已枯萎了的白杨树。她
就在树下,清清淡淡的一个人,清清淡淡的一身衣服,眼皮朦胧。没有人知道她是从那里来
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几时来的。她要来的时候就来了,要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有人说
她是天上的仙子,有人说她是地下的幽灵,不管别人怎说,她都不在乎。
  已经有十五年了。
  漫长的十五年,在这四千多个长长短短、冷冷热热、有甜有苦的日子里,有多少人生?
多少人死?有多少沧桑亍多少变化?可是她没有变。十五年前,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就是
这样一个人。
  可是他已变了多少?
  小院中枯树摇曳,斗室里一灯如豆。
  她没有走进来,他也没有走出去,只是静静的互相凝视著。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总是像这样,若即若离,不可捉摸。
  没有人能了解他对她的感情,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
  不管他心里想什,至少他脸上连一点都没有表露。
  他久已学会在女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感,尤其是这个女人。
  有风,微风。
  她抬起手,轻抚被微风吹乱的头发,忽然笑了笑。她很少笑。
  她的笑容也像是她的人,美丽、高雅、瓢忽,就像春夜中的微风,没有人能捉得住。
  她的声音也像是春风般温柔:「已经有很多年了?是十五年?还是十六年!」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她一定比他记得更清楚,也许连每一天发生的事都能记住。
  她笑得更温柔:「看样子你还是没有变,还是不喜欢说话。」
  他冷冷的看著她,过了很久,才冷冷的间:「我们还有什话好说!」
  她的笑容消失,垂下了头:「没有了没有了」是不是真的没有了?什都没有了?
  不是。
  她忽又抬起头,盯著他:「我们之间若是真的已无话可说,我为什要来找你!」
  一这句话本该是他问她的,她自己却先问了出来。然后她又自己回答:「我来,只因为
我要带走那个孩子,你以前既然不要他,现在又何必来惹他,让他痛苦?」
  他的瞳孔收缩,就像是忽然有根针刺入他心里。
  她的瞳孔也在收缩:「我来,也因为我要告诉你,我一定要你死。」
  她的声音冰冷,彷佛忽然变了个人:「而且这一次我要让你死在我自己手里。」
  谢晓峰冷冷道:「天尊杀人,又何必自己出手!」
  慕容秋荻道:「杀别人我从不自己出手,你却是例外。」
  又有一阵风,她的头发更乱。
  风还没有吹过去,她的人已扑了过来,就像是发了疯一样朴过来,就像是又变成了另外
一个人。
  现在她已不再是那清淡高雅,春风般瓢忽美丽的少女。
  也不再是那冷酷聪明,傲视天下武林的慕容夫人。
  现在她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被情丝纠缠,爱恨交迸,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她没有等谢晓峰先出手,也没有等他先露出那一点致命的破绽。她根本连一点武功都没
有用出来。因为她爱过这个男人,又恨这个男人,爱得要命,又恨得要命。所以她只想跟他
拚了这条命,就算拚不了也要拚。
  对这样一个女人,他怎能施展出他那天下无情的剑法?
  他身经百战,对付过各式各样的武林高手,度过了无数次致命的危机。可是现在他简直
不知道应该怎办。
  桌上的灯被踢翻了。
  慕容秋荻已泼妇般冲进来,彷佛想用牙齿咬他的耳朵咬他的鼻子,把他全身的肉都一块
块咬下来,也彷佛想用指甲抓他的头发,抓他的脸。
  他一拳就可以把她打出去,因为她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可是他不能出手,也不忍出手。
  他毕竟是个男人,她毕竟曾经是他的女人。他只有往后退,斗室中可以退的地方本不
多,他已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她手里忽然有剑光一闪,毒蛇般向他刺了了过来!
  这一剑已不是泼妇的剑,而是杀人的剑!
  精华T.致命的杀手!
  一这一剑不但迅速.毒辣.准确,而且是在对方最想不到的时候和方向出手的刺,正是对
方最想不到的部位。
  一这一剑不但是剑法中的精粹,也已将兵法中的精义完全发挥。
  这本是必杀必中的一剑,可是这一剑,可是这一剑没有中。
  除了谢晓峰外,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避开这一剑,因为世上也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慕
容秋荻。
  他能避开这一剑,并不是他算准了这一剑出手的时间和部位,而是因为他算准了慕容秋
荻这个人。
  他了解她的,也许比她自己还多。
  他知道她不是泼妇,也知道她绝不会有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
  剑锋从他胁下刊过时,他已擒住她的腕脉,他的出手时间也绝对准确。
  短剑落下,她的人也软了,整个人都软软的倒在他攘里。她的身子轻盈.温暖而柔软。
他的手却冰冷。
  长夜已将尽,晨曦正好在这时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上。
  她脸上已有泪光。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又在痴痴迷迷的看著他。
  他看不见。
  她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也要杀你,你也夺过了我的
剑,就像这样抱著我!」
  他听不见,可是他忘不了那一天━━是春天。
  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浓荫如盖的大树下,站著个清清佚淡的大女孩。
  他看见了她对他笑了笑,笑容就像春风般美丽瓢忽。
  他也对她笑笑。
  看见她笑得更甜,他就走过去,采下一朵山茶送给她。她却给了他一剑。
  剑锋从他咽喉旁划过时,他就抓住了她的手,她契惊的看著他,问他:「你就是谢家的
三少爷!」
  「你怎知道我是」他反问。「因为除了谢家的三少外,没有人能在一招间夺下我的
剑。」
  他没有问她是不是已有很多人伤在她剑下,也没有问她为什要伤人。
  因为那天春正恰,花正艳,她的身子又那轻,那软。
  现在呢?
  十五年漫长艰辛的岁月,已悄悄的从他们身边溜走。
  现在他心里是不是还有那时同样的感觉?
  她仍在低语:「不管你心里怎样想,我总忘不了那一天,因为就在那一天,我就把我整
个人都给了你,迷迷糊糊的给了你,你却一去就没了消息。」
  他好像还是听不见。
  她又说:「等到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已订了亲,你是来送贺礼的。」
  「那时我虽然恨你,怨你,可是一见到你,我就没了主意。」
  「所以就在我订亲的第二天晚上,我又迷迷糊糊的跟著你走了,想不到你又甩下了我,
又一去就没消息。」
  「现在我心里虽然更恨你,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再骗我一次,再把我
带走,就算这次你杀了我,我也不怨你。」
  她的声音哀怨柔美如乐曲,他真的能不听?真的听不见?
  他真的骗了她两次,她还这对他。他真的如此薄情,如此无情?.「我知道你以为我已
变了!」
  她已泪流满面:「可是不管我在别人面前变成了个什样的人,对你,我是永远不会变
的。」
  谢晓峰忽然推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还不放弃,还跟著他。
  斗室外阳光已照遍大地,远处山坡又是一片绿草如茵。
  他忽然回头,冷冷的看著她:「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杀了你!」
  她脸上泪犹未乾,却勉强作出笑脸:「只要你高兴,你就杀了我吧。」
  他再转身往前走,她还在跟著:「可是你的伤口还在流血,至少也该让我先替你包
好。」
  他不理。
  她又说:「虽然这是我叫人去伤了你的,可是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你开口,我随
时都可以去替你杀了那些人。」
  他的脚步又慢了,终于又忍不住回过头,冷酷的眼睛里已在了感情。
  不管那是爱?还是恨?都是种深入骨髓,永难忘怀的感情。
  堤防崩溃了,冰山融化了。
  纵然明知道堤防一崩,就有灾祸,可是堤防要崩时,有谁能阻止?她又倒入他怀里。又
是一年春季,又是一片绿草如茵。
  谢晓峰慢慢的从山坡上坐起来,看著躺在他身旁的这个人。他心里在问自己:「究竟是
我负了她?还是她负了我?.」没有人能答复这问题,他自己也不能。
  他只知道,无论她是好是坏,无论是谁负了谁,他只有和这个人在一起时,才能忘记那
些苦难和悲伤,心里才能安宁。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种什样的感情,只知道人与人之间,若是有了这种感情,就算是受
苦受骗,也是心甘情愿的。
  就算死都没关系。
  她又抬起头,痴痴迷迷的看著他:「你知道!」
  「你想要我解散天尊,带回那个孩子,安安静静的过几年。」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
  她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事。
  就算他天生是浪子,就算他血管里流著的都是浪子的血,可是他也有厌倦的时侯。
  尤其是每当大醉初醒,夜深人静时,又有谁不想身畔能有个知心的人,能叙说自己的痛
苦和寂寞。
  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忽又问道:「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
  他不知道,女人的心事,本就难测,何况是她这样的女人。
  她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我在想,你真是个呆子。」
  「呆子。」他不懂。
  「你知不知道天尊是我花了多少苦心才建立的?我怎能随随便便就将它毁了?你既然已
不要那孩子,我为什带来给你。」
  谢晓峰的心渖了下去,全身都已冰冷,从足底直冷到心底。
  慕容秋荻看著他脸上的表情,笑得更疯狂:「你至少也该想想,我现在是什地位?什身
分?难道还会去替你煮饭洗衣裳!」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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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4: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七章 聚短离长

  她不停的笑:「现在你居然要我做这些事,你不是呆子谁是呆
子!」
  谢晓峰真的是个呆子?
  他五岁学剑,六岁解剑谱,七岁时已可将唐诗读得朗朗上口,大多数像他那种年纪的孩
子,还在穿开裆裤。可是他在慕容秋荻面前,却好像真的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呆子。
  无论谁在某一个人面前都会变成呆子的,就好像上辈子欠这个人的债。
  他幔慢的站起,看著她,道:「你说完了没有!」
  慕容秋荻道:「说完了又怎样?难道你想杀了我!」
  她的笑声忽然变成悲哭,大哭道:「好,你杀了我吧,你这对我,反正我也不想活
了。」
  她哭得伤心极了,脸上却连一点悲伤之色都没有,忽又压低声音,道:「喜欢你的女人
太多,我知道你渐渐就会忘了我的,所以我每隔几年就要修理你一次,好让你永远忘不了
我。」
  这句话说完,她哭的声音更大,忽然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掴了两巴掌,打得脸都紫了,
又大叫道:「你为什不索性痛痛央央的杀了我?为什要这样打我?折磨我。」
  她捂著脸,痛哭著奔下山坡,就好像他真在后面追著要痛打她。
  谢晓峰连指尖都没有动,山坡下却忽然出现了几个人。
  一个满头珠翠的华服贵妇,第一个迎上来,将她搂在怀里。
  后面跟著的三个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腰肢也还是笔直的,手里提著个长长的黄
布袋。
  另一个人虽然才过中年,却已显得老态龙锺,满睑都是风尘之色,彷佛刚赶过远路。
  走在最后面的,却是个身材纤弱的小姑娘,一面走,一面偷偷的擦眼泪。
  谢晓峰几乎忍不住要叫出来。
  「娃娃。」最后走上山坡的这个小姑娘,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担心著的娃娃。他没有叫,
只因为另外三个人他也认得,而且认得很久。
  那老当益壮的白发人,是他的姑丈华少坤。
  二十年前,「游龙剑客」华少坤力战武当的八大弟子,专曾一败,又娶了神剑山庄主人
谢王孙的堂房妹妹「飞凤女剑客」谢凤凰,龙凤双剑,珠联璧合,江湖中都认为是最理想的
一对璧人。
  那时正是华少坤如日中天,平生最得意的时候,想不到就在这时侯,他竟败在一个乳臭
还未乾的十来岁的童子剑下。击败他的那个小孩,就是谢哓峰。
  正将慕容秋荻抱在怀里,替她擦眼泪的贵妇人,就是他的姑姑谢凤凰。
  那个身材已刚臃肿的中年胖子也姓谢,也是他的远房亲戚,而且还是从小看著他长大
的。
  他很小的时候,就常常溜到对草湖畔的小酒店去要酒喝。这中年胖子,就是那小酒店的
谢掌柜。
  他们怎也到这里来了?怎会和娃娃在一起?.谢晓峰猜不透,也不想猜,他只想赶快走
得远远的,不要让这些人看见他。
  只可惜他们都已经看见了他,华少坤正在看著他冷笑,娃娃正在看著他流泪。
  谢掌柜已喘息著爬上山坡,弯下腰,陪笑招呼:「三少爷,好久不见了,你好。」
  谢晓峰很不好,心情不好,脸色也不好,可是对这个在他八、九岁时就偷偷给他酒喝的
老好人,他却不能不笑笑,才问:「你怎会到这里来的!」
  谢掌柜不会说谎,只有说老实话:「我们都是慕容姑娘请来的。」
  谢晓峰道:「她请你们来干什!」
  谢掌柜迟疑著,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还应该说老实话。
  谢凤凰已冷笑道:「来看你做的好事。」
  谢晓峰闭上了嘴。
  他知道他这位姑姑非但脾气不好,对他的印像也不好,世上本就没有任何女人会喜欢一
个把自己老公打败了的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她的侄子都一样。
  可惜姑姑就是姑姑,不管她对你的印像好不好,都一样是你的姑姑。
  他虽然闭上了嘴,谢凤凰却不肯放过他:「想不到我们谢家竟出了你这样的人才,不但
会欺负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
  她指著慕容秋荻脸上的指痕:「你已经骗了她两次,她还是全心全意的对你,你为什还
要把她打成这样子。」
  慕容秋荻流著泪道:「他他没有」谢凤凰怒道:「你少开口,刚才你们在那小客栈里说
的话,我们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自己既然一句都不敢否认,你为什还要替他洗脱。」
  她又问:「那些话谢掌柜是不是也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掌柜道:「是。」
  谢掌柜道:「你说别的女人,我们管不著,也懒得管,可是姑苏慕容踉我们谢家的关系
却不同,就是你不要你的儿子,我们谢家却不能不认这个孩子,更不能不认这个媳妇。」
  谢晓峰没有开口,他的嘴唇在发抖。现在他总算已完全明白慕容秋荻的企图。
  她故意将这些人找来,安排他们躲在那客栈附近,故意说那些话,让他们听见,好让他
以后想辩白也没法子辩白。
  现在她已是江南慕容和天尊的主人,可是她还不满足。她还在打神剑山庄的主意。
  谢家若是承认了她们母子,她当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下神剑山庄的霸业。
  谢凤凰又在问:「你还有什话说!」
  谢晓峰没有话说,这些事他虽然已想到,却连一句都没说出。
  谢凤凰道:「谢家的家法第一条是什!」
  谢晓峰的脸色还没有变,谢掌柜的脸色已变了。
  他也知道谢家的家法,第一条就是戒淫━━淫人妻女,斩其双足。
  谢凤凰冷笑道:「你既已犯了这一戒,就算我大哥护著你,我也容不得你!」
  她的手一招,山坡下立刻就有个重髻童子送上了一柄剑。
  剑一出鞘,寒气就已扎人肌肤。
  谢凤凰厉声道:「现在我就要替我们谢家清理门户,你还不跪下来听命受刑!」
  谢晓峰没有跪下。
  谢凤凰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你还不肯认错,难道你敢不服家法?」
  她知道没有人敢不服家法。
  谁不服家法,谁就必将受天下英雄的唾弃,现在她手里不仅有一把剑,还有条绳子,用
江湖千百年来传下的规矩编成的绳子,这条绳子已将谢晓峰紧紧捆住。
  谁知谢晓峰就偏偏不服。
  谢凤凰脸色变了。她是个很幸运的女人,不但有很好的家世,也有个很好的丈夫,江湖
中敢正眼看看她的人却不多。所以她傲慢、骄纵,一向是大小姐的脾气,从来也没有将别人
看在眼里。她想到的事立刻就要做。
  长剑一抖,已经准备出手。
  可是她想不到那位走两步路就要喘气的谢掌柜,动作忽然变得快了,忽然间就已挡在她
面前,陪笑道:「华夫人,请息怒!」
  谢凤凰道:「你想干什?」
  谢掌柜道:「我想三少爷心里也许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就算华夫人要用家法处
治他,也不妨先回去见了老太爷再说。」
  谢凤凰冷笑道:「你口口声声的叫我华夫人,是不是想提醒我,我已不是谢家的人。」
  谢掌柜心里当然就是这意思,嘴里当然不肯承认,立刻摇头道:「小人不敢。」
  谢凤凰道:「就算我已不是谢家的人,这把剑却还是谢家的剑。」
  她长剑一展,厉声道:「这把剑就是家法。」
  谢掌柜道:「华夫人说得有理,只不遇小人还有一点不明白。」
  谢凤凰道:「那一点!」
  谢掌柜还是满脸暗笑,道:「我不懂谢家的家法,怎会到了华家人的手里!」
  谢凤凰脸色又变了,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姑奶奶无理。」
  谢掌柜道:「小人不敢。」
  一这四个字出口,他左手一领谢凤凰眼里,右手一撞、一托,谢凤凰掌中的剑,忽然间
就已到了他手里。
  他的人已退出三丈。
  一这一招用得简单、乾净、迅速、准确,其中的变化巧妙,更难以形容。
  谢晓峰出手夺柳枯竹的剑,用的正是这一招。
  谢凤凰整个人都已僵住,脸色已气得发青,厉声道:「你是从那里学会这一招的!」
  谢掌柜陪笑道:「华夫人既然也认出了这一招,那就最好了。」
  他慢慢的接著道:「这是老爷子的亲传,他老人家再三嘱咐我,学会了这一招后,千万
不可乱用,可是只要看见谢家的剑在外姓人的手捏,就一定要用这一招去夺叵来。」
  他又笑了笑:「老爷子说出来的话,我当然不敢不听。」谢凤凰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满头珠翠环佩,却在不停的响。
  她也知道这一招的确是谢家的独门绝技,而且一向传子不传婿,传媳不传女。
  刚才她的剑正一瞬间就已被人夺走,就因为她也不懂这一招中的奥秘。
  华少坤忽然道:「阁下是谢家的什人?」
  他的人看来虽然高大威猛,说话的声音却是细声细气,斯文得很。他本来不是这样子,
自从败在三少爷的剑下之后,这些年来想必在求精养神,已经将涵养功夫练得很到家了,所
以刚才一直都很渖得住气。
  谢掌恒道:「算起来,小人只不过是老太爷的一个远房堂侄而已。」
  华少坤道:「你知道这把剑是什剑?」
  谢掌柩道:「这就是谢家的祖宗剑,传下来的四把宾剑之一。」
  剑光一闪,剑气就已逼人眉睫。
  华少坤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剑!」
  谢掌柜道:「的确是好剑!」
  华少坤道:「阁下配不配用这把剑!」
  谢掌柜道:「不配。」
  华少坤道:「那阁下为何还不将这把剑送还给三少爷!」
  谢掌柜道:「小人正有此意。」
  他说的是老实话,他本来的确早就有这意思了,却不懂华少坤这是什意思。
  可是他看得出谢凤凰懂。他们是经过患难的夫妻,他们已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现在她的
丈夫要人将这柄本来属于她的剑送给别人,她居然没有一点懊恼愤怒,反而露出种说不出的
温柔和关切。因为只有她懂得他的意思,他也知道她懂。
  剑已在谢晓峰手里。可是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去看一眼,只是互相默默的凝视著。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少坤忽然道:「再过几天,就是十一月十五了。」
  谢凤凰道「好像还要再过八天。」
  华少坤道「到了那一天,你嫁给我就已有整整二十年。」
  谢凤凰道「我记得。」
  华少坤道:「我从小就有个誓愿,一定要到成名后再成亲。」
  谢凤凰道:「我知道。」
  华少坤道:「我成名时已四十出头,我娶你的时候,比你就整整大了二十岁。」
  谢凤凰笑了笑,道:「现在你还是此我大二十岁。」这地方不止他们两个人,他们却忽
然说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事来。
  他们的声音都很温柔,表情却都很奇怪,甚至连笑都笑得很奇怪。
  华少坤:「这二十年来,只有你知道我过的是什日子。」
  谢凤凰道:「我知道,你你一直觉得对不起我。」
  华少坤道:「因为我败了,我已不是娶你时那个华少坤,无论到了什地方,都已没法子
再出人头地,可是你」他走过来,握住了她妻子的手:「你从来也没有埋怨过,一直都在忍
受著我的古怪脾气,没有你,我说不定早已死在阴沟里。」
  谢凤凰道:「我为什要埋怨你,这二十年,每天早上一醒来,就能看见你在我的身边,
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事能比得上这种福气。」
  华少坤道:「可是现在我已经老了,说不定那天早上,你醒来时就会发现我已离你而
去。」
  谢凤凰道:「可是」华少坤不让她开口,又道:「每个人都迟早会有那样一天的,这种
事我一向看得很淡,可是我绝不能让别人说,谢家的姑奶奶,嫁的是个没出息的丈夫,我总
要为你争口气!」
  谢凤凰道:「我明白。」
  华少坤握紧她的手,道:「你真的明白!」
  谢凤凰点了点头,眼泪已流下面颊。
  华少坤长长吐出口气,道:「谢谢你。」
  谢谢你。
  这是多俗的三个字,可是这三个字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其中不如藏著有多少柔情,多
少感激,汝得连化都化不开。
  娃娃的眼泪已湿透衣袖。现在连她都已明白他的意思,连她都忍不住要为他们感动悲
哀。
  华少坤已坐下来,坐在草地上。草包早已枯黄虽然在少年情侣的眼里,这里还是绿草如
茵的山坡,那也只不过因为在情人心里,每一天都是春天,每一季都是春季。
  他们都已是多年的夫妻,他们的爱情久已升华。
  他坐下来,将手里提著的黄布包摆在膝盖上,慢慢的抬起头,面对著谢晓峰。
  谢晓峰已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还在等著他自己说出来。
  华少坤终于道:「现在我用的已不是剑。」
  谢晓峰道:「哦!」
  华少坤道:「自从败在你剑下后,我已发誓终生不再用剑。」
  他看著膝上的包袱,道:「这二十年来,我又练成了另外一种兵刃,我日日夜夜都在盼
望著,能够再与你一战。」
  谢晓峰道:「我明白。」
  华少坤道:「可是我已败在你剑下,败军之将,已不足言勇,所以你若不屑再与我这老
人交手,我也不怪你。」
  谢晓峰凝视著他,目光中忽然露出尊敬之意,脸上却全无表情,只秩淡的说了一个字:
「请。」
  用黄布做成的包袱,针脚缝得很密,外面还缠著长长的布带,打著密密的结。
  一种很难解得开的结。要解开这种结,最快的方法就是一把拉断,一刀斩断。可是华少
坤并没有这样做,这二十年来,他久已学会忍耐。他情愿多费些事,将这些结一个个解开。
  这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聚短离长,想再跟他的妻子多斯守片刻。谢凤凰看著他,忽然擦乾
了眼泪,蹲在他身边,道:「我来帮你的忙。」,布带是她结成的,她当然解得快。她明知
她丈夫此去这一战,生死荣辱,都很难预测。
  她明知她的丈夫这一去就末必能回得来,为什不愿再拖延片刻?因为她不愿这片刻时
光,消磨了他的勇气和信心。
  因为她希望他这一战能够胜。他了解他妻子的心意,她也知道他了解。这种了解是多困
难?又是多幸福!多珍贵!
  每个人都已被他们这种情感所感动,只有慕容秋荻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却一直在看
著那黄色包袱。
  她心里在想:这包袱里藏著的究竟是种什样的兵器?是不是能击败谢晓峰?
  华少坤壮年时就已是天下公认的高手,被谢晓峰击败后,体力也许会逐渐衰退,再难和
他的颠峰时代相比。
  可是一个人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后,做事必定更谨慎,思虑必定更周密,绝不会再像少
年时那任性冲动,也绝不会再做没有把握的事。何况,谢晓峰剑法的可怕,他已深深体会,
要选择一种武器来对付三少爷的剑,并不是件容易事。
  看他对这包袱的珍惜,就可以想像到他选择的这种武器,必定是江湖中很少见的,而且
必定是极犀利、极霸道的一种。他蓄精养神,苦练了二十年,如今竟不惜冒生命之险,甚至
不惜和他患难与共的妻子离别,要再来与谢晓峰一战,可见他对这一战必定已有了相当把
握。
  慕容秋荻轻轻吐出口气,对自己的分析也很有把握。现在若有人要跟她打赌,她很可能
会赌华少坤胜。比数大概是?七比三,最低也应该是六比四。她相信自己这判断绝不会太
错。
  包袱终于解开,里面包著的兵器,竟只不过是根木棍!
  一根普通的木棍,木质虽然很坚硬,也绝对不能与百炼精钢的宝剑相比。
  这就是他苦练二十年的武器?就凭这根木棍,就能对付三少爷的剑?慕容秋荻看著这根木
棍,心里也不知是惊讶?还是失望?也许每个人都会觉得很契惊.很失望,谢晓峰却是例外。
  只有他了解华少坤选择这种兵器的苦心,只有他认为华少坤这种选择绝对正确。
  木棍本就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武器,自从远古时,人类要猎兽为食,保护自己时,就有
这种武器。就因为它是最原始的一种武器,而且每个人都会用它来打人赶狗,所以都难免对
它轻视,却忘了世上所有的兵器,都是由它演变而来的。木棍本身的招式也许很简单,但是
在一位高手掌中,就可以把它当作枪,当作剑,当作判官笔所以武器的变化,都可以用这一
根木棍施展出来。
  华少坤要将这一根普通的木棍包藏得如此仔细,也并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一种心战,
对自己的心战。
  他一定要先使自己对这木棍珍惜尊敬,然后才会对它生出信心。
  「信心」本身就是种武器,而且是最犀利、最有效的一种。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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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身经百战

  慕容秋荻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也很快就想通了这道理。可是她还
有一点不懂。
  她不懂华少坤为什不用金棍、银棍、铁棍,却偏偏要选择一削就断的木棍?
  太阳升起,剑锋在太阳下闪著光,看来甚至比阳光还亮。
  华少坤已站起来,只看了他妻子最后一眼,就大步走向谢晓峰。
  谢晓峰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等著他,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对刚才所有的事都完全无动
于衷。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剑客,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冷酷、无情。
  尤其是在决战之前,更不能让任何事影窖到自己的情绪。
  ━━就算你老婆就在你身旁和别的男人睡觉,你也要装作没看见。
  这是句在剑客们之间流传很广的名言,谁也不知道是什人说出来的,可是大家都承认它
很有道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才能活得比别人长些。
  谢晓峰彷佛已做到了这一点。华少坤看著他,目中流露出尊敬之色。
  谢晓峰却在看著他手里的木棍,忽然道:「这是件好武器。」
  华少坤道:「是的。」
  谢晓峰道:「请。」
  华少坤点点头,手里的木棍已挥出,刹那间就已攻出三招。
  这三招连魂,变化迅速而巧妙,却没有用一著剑招。
  慕容秋荻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看得出谢晓峰只要用一招就可将木棍削断。
  想不到却没有用她想像中的那一招,却用剑脊去招华少坤的手。
  慕容秋荻眼睛亮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华少坤为什要用木棍。
  因为他知道谢晓峰绝不会用剑去削他的木棍,谢家的三少爷绝不会在兵刃上占这种便
宜。
  既然不肯用剑去削他的木棍,出手间就反而会受到牵制。
  所以华少坤选择木棍作武器,实在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聪明。
  慕容秋荻忍不住微笑,走过去拉住谢凤凰冰冷的手,轻轻的道:「你放心,这一次华先
生绝不会败的。」
  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在一招间就可决定,只不过这决定胜负的一招,并不一定是第一
招,很可能第几十招,几百招。
  现在他们已交手五十招,华少坤攻出三十七招,谢晓峰只还了十三招。
  因为他的剑锋随时都要避开华少坤的木棍。
  ━━作为一个剑客,最大的目的就是求胜,不惜用任何手段,都要达到这目的。
  谢晓峰没有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太骄傲。「骄者必败。」想到这句话,慕容秋荻心里更
愉快,就在这时,只听「拍」的一声,木棍一打剑脊,谢晓峰的剑竟被震得长虹般冲天飞
起。
  谢晓峰后退半步,竟说出了这一生从末说过的三个字:「我败了!」说完了这三个字,
他就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上山坡。华少坤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追击,追上去的是谢掌柜。
  娃娃也想追上去,慕容秋荻却拉住了她,柔声道:「你跟我回去,莫忘了我那里还有个
人等著你去照顾他。」
  这时飞起的长剑已落下,就落在谢凤凰身旁,剑锋插入了土地,剑柄朝上,她只要一伸
手就可以拨起来,就好像是有人特地送回来的一样。
  谢晓峰的人已去远,华少坤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一战击败了天下无双的谢晓峰,吐出了一口已压积二十年的冤气,可是他脸上并没有
胜利的光采,反而显得说不出的颓丧。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走同来,脚步渖重得就好像拖著条看不见的铁炼。
  谢凤凰既没有为他欢呼,也没有去拨地上的剑,只是默默的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她了解他的丈夫,也明白为什他在战胜后反而会如此颓丧。
  华少坤忽然问:「你不要那柄剑了!」
  谢凤凰道:「那是谢家人的,我却已不是谢家的人。」
  华少坤看著她,目中充满了柔情与感激,又过了很久,忽然转过身向慕容秋荻长长一
揖,道:「我想求夫人一件事。」
  慕容秋荻道:「但请吩咐。」
  华少坤道:「不知道夫人能不能为我在这柄剑旁立个石碑。」
  慕容秋荻道:「石碑?什样的石碑!」
  华少坤道:「石碑上就说这是三少爷的剑,若有人敢拨出留为己用,华少坤一定要去追
回来,不但追回这柄,还要追他颈上的头颅,就算要走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他为什要为他的仇敌做这种事?
  慕容秋荻既没有问,也不觉得奇怪,立刻就答应:「我这就叫人去刻石碑,用不著半天
就可以办妥了,只不过」华少坤道:「怎样?,」慕容秋荻道:「如果有些顽童村夫从这里
经过,将这柄剑拨走了呢?他们既不认得三少爷,也不认得华先生,甚至连字都不认得,那
怎办亍.」她知道华少坤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就说出自己的方法:「我可以在这里造个剑
亭,再叫人在这里日夜轮流看守,不知华先生认为是否妥当!」
  这本是最周密完善的方法,华少坤除了感激外,还能说什?
  慕容秋荻却又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有时我真想不通,不管他对别人怎样,别人却都
对他很不错。」
  华少坤渖思著,缓缓道:「那也许只因为他是谢晓峰。」
  山坡后是一片枫林,枫叶红如火。
  谢晓峰找了块石头坐下,谢掌柜也到了,既没有流汗,也没有喘气。在酒店里做了几十
年掌恒后,无论谁都会变得很会做戏的,只不过无论谁也都有忘记做戏的时候。
  直到现在,谢晓峰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真正了解过什人?慕容秋荻?
  华少坤?
  谢掌框已叹息著道:「我是从小看著你长大的,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
你是个什样的人,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完全弄不懂。」
  谢晓峰并没有告诉他这本是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只茯淡的问道:「什事你不懂!」
  谢掌恒盯著他,反问道:「你真的败了?」
  谢晓峰道:「败就是败,真假都一样。」
  谢掌柜道:「姑姑就是姑姑,不管她嫁给什人都一样。」
  谢晓峰道:「你明白就好!」
  谢掌框叹了口气,苦笑道:「明白了也不好,做人还是糊涂些好!」
  谢晓峰显然不愿再继续讨论这件事,立刻改变话题,问道:「你究竟是怎会到这里来
的!」
  谢掌柜道:「我听说你在这里,就马不停蹄的赶来,还没有找到你,慕容姑娘就已经找
到了我。」
  谢晓峰道:「然后呢!」
  谢掌柜道:「然后她就把我带到山坡下那小客栈去,她去见你的时侯,就叫我们在外面
等著,我们当然也不敢随便闯进去。」
  谢境峰冷冷道:「是不是不敢进去打扰我们的好事!」
  谢掌柜苦笑,道:「不管怎样,你们的关系总比别人特别些。」
  谢晓峰冷笑,忽然站起来,道:「现在你已见到我,已经可以回去了。」
  谢掌杠道:「你不回去!」
  谢晓峰道:「我就真要固去,也用不著你带路。」
  谢掌柜凝视著他,道:「你为什不回去?你心里究竟有什不可以告诉别人的苦衷!」
  谢晓峰已准备要走。
  谢掌柜道:「你想到那里去?是不是还想像前些日子那样,到处去流浪,去折磨自
己。」
  谢晓峰根本不理他。
  谢掌柜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并不想管你的事,可是有件事你却绝不能不管。」
  谢晓峰终于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事!」
  谢掌柜道:「你总不能让你的儿子娶一个妓女。」
  谢晓峰的瞳孔收缩:「妓女!」
  谢掌框道:「我知道那个茁子兄妹是你的朋友,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但是谢晓峰打断
了他的话:「你怎知道这些事!」
  谢掌悒还没有开口,枫林外已有个人道:「是我告诉他的。」
  人在枫林,声音还很远,谢晓峰已箭一般窜出去,扣住了这个人的手。
  冰冷的手,就像是毒蛇━━竹叶青是不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种?谢晓峰冷道:「你还没有
死?」
  竹叶青微笑,道:「好人才不长命,我不是好人。」
  谢晓峰道:「你想死?,」竹叶青道:「不想。」
  谢晓峰道:「那你就最好赶快走得远远的,永远莫要再让我看见你。」
  竹叶青道:「我本来就要走了,有份礼我非得赶快去送不可!」
  谢晓峰的瞳孔又在收缩:「什礼!」
  竹叶青道:「当然是那位苗子姑娘和小弟的婚礼,既然有慕容夫人作主婚,游龙剑客夫
妇为媒证,我这份礼是重要不可不送的。」
  他微笑著,又问道:「三少爷是不是也有意思送一份礼去!」
  谢晓峰的手也已变得冰冷。
  竹叶青道:「夫人怜惜那位苗子姑娘的身世孤苦,又知道她也是三少爷欣赏怜惜的人,
所以才作主将她许配给小弟。」
  谢境峰的手突然握紧,竹叶青脸上立刻泌出冷汗,立刻改口道:「可是我却知道三少爷
一定不会同意这件婚事。」
  他压低声音:「只不过小弟也是天生的拗脾气,若有人一定不许他做一件事,他也许反
而偏偏非去做不可,所以三少爷如果想解决这问题,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
  有种人好像天生就会替人解决难题,竹叶青无疑正是这种人。
  没有薪火,釜中无论煮的是什都不会熟,没有新娘子,当然也就不会有婚事。
  握紧的手已放松,谢晓峰已在问:「他们的人在那里!」
  竹叶青吐出口气,道:「大家虽然都知道城里有大老板这样一个人,可是见过他的人并
不多,知道他住在那里的更少。」
  谢晓峰道:「你知道!」
  竹叶青又露出微笑,道:「幸好我知道。」
  谢晓峰道:「他们住在那里!」
  竹叶青道:「仇二、单亦飞,和游龙剑客夫妇也在,他们都很赞成这件婚事,总不会让
人把新娘子带走的。」
  他微笑,又道:「幸好他们都很累了,今天晚上一定睡得很早,到了晚上,若是有我这
样一个人带路,三少爷无论想带谁走都方便得很。」
  谢晓峰盯著他,冷冷道:「你为什要对这件事如此热心!」竹叶青叹了口气,道:「那
位苗子姑娘对我的印像一定不太好,小弟却是夫人的独生子,这件婚事若是成了,以后我只
怕就没有什好日子过了。」
  他看著谢晓峰的伤口:「可是我现在过的日子还算不错,这城里什地方有好大夫,什地
方有好酒,我全知道。」
  夜。
  华少坤悄悄的从床上披衣而起,悄悄的推开门走出去。谢凤凰并没有睡著,也没有叫住
他,问他要去那里。她了解他的心情,她知道他一定想单独到外面走走。近年来他们虽然已
很少像今天一样睡在一起,可是每一次他都能让她觉得满足快乐,尤其是今天,他对她的温
柔就像是新婚。
  他的确是个好丈夫,尽到了丈夫的责任,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这已经很不容
易。
  看著他高大强壮的背影走出去,她心里充满了柔情,只希望自己也能尽到做妻子的责
任,让他再多活几年,过几年快乐平静的日子,忘记江湖中的恩怨,忘记谢晓峰,忘记山坡
上的那一战。
  她希望他回来时就已能够忘记,她自己也不愿想得太多。
  然后她就在朦胧中睡著,睡著了很久,华少坤还没有回来。
  广大的庭园,安静而黑暗。华少坤一个人坐在九曲桥外的六角亭里,已坐了很久。经过
了一次无限欢愉恩爱衽绵后,他还是睡不著。他不能忘记山坡上的那一战,他心里充满了悔
恨和痛苦。
  夜渐深,就在他想回房去的时侯,他看见一条人影从山石后掠过,肩上彷佛还背负著一
个人,等他追过去时,已看不见了。
  但是他却听见假山里有人在低语,彷佛是竹叶青的声音。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相信了,他带走的那个人,就是娃娃。」
  竹叶青的声音里充满挑拨:「他在你母亲订亲的那天晚上,带走你的母亲,又在你订亲
的晚上,带走你的妻子。连我都不明白,他为什要做这种事。」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怒喝:「住口!」
  这年轻人当然就是小弟。
  竹叶青却不肯住口,又道:「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又回到娃娃的老家去了,那地方虽然破
旧,却很清静,又没有人会到那里去找他们,你最好也不要去,因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假山里已有条人影箭一般窜出。
  幸好这时华少坤已跃上假山,伏在山顶上,他认得出这个人正是小弟,也认得出后面走
出来的一个人是竹叶青。
  但是他暂时还不想露面,因为他已决心要将这件阴谋连根挖出来。
  他决心要为谢晓峰做一点事。
  L囗囗竹叶青背负著只手,施施然漫步而行,很快就看见他卧房窗里的灯光。
  他就住在雉假山不远的一个单独院子里,外面有几百竿修竹,几畦菊花。
  卧房里既然有灯光,紫铃一定还在等著他,今天每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他有权好好享
受一个晚上,也许还要先喝一点酒。
  门没有锁。住在这里的人用不著锁门,锁也没有用。
  他可以想得到紫铃一定已经赤裸著躺在被里等著他,,却想不到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仇二居然也在等著他。
  灯前有酒,酒已将尽,仇二显然已喝了不少,等了很久。坐在他旁边斟酒的是紫铃。
  她并不是完全赤裸著的,她穿著衣服,甚至还穿了两件。
  可是两件加起来还是薄得像一层雾。
  竹叶青笑了:「想不到仇二先生也很懂得享受。」
  仇二放下酒杯:「只可惜这是你的酒,你的女人,现在你已回来,随时都可以收回
去。」
  竹叶青道:「不必。」
  仇二道:「不必!」
  竹叶青微笑道:「现在酒已是你的,女人也是你的,你不妨留下来慢慢享受。」
  仇二道:「你呢!」
  竹叶青道:「我走!」
  他居然真的说走就走。
  仇二看著他,眼睛里充满惊讶与怀疑,等他快走出门,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竹叶青停下来,道:「你还想要什!」
  仇二道:「还想问你一句。」
  竹叶青转过身,面对著他,等著他问。
  仇二叹了口气,道:「有些话我本该不问的,可是我实在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样的
人?
  心里究竟在打什主意!」
  竹叶青又笑了:「我只不过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仇二也笑了。
  他的脸在笑,瞳孔却在收缩,又问道:「你的朋友还有几个没有被你出卖的。」
  竹叶青淡淡道:「你在说什?我一句都听不懂。」
  仇二冷冷道:「你应该懂得的,因为你几乎已经把我卖了一次。」
  他不让竹叶青开口,又道:「黑杀本来也是你的朋友,你却借茅一云的手杀了他们,单
亦飞.柳枯竹、富贵神仙手,和那老和尚,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及时赶来接应,茅一云就不
至于死,可是你却故意迟迟不发讯号,因为你还要借谢晓峰的手,杀茅一云。」
  竹叶青既不反驳,也不争辩,索性搬了张椅子,坐下来听。
  仇二道:「小弟本来也是你的朋友,你却将他带给了谢晓峰,就算谢晓峰不忍杀他,他
自己只怕也要一头撞死,看见自己的女人被人抢走,这种气除了你之外,只怕再也没有人能
受得了。」
  他的手已在桌下握住剑柄:「所以我才要特地来问问你,你准备几时出卖我?把我卖给
谁!」
  竹叶青又笑了,微笑著站起来,面对窗户:「外面风寒露冷,华先生既然已来了,为什
不请进来喝杯酒!」
  窗子没有动,门却已无风自开,又过了很久,华少坤才慢慢的走进来。
  四十岁之前,他就已身经百战,也不知被人暗算过多少次。
  直到现在他还能活著,只因为他一向是个很谨恒小心的人。
  他冷冷的看著妁叶青,道:「我本丕该来的,现在却已来了,那些话我本丕该听的,现
在却已听见,所以我也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个什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主意!」
  竹叶青微笑道:「我就知道华先生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的,一定还在想著今晨的那一
战,所以早就准备送些美酒去,为华先生消愁解闷。」
  他答非所问,好像根本没听见华少坤在说什,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一个渡烫的热山芋抛
了回去。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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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4: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十九章 患难相共

  华少坤捡色果然变了,厉声道:「我为什睡不著?为什要消愁解
闷!」
  竹叶青道:「因为华先生是个君子。」
  他的笑忽然变得充满讥诮:「只可惜又不是真正的君子。」
  华少坤的手已抖,显然在强忍著怒气。
  竹叶青道:「今晨那一战,是谁胜谁负,你知道得当然比谁都清楚。」
  华少坤的手抖得更厉害,忽然拿起了桌上的半樽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竹叶青道:「你若是真正的君子,就该当著你妻子的面承认你自己输了。」
  他冷笑:「可是你不敢。」
  华少坤用力握紧双拳,道:「说下去。」
  竹叶青道:「你若也像我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扎的小人,就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了,
只可惜你又不是真正的小人,所以你心里才会觉得羞愧痛苦,觉得自己对不起谢晓峰。」
  他冷冷的接著道:「所以现在若有人问你,究竟是个什样的人,你就不妨告诉他,你不
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懦夫。」
  华少坤盯著他,一步步走过来:「不错,我是个懦夫,但是我一样可以杀人」他的声音
忽然变得含糊嘶哑,收缩的瞳孔忽然扩散。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仇二契惊的看著他,想动,却没有动。
  竹叶青道:「你想不通他为什会倒下?」
  仇二道:「他醉了?」
  竹叶青道:「他已是个老人,体力已衰弱,又喝得太快,可是酒里若没有迷药,还是醉
不倒他的。」
  仇二变色道:「迷药?」
  竹叶青淡淡道:「这里的迷药虽然又浓又苦,但若混在陈年的竹叶青里,就不太容易分
辨得出,我也试验了很多次才成功。」
  仇二忽然怒吼,想扑过来,却撞翻了桌子。
  竹叶青微笑道:「其实你早该想到的,像我这样的小人,怎会将这样的好酒留给别人享
受!」
  仇二倒下地上,想扶著桌子站起来,刚起来又倒下。
  竹叶青道:「其实我还得感谢你,华少坤本是个很谨慎的人,若不是看见你喝过那樽
酒,他也不会喝的,却不如你只不过因为喝得太慢,所以药才迟迟没有发作。」
  仇二只觉得他的声音渐渐遥远,人也渐渐遥远,然后就什都听不见,什都看不见了。
  紫铃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以为你的野心只不过是想拚倒大老板,取而代
之,现在现在连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什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打什主意。」
  竹叶青笑了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谢凤凰从噩梦中醒来,连被单都已被她的冷汗湿透了。她梦见她的丈夫回来了,血淋淋
站在她床头,血淋淋的压在她身上,压得她气都透不出,醒来时跟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他丈夫为她点起的灯已灭了。
  屋子里没有燃灯,谢晓峰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里,坐在他们契饭时总要特地为公主留
下的位子上。
  她一生下来就应该是个公主,你若看见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我们都以她为荣。
  炊火早已熄灭,连灰都已冷透。狭小的厨房里,已永远不会再有昔日的温暖,那种可以
让人一直暖入心底的肉汤95气,也永远不会再嗅得到了。
  但是他的确在这里得到过他从来未曾得到过的满足和安慰。
  我叫阿吉,没有用的珂吉。
  今天我们的公主回家契饭,我们大家都有肉契,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块,好大好大的一
块。
  肉捧上来时,每个人眼睛里都发出了光,比剑光远亮。
  剑光闪动,剑气纵横,鲜血飞溅,仇人倒下。
  我就是谢家的三少爷,我就是谢晓峰。
  天下无双的谢晓峰。
  究竟是谁比较快乐?是珂吉?还是谢晓峰?门悄悄的被推开,一个纤弱而苗条的人影,悄
悄的走了进来。
  这是她的家,这里的每样东西她都很熟悉,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得到。
  现在她又回来了。
  带她回来的,是个胖胖的陌生人,却有一身比燕子还轻灵的功夫,伏在他身上,就像是
在腾云驾雾。
  她不认得这个人。
  她跟他来,只因为他说有入在这里等她,只因为等她的这个人就是谢晓峰。,阿吉慢慢
的站起来,轻轻道:「坐。」
  一这是他们为她留的位子,她回来,就应该还给她。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她坐在这张椅子上,她乌黑柔软的头发长长披下来,态度温柔而
高贵,就像是一位真的公主。那时他就希望自己以前从末看过她就希望她是一位真的公主。
  ━━你总不能让谢家的后代娶一个妓女做妻子。
  ━━妓女,婊子。
  他又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时,想起了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上感觉到的那种热力,想起了她
倒在地上,腰肢扭动时的那种表情。
  ━━我才十五,只不过看起来比别人要大些。
  小弟远是个孩子。
  ━━没有人愿意做那种事的,可是每个人都要生活,都要契饭。
  ━━她是她母亲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希望,她要让他们有肉契。
  但是小弟才十五岁,小弟是谢家的骨肉。
  娃娃已坐下来,像一位真的公主般坐下来,明亮的眠睛在黑暗中发著光。
  谢晓峰迟疑著,终于道:「我见过你大哥。」
  娃娃道:「我知道。」
  谢晓峰道:「他受的伤已没事了,现在也绝不会有人再去找他。」
  娃娃道:「我知道。」
  谢晓峰道:「我怕你不方便,所以请那位谢掌柜去接你。」
  娃娃道:「我知道。」
  她忽然笑了笑:「我也知道你为什要我来!」
  谢晓峰道:「你知道!」
  娃娃道:「你要我来,只因为你不要我嫁给小弟。」
  她还在笑。
  她的笑容在黑暗中看来,真是说不出的悲伤,说不出的凄凉。
  她慢慢的接著道:「因为你觉得我配不上他,你对我好,照顾我,只不过是同情我,可
怜我,但是你心里还是看不起我的。」
  谢晓峰道:「我」娃娃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著解释,我心里也很明白,你真正
喜欢的,还是那位慕容夫人,因为她天生就是做夫人的命,因为她用不著出卖自己去养她的
家,用不著做婊子。」
  她的泪已流下,忽然放声大哭:「可是你有没有想到,婊子也是人,也希望能有个好的
归宿,也希望有人真正的爱她。」
  谢挠峰的心在刺痛,她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尖针般刺入了他的心。
  他忍不住走过去,轻抚她的柔发,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说。
  她已痛哭般扑倒在他怀里。
  对她说来,能够被他抱在怀里,就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
  他也知道,他怎忍心将她推开。.忽然间,「砰」的一声响,门被用力撞开,一个脸色
惨白的少年,忽然出现在门外,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充满了恨。
  谁知道仇恨有多大的力量,可以让人做出多可怕的事来?谁知道真正的悲伤是什滋味?
  也许小弟已知道。也许谢凤凰也知道。
  华少坤的尸体,是一个时辰前在六角亭里被人发现的。他的咽喉已被割断,衣服上、手
上.苍白的须发上都是血。他身旁还有把血刀。
  没有人能形容出谢凤凰看到她丈夫尸身时的悲伤,痛苦,和愤怒。
  在那一瞬间,她就像是忽然叟成了只疯狂的野兽,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撕裂,裂成片片,
再用火烧,再用刀切,烧成粉末,切成浓血。七、八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直到一个时辰
后,她才总算渐潮平静。
  可是她还在不停的流泪。
  二十年患难相共的夫妻,二十年休戚相关,深入骨髓的感情。
  ━━现在他已是个老人,你们为什还要他死?
  死得这惨!她的悲伤忽然变作仇恨,忽然冷冷道:「你们放开我,让我坐起来。」
  天虽然已快亮了,桌上还燃著灯,灯光照在慕容秋荻脸上,她的脸色也是惨白的。
  谢凤凰已在她对面坐下,泪已乾了,眼睛里只剩下仇恨。
  真正的悲伤可以令人疯狂,真正的仇恨却能令人冷静。
  她冷冷的看著跳跃的灯火,忽然道:「我错了,你也错了!」
  慕容秋荻道:「你为什错了?,」谢凤凰道:「因为我们都已看出,今晨那一战,败的
并不是谢晓峰,而是华少坤,可是我们都没有说出来。」
  慕容秋荻不能否认。
  谢晓峰的挪柄剑,只是真正被震飞的,又怎会恰巧落在谢凤凰手里。
  他借别人的一震之力,还能将那柄剑送到谢凤凰手里,这种力量和技巧用得多巧妙?
  谢凤凰道:「谢晓峰本来不但可以击败他,还可以杀了他,可是谢晓峰没有这做,所以
现在杀他的人,也绝不会是谢晓峰。」
  慕容秋荻也不能否认。
  谢凤凰盯著她,道:「所以我想问你,除了谢晓峰外,这里还有什人能一剑割断他的咽
喉!」
  慕容秋荻渖思著,过了很久很久才回答:「只有一个人。」
  谢凤凰道:「谁?」
  慕容秋荻道:「就是他,他自己。」
  谢凤凰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指甲刺入掌心:「难道你说他他是自杀的?」
  慕容秋荻道:「嗯。」
  谢凤凰忽又用力摇头,大声道:「不会,绝不会,为了我他绝不会这做。」
  慕容秋荻叹了口气,道:「他这做,也许就是为了你。」
  她接著又道:「因为他看得出你也知道真正败的是他,你不忍说出来,他自己也没有勇
气说出来,这种羞侮和痛苦,一直在折磨著他,像他那刚烈的人,怎能忍受!」
  谢凤凰垂下头,黯然道:「可是」慕容秋荻道:「可是如果没有谢晓峰,他就不会
死!」
  她自己是女人,当然很了解女人。女人们在自己悲伤愤怒无处发泄时,往往会迁怒到别
人头上。
  谢凤凰果然立刻又抬起头,道:「谢晓峰也知道他的脾气,也许早就算准了他会走上这
条路,所以才故意那样做。」
  慕容秋荻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那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谢凤凰又盯著跳跃的火焰看了很久,忽然道:「我听说只有你知道谢境峰剑法中的破
绽。」
  慕容秋荻苦笑道:「我的确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用!」
  谢凤凰道:「为什没有用!」
  慕容秋荻道:「因为我的力量不够,出手也不够快,虽然明明知道他的破绽在那里,等
我一招发出时,已来不及了。」
  她叹息著,又道:「这就像我虽然明明看见有只麻雀在树上,等我去捉时,麻雀已飞
走。」
  谢凤凰道:「可是你至少已知道捉麻雀的法子。」
  慕容秋荻道:「嗯。」
  谢凤凰道:「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慕容秋荻道:「只告诉过一个人,因为只有他那柄剑,或许能对付谢晓峰。」
  谢凤凰道:「这个人是谁!」
  慕容秋荻道:「燕十三。」
  小弟已转身冲了出去,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转身冲了出去。他已亲眼看见他们拥抱在
一起,还有什话好说?
  ━━就算亲眼看见的事,也未必就是真的。
  他还不了解这句话,也不想听人解释,只想一个人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因为他自觉受了欺骗,受了伤害,纵然他对娃娃并没有感情,但是她也不该背叛她,谢
晓峰更不该。
  谢晓峰了解这种感觉。他也曾受过欺骗,受过伤害,也曾是个倔强而冲动的热血少年。
  他立刻追了出去。他知道谢掌柜一定会照顾娃娃的,他自己一定要照顾小弟。
  只有他能从这少年倔强冷琵的外表下,看出他内心深处那一份脆弱的情感。
  他一定要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小弟明知他跟在身后,却没有回头。
  他不想再见这个人,可是他也知道,谢晓峰若是决心想跟住一个人,无论谁都休想甩
脱。
  谢晓峰没有开口。
  因为他也知道,这少年若是决心不想听人解释,无论他说什都没有用。
  天已经亮了,日色渐高。
  他们从陋巷走入闹市,从闹市而走入荒郊,已从荒郊走上大道。
  道上的过客大都行色匆匆。
  现在秋收已过,正是人们结算这一年盈亏利息的时候。有些人正急著要将他们的收获带
回去和家人分享。有些人带回去的,却只有满心疲劳,和一身债务。谢晓峰忍不住在心里问
自己。━━这一年我是否已努力耕耘过?有什收获?━━这一年是我亏负了别人,还是别人
亏负了我?有些人的帐,本就是谁都没法子算得清的。
  正午。
  他们又走了另一个城市,走上了热闹的花衙。
  不同的城市,同样的人,同样在为著名利和生活奔波。同样要被恩怨情仇所苦。
  谢晓峰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头,才发现小弟已停下来,冷冷的看著他。
  他走过去,还没有开口,小弟忽然问:「你一再跟著我,是不是因为你已决心准备要好
好照顾我!」
  他停下来的地方就在「状元楼」的金字召牌下,一转身就可以看见里面那和气生财的胖
掌框,正在对著他们鞠躬微笑。
  「八执炒四荤四素,先来八个小碟子下酒,再来六品大菜,虾子乌参,燕窝鱼翅,全鸡
全鸭,一样都不能少。」
  这就是小弟点的菜。
  胖掌柜微笑鞠躬:「不是小人夸囗,这地方除了小号外,别家还真没法子在仓促间办得
出这样一桌菜来。」
  小弟道:「只要菜做得好,上得快,赏钱绝不会少。」
  胖掌柜道:「却不知还有几位客人?几时才能到!」
  小弟道:「没有别的客人了。」
  胖掌柜道:「只有你们两位,能用得了这多的菜。」
  小弟道:「只要我高兴,契不了我就算倒在阴沟里去,也跟你没关系。」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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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4: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章 千红剑客

  胖掌柜不敢再开口,鞠躬而退。别的桌上却有人在冷笑:「这小子也
不知是暴发户,还是饿疯了!」
  小弟好像根本没听见,喃喃道:「这些菜都是我喜欢契的,只可惜平时很难契得到!」
  谢晓峰道:「只要你高兴,能契多少,就契多少。」
  没有人能契得下这样一桌菜,小弟每样只契了一口,就放下筷子:「我饱了。」
  谢晓峰道:「你契得不多!」
  小弟道「若是契一口就已尝出滋味,又何必契得太多!」
  他长长吐出口气,拍了拍桌子,道「看账来。」
  像他这样的客人并不多,胖掌柜早就在旁边等著,陪笑道:「这是八两银子一桌的,外
加酒水,一共是十两四钱。」
  小弟道「不贵。」
  胖掌恒道「小号做生意一向规矩。连半分钱都不会多算客官的。」
  小弟看了看谢晓峰,道「加上小账赏钱。我们就给他十二两怎样.」谢晓峰道「不
多。」
  小弟道「你要照顾我,我契饭当然该你付钱。」
  谢晓峰道「不错。」
  小弟道「你为什还不付!」
  谢晓峰道「因为我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小弟笑了,大笑,忽然站起来,向刚才有人冷笑的桌子走过去。
  这一桌的客人有四位,除了一个酒喝最少,话也说得最少,看起来好像有点笨头笨脑的
布衣少年外,其余三个人,都是气概轩昂,意气风发的英俊男儿,年纪也都在二十左右。
  桌上摆著三柄剑,形式都很古雅,纵末出鞘,也看得出却是利器。
  刚才在冷笑的一个人,衣著最华丽,神情最骄傲,看见小弟走过来,他又在冷笑。
  小弟却看著摆在他手边的那柄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剑。」
  这人冷笑道:「你也懂剑!」
  小弟道:「据说昔年有位徐鲁子徐大师,铸剑之术,天下无双,据说他曾应武当第七代
掌门之邀,以西方精铁之英,用武当解剑池的水,铸成了七柄利剑,由掌门人传给门下剑术
最高的七大弟子,人在剑在,死后才交回掌门收执。」
  他傲笑问道:「却不知这柄剑是否其中之一!」
  冷笑的少年还在冷笑,身旁却已有个紫衣人道:「好眼力。」
  小弟道:「贵姓!」
  紫衣人道:「我姓袁,他姓曹。」
  小弟道:「莫非就是武当七大弟子中,最年轻英俊的曹寒玉!」
  紫衣人又说了句:「好眼力。」
  小弟道:「那阁下想必就是金陵紫衣老家的大公子了。」
  紫衣人道:「我是老二,我叫袁次云,他才是我的大哥袁飞云就坐在他身旁,唇上已有
了微髭。」
  小弟道:「这位呢!」
  他问的是那看来最老实的布衣少年:「彩凤不与寒鸦同飞,这位想必也是名门世家的少
爷公子。」
  布衣少年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是。」
  小弟道:「很好。」
  这两个字下面显然还有下文,布衣少年就等著他说下去。老实人通常都不多说,也不多
问。
  小弟果然已接著说道:「这里总算有个人是跟他无冤无仇的了。」
  袁次云道:「他是谁!」
  小弟道:「就是那个本来该付账,身上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的人。」
  袁次云道:「我们都跟他有克仇!」
  小弟道:「好像有一点。」
  袁次云道:「有什冤亍什仇!」
  小弟道:「贷昆仲是不是有位叔父,江湖人称千红剑客!」
  袁次云道:「是。」
  小弟道:「这位曹公子是不是有位兄长,单名一个『冰』字。」
  袁次云道:「是。」
  小弟道:「他们两位是不是死在神剑山庄的!」
  袁次云脸色已变了,道:「难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小弟道:「他就是翠云峰,绿水
湖,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呛啷」一声,曹寒玉的剑已出鞘,袁家兄弟的手也已握住剑柄。
  「你就是谢晓峰!」
  「我就是。」
  剑光闪动间,三柄剑已将谢晓峰围住。
  谢晓峰的脸色没有变,胖掌柜的脸却已被吓得发青,小弟突然走过去,拉了拉他衣角,
悄悄问:「你知不知道契自食的,最好的法子是什!」
  胖掌杠摇头。
  小弟道「就是先找几个人混战一场,自己再悄悄溜走。」
  小弟已经溜了。他说溜就溜,溜得真快,等到胖掌柜回过头,他早已人影不见。
  胖掌柜只有苦笑。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法子,以前就有人在这里用过,以后一定还有人会
用。
  因为用这法子来契白食,实在很有效。
  正午,长街。
  小弟沿著屋后下的阴影往前走。能够摆脱掉谢晓峰,本是件很令人得意高兴的事,可是
他却连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
  他只想一个人奔走入原野,放声呐喊,又想远远的奔上高山之巅去痛哭一场。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会这想,也许连他自己都知道。
  ━━谢晓峰是不是能对付那三个眠睛长在头顶上的小杂种?
  ━━他们谁胜谁负,跟我有什狗屁关系?就算他们全部都死了,也有他们的老子和娘来
为他们悲伤痛哭,我死了有谁会为我掉一滴眼泪印?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街上的人全都扭过头,契惊的看著他,都把他看成个疯子。可是
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随便把他看成什东西,他都不在乎。
  一辆大车从前面的街角转过来,用两匹马拉著的大车,崭新的黑漆车厢,擦得比镜子还
亮,窗口还斜插著一面小红旗。
  身上系著条红腰带的车把式,手挥长鞭,扬眉吐气,神气得要命。
  小弟忽然冲过去,挡在马头前,健马惊嘶,人立而起。
  赶车的大吼大骂,一鞭子抽了下来。
  「你想死!」
  小弟还不想死,也不想挨鞭子,左手带住了鞭梢,右手拉住了僵绳,赶车的就一头栽在
地上,车马却已停下。
  车窗里一个人探出头来,光洁的发髻,营养充足的脸,却配著双凶横的眼。
  小弟走过去,深深吸了口气,道:「好漂亮的头发,好95。」
  这人狠狠的磴著他,厉声道:「你想干什!」
  小弟道:「我想死。」
  一这人冷笑,道:「那容易得很。」
  小弟微笑,道:「我就知道我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
  他看著这人扶在车窗上的一只手,粗短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凸起。
  只有经过长期艰苦奋斗,而且练过外家掌力的人,才会有这一只手,做别的事也许都不
适宜,要拖断一个人的脖子却绝非难事。
  小弟就伸长了脖子,拉开车门,微笑道:「请。」
  这人反而变得有些犹疑了,无缘无故就来找死的人毕竟不太多。
  车厢里还有个猫一样蜷伏著的女人,正眯著双新月般的睡眼在打量著小弟,忽然契契的
笑道:「他既然这想死,你为什不索性成全了他?胡大爷几时变得连人都不敢杀了!」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人一样娇弱而柔媚,话中却带著猫爪般的刺。
  胡大爷眼睛里立刻又露出凶光,冷冷道:「你几时见过我胡非杀过这样的无名小辈。」
  猫一样的少女又契契的笑道:「你怎知道他是个无名的小辈亍他年纪虽轻,可是年轻人
里名气大过你的也有不少,说不定他就是武当派的曹寒玉,也说不定他就是江南紫衣袁家的
大少爷,你心里一定就在顾忌著他们,所以才不敢出手。」
  胡非的一张脸立刻涨血红,这少女软言温柔,可是每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病。
  他知道曹寒玉和袁家兄弟都到了这里,这少年若是没有点来历,怎敢在他面前无礼?
  小弟忽然道:「这位胡大爷莫非就是红旗镖局的铁掌胡非!」
  胡非立刻又挺起了胸膛,大声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见识。」
  江湖豪杰听见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头,心里总难免有些得意,如果自己的名头能将对方骇
走,那当然更是再好也没有。
  小弟却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
  胡非道:「想不到什!」
  小弟道:「想不到红旗镖局居然有这大的威风,这大的气派,连镍局一但小小的镖师,
都能摆得出这大的排场来。」
  这样的鲜元怒马,95车美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镖师能养得起的。
  红旗镖局的声誉虽隆,总镖头「飞骑快剑」铁中奇的追风七十二式和二十八枝穿云箭虽
然是名震江湖的绝技,可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头,月俸最多也只不过有几十两银子。
  胡非的脸涨得更红,怒道:「我的排场大小,跟你有什关系!」
  小弟道:「一点关系都没有。」
  胡非道:「你姓什?啡什?是什来历!」
  小弟道:「我既没有姓名,也没有来历,我我」这本是他心里的隐痛,他说的话虽不伤
人,却刺伤了他自己。像曹寒玉那样的名门子弟,提起自己的身世时,当然不会有他这样悲
苦的表情。
  胡非心里立刻松了口气,厉声道:「我虽不杀无名小辈,今日却不妨破例一次。」
  他的人已箭一般窜出车厢,铁掌交错,猛切小弟的咽喉。
  小弟道:「你虽然肯破例了,我却又改变了主意,又不想死了。」
  这几句话说完,他已避开了胡非的二十招,身子忽然一轻,「嗤」的一声,中指弹出,
指尖已点中了胡非的腰。胡非只觉得半边身子发麻,腰下又酸又软,一腿条已跪了下去。
  那猫一样的女人,道:「胡大镖头为什忽然变得如此多礼!」
  胡非咬著牙,恨恨道:「你你这个契里扒外的贱人」那猫一样的女人道:「我契里扒外
干我契了你什?凭你一个小小的镖师,就能养得起我!」
  她看著小弟,又道:「小弟弟,你刚才只有一样事看错了。」
  小弟道:「哦!」
  猫一样的女人道:「一直都是我在养他,不是他在养我。」
  胡非怒吼,想朴过去,又跌倒。
  猫一样的女人道:「最近你契得太多,应该少坐车,多走路。」
  她用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看小弟:「可是我一个人坐在车里又害怕,你说该怎办呢?」
  小弟道:「你想不想找个人陪你!」
  猫一样的女人道:「我当然想,想得要命,可是,我在这里人地生疏,又能找得到谁
呢?」
  小弟道:「我。」
  胡非一条腿跪在地上,看著小弟上了车,看著马车绝尘而去,却没有看见后面已有人无
望无息的走过来,已到了他身后。
  车厢里充满了醉人的95气。小弟跷起了脚,坐在柔软的位子上,看若对面那猫一样蜷
伏在角落里的女人。这女人要甩掉一个男人,简直比甩掉一把鼻涕还容易。
  这女人也在看著他,忽然道:「后面究竟有什人在追你,能让你怕得这厉害!」
  小弟故意不懂:「谁说后面有人在追我!」
  猫一样的女人笑道:「你虽然不是好人,可是也不会无缘无故要抢人马车的,你故意要
找胡非的麻烦,就因为你看上了车上的红旗,躲在红旗镖局的车子里,总比躲在别的地方好
些。」
  她的眼睛也像狸一样利,一眼就看出了别人在打什主意。
  小弟笑了:「你怎知道我是看中了车上的红旗,不是看中了你!」
  猫一样的女人也笑了:「好可爱的孩子,好甜的嘴。」
  她眨著眼,眼波流动如春水:「你既然看中了我,为什不过来抱抱我!」
  小弟道:「我怕。」
  猫一样的女人道:「怕什!」
  小弟道:「怕你以后也像甩鼻涕一样甩了我。」.狸一样的女人嫣然道:「我只甩那种
本来就像鼻涕的男人,你像不像鼻涕!」
  小弟道:「不像。」
  他忽然间就已坐了过去,一下子就已抱住了她,而且抱得很紧。
  他的身世孤苦离奇,心里充满了悲愤不平,做出来的事,本来就不是可以用常理揣测
的。
  他的手也很不老实。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渖下了脸,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小弟道:「我的胆子一向不小。」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知道我是什人!」
  小弟道:「你是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猫一样的女人道:「漂亮的女人,都有男人的,你知道我是谁的女人!」
  小弟道:「不管你以前是谁的,现在总是我的。」
  猫一样的女人道:「可是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小弟道:「我没有名字,我我
是个没爹没娘的小杂种。」
  一提起这件事,他心里就有一股悲伤恨气直冲上来,只觉得世上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对得
起他,他又何必要对得起别人?猫一样的女人看著他脸上的表情,脸已红了,好像又害羞,
又害怕,头声道:「你心里在想什?是不是想强奸我!」
  小弟道:「是。」
  他的头已伸过去,去找她的嘴。
  突听车窗「格」的一响,彷佛有风吹过,等他抬起头,对面的位子上已坐著一个人,苍
白的脸上,带著种说不出的悲伤。
  小弟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又来了。」
  谢晓峰道:「我又来了。」
  车厢很阔大,本来至少可以坐六个人的,可是现在三个人就似已觉得很挤。
  小弟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风流公子,你的女人多得连数都数不清。」
  谢晓峰没有否认。
  小弟忽然跳起来,大声道:「那末你为什不让我也有个女人,难道你要要我做一辈子和
尚!」
  谢晓峰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强笑道:「你不必做和尚,可是这个女人不
行。」
  小弟道「为什!」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是他的。」
  小弟的脸色惨白的。
  猫一样的女人已坐过去,轻摸著他的脸,柔声道:「几年不见,你又瘦了,是不是因为
女人太多?还是因为想我想瘦的!」
  谢晓峰没有动,没有开口。
  小弟握禁双拳,看著他们,他不开口,也不动。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为什不告诉我,这位小弟弟是什人,跟你有什关系!」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笑什!」
  小弟道:「我笑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人了,又何必别人来告诉我!」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人?」
  小弟道:「你是个婊子。」
  他狂笑著撞开车门,跳了出去。
  他狂笑,狂奔。
  至于谢晓峰是不是还会跟著他?路上的人是不是又要把他当作疯子?他都不管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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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一章 存心送死

  他又奔回刚才那城市,「状元楼」的金字牌仍旧闪闪发光。
  他冲进去,冲上楼。
  楼上没有血,没有死人,也没有战后的痕迹,只有那胖掌柜还站在楼头,契惊的看著
他。
  曹寒玉和袁家兄弟刚才是根本没有出手?还是已被打跑了?
  小弟也不问,只咧开嘴对那胖掌柜一笑,道:「契白食的又来了,把刚才那样的酒席,
再给我照样开一桌来,错一样我就抄了这状元楼。」
  酒席又摆上。
  八热炒四荤四素,先来八个小碟子下酒,还有六品大菜,虾子岛参,燕窝鱼翅,全鸡全
鸭,一样都没有少。
  可是小弟这次连一口都没有契。他在喝酒。
  二十斤一坛的竹叶青,他一口气就几乎喝下了半坛子。他几乎已醉了。
  谢晓峰呢干谢晓峰为什没有来?是不是在陪那婊子?有了那样一个女人陪著,他为什还
要来?
  小弟又笑了,大笑。
  楼外忽然响起一阵「隆隆」的车声,一行镖车正从街上走过。
  有镖车,就有镖旗。
  镖旗是走镖的护符,也是镖局的荣誉,这行镖车上插的是红旗。
  比鲜血还红的红旗。
  第一辆镖车上的红旗迎风招展,正面绣著一个斗大的「铁」字。
  反面绣著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剑和二十八枝穿云箭。
  这就是红旗镖局总镖头的令旗,有这面旗在,就表示这赵镖是威镇匹湖的「铁骑快剑」
亲自出马押送的。
  有这面旗在,大江南北的绿林豪杰,纵无不望风远遁,也没有人敢伸手来动这趟镖的。
有这面旗在,才有遍布大江南北一十八地的红旗镖局。所以这已不仅是一个人的荣誉,也是
十八家镖局中大小两千余的身家生命所系。无论谁侮辱了这面镖旗,红旗镖局中上上下下两
千余人都不惜踉他拚命的。
  小弟又笑了,大笑,就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
  大笑声中,他已跃下高楼,冲入镖车的行列,一拳将前面护旗的镖师打下马去,身子凌
空一翻,摘下了车上的镖旗,双手一拗,竟将这面威震大江南北的银剑红旗一下子拗成两
段。
  车轮声,马蹄声,趟子手的吆喝声,一下子忽然全都停顿。
  一片乌云掩住了白日,乌云里电光一闪,一个霹雳从半空中打下,震得人耳鼓嗡嗡作
窖。
  可是大家竟似已连这震耳的霹雳声都听不见,一个个全都两眼发直,皑著车顶上的这个
年轻人,和他手里的两截断旗。
  没有人能想得到真的会有这种事发生,没有人能想得到世上真有这种不要命的疯子,敢
来做这种事。
  被一拳打下马鞍的护旗镖师,已挣扎著从地上爬起,这人张姓名宝,走镖已有二十年,
做事最是老练稳重,二十年来刀头舐血,出生入死,大风大浪也不如经历过多少,同行们公
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实心木头人」。
  那并不是说他糊涂呆板,而是说他无论遇上什事,都能保持镇定,渖著应变。可是现在
连这实心木头人也已面如死灰,全身上下抖个不停。
  这件事实在是意外,太惊人,发生时大家全都措手不及,事发时每个人都乱了方针,否
则小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末必能一连得手,就算能侥幸得手,现在也已被乱刀分尸,剁
成了肉泥。
  看见这些人的脸色神情,小弟也笑不出来,只觉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全身都已冰冷僵
硬。
  又是一声霹雳连下。震耳的霹雳声中,彷佛听见有人说了个「杀」字,接著就是「呛」
的一响,数十把刀剑同时出鞘,这一声响实在比刚才的霹雳远可怕。
  刀光一起,前后杠右,四面八方郡有人飞奔而来,脚步虽急促,次序却是丝毫不乱,霎
时间已将这辆镖车围住。
  就凭这种临危不乱的章法,已可想见红旗镖局的盛名,得来并不是侥幸。
  张宝也渐渐恢复镇定,护镖的四十三名镖师趟子手,都在等著他,只要他一声令出,就
要乱刀齐下,血溅当地。
  小弟反而笑了。他并不怕死。他本就找死来的,刚才虽然还有些紧张恐惧,现在心里反
而觉得说不出的轻松解脱。
  ━━世上所有的荣辱烦恼,恩怨情仇,现在都已将成过去。
  ━━我是个疯子也好,是个没有爹的小杂种也好,也都已没关系了。
  他索性在车顶上坐了下来,大笑道:「你们的刀已出鞘,为什还不过来杀了我。」
  这也是大家都想问张宝的,在镖局中,他的资格最老,经历最丰,总镖头不在时,镖师
们都以他马首是瞻。
  张宝却还在犹疑,缓缓道:「要杀你并不难,我们举手间就可令你化作肉泥,只不过」
他身旁一个手执丧门剑的镖师抢著问道:「只不过怎样。」
  张宝渖吟著道:「我看这个人竟像是存心要来送死的。」
  丧门剑道:「那又怎样!」
  张买道:「存心送死的人,必有隐情,不可不问清楚,何况,他背后说不定还另有主使
的人。」
  丧门剑冷笑道:「那我们就先废了他的双手双腿再说。」
  他的长剑一展,第一个冲了上去,剑光闪动,直刺小弟的环跳穴。
  小弟并不怕死,可是临死前却不能受人凌辱,忽然飞起一脚,踢飞了他的丧门剑。这一
脚突然而发,来得无影无踪,正是江南慕容七大绝技中的「飞踢流星脚」,连流星都可踢,
其快可知。
  可是除了这柄丧门剑,还有二十七把快刀,十五柄利器在等著他。
  丧门剑斜斜飞出时,已有三把刀.两柄剑直刺过来,刺的都是他关节要害。
  刀光飞舞,剑光如匹练,突听「叮」的一响,三把刀、两柄剑,突然全都所成两截,刀
头剑尖凭空掉了下来,两颗圆圆的东西从车顶上弹起,的溜溜的稂在地上,竟是两颗珍珠。
  车顶上已忽然多了一个人,脸色苍白,手里还捻著朵妇人鬓边插的珠花,眼尖的人已看
出上面的珍珠少了五颗。
  五件兵刃被击斯,声音却只有一响,这人竟能用小小的五颗珍珠,在一刹那间同时击断
五件精钢刀剑。在镖局里混饭契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可是像这样的功夫,大家非
但未闻末见,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像。
  又是一望惊震,大雨倾盆而落。
  这怛人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也彷佛全无表情。
  小弟冷冷的看著他:「你又来了。」
  这人道:「我又来了。」
  大雨滂沱,密珠般的雨点一粒粒打在他们头上,沿著面颊流下,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悲是
喜?
  是怒是恨?谁也看不出。
  大家只看出这个人一定是武功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一定和这个折断镖旗的少年有密切
的关系。
  张宝先压住了他的同伴,就连满心怨气的丧门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问:「朋友尊
姓.」「我姓谢。」
  张宝的脸色变了,姓谢的高手只有一家:「阁下莫非是从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来
的!」
  这人道「是的。」
  张寅的声音已发抖:「阁下莫非就是谢家的三少爷!」
  这人道「我就是谢晓峰。」
  谢晓峰!这三个字就像是某种神奇的符咒,听见了这三个字没有人敢再动一动。
  忽然间,一个人自大雨中飞奔而来,大叫道「总镖头到了,总镖头到」二十年前,连山
十八寨的盗贼群起,气焰最盛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人一骑,独闯连山,以一柄银剑,
二十八枝穿云箭,扫平了连山十八寨,身负的轻重伤痕,大小竟有一十九之多。
  可是他还没有死,居然还有余力追杀连山群盗中最凶悍的巴天豹,一日一夜马不停蹄,
刺巴天豹的首级于八百里外。这个人就是红旗镖局的总镖头,「铁骑快剑」铁中奇。听见他
们的总镖头到了,四十多位镖头和赵子手同时松了口气。他们都相信他们的总镖头一定能解
决这件事。
  谢晓峰心里在叹息。他知道这件事是小弟做错了,可是他不能说,他不愿管这件事,可
是不能不管。他绝不能眼见著这个孩子死在别人手里,因为他在这世上唯一对不起的一个
人,就是这孩子。
  雨珠如廉。
  四个人撑著油布伞,从大雨中慢步走来,最前面的一个人,白布袜,黑布鞋,力力正正
的一张脸,竟是在状元楼上,和曹寒王同桌的那老实少年。
  铁中奇为什不来?他为什要来?
  看见了这年轻人,红旗镖局旗下的镖师和赵子手竟全都穹身行礼,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恭
谨,每个人都对他十分尊敬。
  每个人都在恭恭敬敬的招呼他:「总镖头。」
  难道红旗镖局,竟换了这看来有点笨笨的老实人!
  红旗镖局上下两千多人,其中多的是昔日也曾纵横江湖的好手,也曾有过响当当的名
声,就凭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的年轻人,怎能服得住那些镖悍不驯的江湖好汉。
  这当然有理。
  镖旗被毁,镖师受辱,就算张宝这样的老江湖,遇上这种都难免惊惶失措。
  可是这少年居然还能从从容容的慢步而来,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居然连一点惊惶愤怒
的神色都没有,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和钡定,本不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所能做到
的。
  大雨如注,泥水满街。
  这少年慢幔的走过来,一只白底黑布鞋上,居然只有鞋尖沾了点泥水,若没有绝顶高明
的轻功,深不可测的城府,怎能做得到。
  谢晓峰的心渖了下去。他已发现皂少年可能比铁中奇难对付,要解决这件事很不容易。
  这少年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明知镖旗被毁,明知折旗的人就在跟前,竟好像完全
不知道,完全看不见,手撑著油布伞慢慢的走过来,只淡淡的问道:「今天护旗的镖师是那
一位。」
  张宝立刻越众而出,躬身道:「是我。」
  这少年道:「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纪!」
  张宝道:「我是属牛的,今年整整五十。」
  这少年道:「你在镖局中已做了多少年!」
  张宝道:「自从老镖头创立这镖局时,我就己在了。」
  这少年道:「那已有二十六年。」
  张宝道:「是,是二十六年。」
  这少年叹了口气,道:「先父脾气刚烈,你能跟他二十六年,也算很不容易。」
  张宝垂下头,脸上露出悲伤之色,久久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里,小弟也已听出他们说的那位老镖师,无疑就是创立红旗镖局的「铁骑快剑」
铁中奇,这少年称他为「先父」,当然就是他的儿子。
  父死子继,所以这少年年纪虽轻,就已接掌了红旗镖局,铁老镖头的余威仍在,大家也
不能对他不服。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怎会忽然叙起家常来,对镖旗被毁、镖师受辱的
事,反而一字不提。
  谢晓峰却已听出这少年问的这几句家常话里,实在别有深意。
  张宝的悲伤,看来并不是为了追悼铁老镖头的恩爱,而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悔恨愧疚。
  这少年叹息著,忽又问道:「你是不是在三十九岁那年娶亲的。」
  张宜道:「是。」
  一这少年道:「听说你的妻子温柔贤慧,还会烧一手好菜。」
  张寅道:「几样普通家常菜,她倒还能烧得可口。」
  一这少年道:「她为你生了几个孩子!」
  张寅道:「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一这少年道:「有这样一位贤妻页母管教,你的孩子日后想必都会安守本份的。」
  张实道:「但愿如此。」
  一逅少年道:「先父去世时,家母总觉得身边缺少一个得力的人陪伴,你若不反对,不
妨叫你的妻子到内宅去陪伴她老人家。」
  张寅忽然跪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对这少年的安排彷佛感激已极。
  一这少年也不拦阻,等他磕完了头,才问道:「你还有什心事!」
  张页道:「没有了。」
  这少年看著他,又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去吧。」
  张宜道:「是。」
  一这个字说出口,忽然有一片血沫飞溅而出,张宝的人已倒下,手里的一柄剑,已割断
了他自己的咽喉。
  小弟的手足冰冷。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少年为什要问张买那些家常话。
  红旗镖局的纪律之严,天下皆知,张宝护旗失职,本当严惩。
  可是这少年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要一个已在镖局中辛苦了二十末年的老人立刻横剑自
刎,而且还心甘情愿,满怀感激。
  这少年心计之深渖,手段之高明,作风之冷酷,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地上的鲜血,转眼间就已被大雨冲净,镖师脸上那种畏惧之色,却是无论多大的雨都冲
不掉的。对他们这位年轻的总镖头,每个人心里都显然畏惧已极。
  这少年脸上居然还是全无表情,又淡淡的说道:「胡镖头在那里?」
  他身后一个人始终低垂著头,用油布伞挡住捡,听见了这句话,立刻跪下来,五体投
地,伏在血水中,道:「胡非。」
  一这少年也不回头看他一眼,又问道:「你在镖局已怍了多久!」
  胡非道:「还不到十年。」
  这少年道:「你的月俸是多少两银子。」
  胡非道:「按规矩应该是二十四两,承蒙总镖头恩赏,每个月又加了六两。」
  这少年道:「你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加上腰带靴帽,一共值多少。」
  胡非道:「十十二两。」
  这少年道:「你在西城后面那栋宅子,每个月要多少开销!」
  胡非的脸已扭曲,雨水和冷汗同时滚落,连声音都已嘶哑。
  一这少年道:「我知道你是个很讲究饮食的,连家里用的厨子,都是无价从状元楼抢去
的,一个月没有二、三十两银子,只怕很难过得去。」
  胡非道:「那那是别人拿出来的,我连一两都不必负担。」
  这少年笑了笑,道:「看来你的本事倒不小,居然能让人每个月拿几百两银子出来,让
你享受,只不过」他的笑容惭渐消失:「江湖中的朋友们,又怎会知道你有这大的本事,看
见红旗镖局里的一个镖师,就有这大的排场,心里一定会奇怪,红旗镖局为什如此阔气,是
不是在暗中与绿林豪杰们有些勾结,赚了些不明不白的银子。」
  胡非已听得全身发抖,以头顿地,道:「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一这少年道:「为什?是不是因为替你出钱的那个人,已给别人夺走!」
  胡非满面流血,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这少年道:「有人替你出钱,让你享受,本
是件好事,镖局也管不了你,可是你居然眼睁睁的看著你的人被夺走,连仇都不敢报,那岂
非长了他人的威风,灭了我们镖局的志气。」
  胡非眼睛亮了,立刻大声道:「那小子也就是毁了我们镖旗的人。」
  这少年道:「那你为什还不过去杀了他!」
  胡非道:「是。」
  他早就想出这口气了,现在有总镖头替他撑腰,他还怕什,反手拨出了腰刀,身子跃
起。
  忽然间,剑光一闪,一柄剑斜斜刺来,好像并不太快。可是等到他闪避时,这柄剑已从
他左胁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化作了满天血雨。
  他甚至没看见这一剑是谁刺出来的。
  可是别人都看见了。胡非的人刚跃起,这少年忽然反手抽出了身后一个人的佩剑,随随
便便一剑刺出,连头都没有回过去看一眼。
  这一剑时间算得分毫不差,出手的部位更是巧妙绝伦。但是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一
剑,而是他出手的冷酷无情。
  小弟忽又笑了,大笑道:「你杀你自己属下的人,难道还能教我害怕不成,就算你将红
旗镖局上上下下两千多人全都杀得乾乾净净,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少年根本不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过他一限,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镖旗是被他折段
的,又问道:「谢晓峰谢大侠是不是也来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撑著油布伞的镖师立刻回答:「是。」
  这少年道:「那一位是谢大侠!」
  镖师道:「就是站在车顶上的那一位。」
  一这少年道:「不对。」镖师道:「不对!」
  一这少年道:「以谢大侠杓身分地位,若是到了这里,遇见了这种事,早该仗义执言,
评定是非,怎一直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谢大侠又岂是这种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人!」
  谢晓峰忽然笑了笑,道:「骂得好。」
  镖车远在四丈外,中间还隔著十七、八个人,可是等他说完了这三个字,他的人忽然就
已到了这少年跟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拍上他的肩。
  一这少年脸色虽然变了变,但立刻就恢复镇定,脚下居然没有后退半步。
  谢晓峰道:「总镖头也姓铁!」
  这少年道:「在下铁开诚。」
  谢晓峰道:「我就是谢晓峰。」
  镖师们虽然明知这个人武功深不可测,虽然明知谢晓峰也到了这里,可是听他亲口说出
这三个字来,还是不禁耸然动容。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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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9 23:05: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十二章 胸有成竹

  铁开诚躬身道:「先父在世时,晚辈就常听他老人家说起,谢
大侠一剑纵横,天下无敌。」
  谢晓峰道:「你的剑法也不错。」
  铁开诚道:「不敢。」
  谢晓峰道:「能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
  铁开诚道:「可是晚辈杀人,并不是要以杀人立威,更不是以杀人为快。」
  谢晓峰道:「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什!」
  铁开诚道:「为了先父开创镖局时,就教我们人人都一定要记住的六个字。」
  谢晓峰道:「六个字!」
  铁开诚道:「责任、纪律、荣眷。」
  谢晓峰道:「好,果然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难怪红旗镖局的威名,二十六年来始终
不坠。」
  铁开诚躬身谢过,才肃容道:「先父常教训我们,要以镖局为业,就得要时刻将这六个
字牢记在心,否则又与盗贼何异!」
  他的神情更严肃:「所以无论谁犯了这六个字,杀无赦!」
  谢晓峰道:「好一个杀无赦!」
  铁开诚道:「张宝疏忽大意,护旗失责,胡非自甘堕落,操守矢律,所以他们虽是先父
的旧人,晚辈也不能枉怯徇私。」
  他目光灼灼,逼视著谢晓峰:「神剑山庄威重天下,当然也有他的家法。」
  谢晓峰不能否认。
  铁开诚道:「神剑山庄的门人子弟,如是犯了家法,是否也有罪!」
  谢晓峰更不能否认。
  铁开诚道:「无论那一家的门规家法,是否都不容弟子忽视江湖道义,破坏武林规
矩!」
  他的目光如刀,比刀锋更利:「闹市纵酒,无故寻事,不但伤了人,还折毁了镖局中誉
□复命所系的镖旗,这算不算破坏了江湖规矩!」
  谢晓峰的回答简单而直接:「算的。」
  铁开诚目中第二次露出惊讶之色,他手里已有了个打好了的绳圈,正准备套上小弟的脖
子,谢晓峰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不将小弟的脖子挡住?不管怎样,这机会都绝不能错,
他立刻追问:「不顾江湖道义,无故破坏江湖规矩,这种人犯的是什罪!」
  谢晓峰的回答更乾脆:「死罪。」
  铁开诚闭上了嘴。
  现在绳圈已套上小弟脖子,他也已明白谢晓峰的意思。
  小弟的生命虽重,神剑山庄的威信更重,若是两者只能选择其一,他只有牺牲小弟。
  现在张宝和胡非都已伏罪而死,小弟当然也必死无赦。
  红旗镖局的镖师们,无一不是目光如炬的老江湖,当然也都看出这一点,每个人的手又
都握紧刀柄,准备扑上去。
  铁开诚却又挥了挥手,道:「退下去,全都退下去。」
  没有人明白他为什要这样做,可是也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铁开诚淡淡道:「罪名是谢大侠自己定下来的,有谢大侠在,还用得著你们出手!」
  小弟忽然大声道:「谁都用不著出手!」
  他盯著谢晓峰,忽又大笑,道:「谢晓峰果然不愧是谢晓峰,果然把我照顾得很好,我
心里实在感激得很。」
  他大笑著跃下车顶,冲入人群,只听「喀叱」一响,一名镖师的手臂已被拗断,当中的
剑已到了他手里,他连看也不再去看谢晓峰一眼,剑锋一转,就往自己咽喉抹了过去。
  谢晓峰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全身上下好像连动静都没有,大家只听见「嗤」的一声,
「格」的一衿,小弟手里已只剩下个剑柄,三尺的剑锋,已凭空折断,一样东西随著剑锋落
下,赫然又是一粒明珠。
  谢晓峰手里珠花上的明珠又少了一颗。
  小弟的手虽然握住了剑柄,整个人却被震退了两步。
  他身后的三名镖手对望一眠,两柄刀、一柄剑,同时闪电般击出。
  这二人与那手臂折断的镖师交情最好,本就同仇敌忾,现在谢晓峰既然又出了手,也就
不算违抗总镖头的命令了。
  三人一起击出,自然都是致命的杀手。
  只听谢晓峰指尖又是「嗤」的一响,接著「格」的一声,两柄刀.一柄剑,立刻又同时
折断二二个人竟同时被震退五步,连刀柄都握不住。
  铁开诚渖下了脸,冷冷道:「好强的力道,好俊的功夫!」
  谢晓峰渖默。
  铁开诚冷笑道:「谢大侠武功之高,原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谢大侠的言而无信,江
湖中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谢晓峰道:「我言而无信!」
  铁开诚道:「刚才是谁订的罪。」
  谢晓峰道:「是我。」
  铁开诚道:「订的是什罪!」
  谢晓峰道:「死罪。」
  铁开诚道:「既然订了他的死罪,为什又出手救他!」
  谢晓峰道:「我只订了一个人的罪,有罪的却不是他。」
  铁开诚道:「不是他是谁?」谢晓峰道:「是我。」
  铁开诚目中第三次露出惊讶之色,问道:「为什是你!」
  谢晓峰道:「因为那些不顾江湖道义,破坏江湖规矩的事,都是我教他做的。」
  他眼睛又露出了那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悲伤,慢慢的接著道:「若不是我,他绝不会做出
这种事,我服罪当诛,却绝不能让他为我而死。」
  铁开诚看著他,瞳孔渐惭收缩,忽然仰面长叹,道:「状元搂头,你以一根牙筷,破了
曹寒玉的武当剑法,你的剑法之高,实在是当世无双。」
  直到现在,小弟才知道状元楼上那一战是谁胜谁负。
  他虽然还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眠,心里却忽然在后悔了,只恨自己当时没有留下来,看一
看谢家三少爷以牙筷破剑的威风。
  铁开诚又道:「当时袁家兄弟就看出了,就算他们双剑合璧,也绝不是你的对手,所以
才知难而退,在下两眼不瞎,当然也看得出来,若非逼不得已,实在不愿与你交手。」
  谢晓峰道:「很好。」
  铁开诚道:「可是现在你既然这说,想必已准备在剑法上一较生死胜负。」
  他冷笑,接著道:「江湖中的道理,本来就是要在刀头剑锋上才能讲得清楚的,否则大
家又何必苦练武功?武功高明的人,无理也变成了有理,那本就算不得什!」
  谢晓峰凝视著他,过了很久,忽然长叹,道:「你错了。」
  铁开诚道:「错在那里?」
  谢晓峰道:「我既已服罪,当然就用不著你来出手。」
  铁开诚虽然一向自负,能喜怒不形于色,比刻脸上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江湖中替人受
过,为朋友两胁插刀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以谢晓峰的身分武功,又何苦如此轻贱
自己的性命?谢晓峰已走过去,拍了拍小弟的肩,道:「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
  小弟没有动,没有回头。
  谢晓峰道:「我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小时一定受尽别人侮辱耻笑,我只希望你能好
好做人,酒色两字,最好」他下面在说什,小弟听不见。
  想到自己童年时的遭遇,想到娃娃拥抱著他的情况,小弟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忽
然大声道:「好,我走,这是你要跟著我的,我本就不欠你什!」
  他说走就走,也不回头。没有人阻扪他,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著谢晓峰。
  大雨如注,沿著他湿透了的头发滚滚流落,流过他的眼睛,就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雨
水?还是泪水?
  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天地间已只剩下他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
身,面对铁开诚。
  铁开诚没有开口,也不必再开口。有谢家的三少爷抵罪,红旗镖局上上下下,还有谁能
说什?
  谢晓峰却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据说铁老镖头近年一直很少在江湖走动,为的就是
要自己教导你。」
  铁开诚幔慢的点了点头,黯然道:「不幸他老人家已在两个月前去世了。」
  谢晓峰道:「但是你毕竟已经成器。」
  铁开诚道:「那只因为他老人家的教训,晚辈时刻不敢忘记。」,谢晓峰也幔幔的点了
点头,喃喃道:「很好,很好,很好」他将这两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声音越说越低,头
也越垂越低。
  他的手却已握紧。.长街上挤满了人,有的是红旗镖局属下,也有的不是,每个人都看
得出这位天下无双的名侠,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愧恨,已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清。
  就在这时,人丛中忽然有人大喊:「谢晓峰,你错了,该死的是铁开诚,不是你,因
为」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就像是突然被快刀刃割断。
  一个人从人丛中冲出来,双睛凸出,磴著铁开诚彷佛想说什?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
来,人已倒下,后背赫然插著柄尖刀,已直没至柄。
  可是另一追的人丛中却有人替他说了下去:「因红旗镖局的令旗,早就已被他沾辱了,
早已变得不值一文,他」说到这里,声音又被割斯,又有一个人血淋淋的冲出来倒地而死。
  可是世上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死并没有吓住他们。
  西面又有人嘶声大喊:「他外表忠厚,内藏奸诈,非但铁老镖头死得不明不白,而且」
这人一面大喊,一面已奔出人丛,忽然间,刀光一闪,穿出入他的咽喉。
  北面立刻又有人替他接著说了下去:「而且西城后那藏娇的金屋,也是他买下的,只因
老镖头新丧,他不能不避些嫌疑,最近很少去那里,才被胡非乘虚而入。」
  这次说话的人显然武功较高,已避开了两次暗算,窜上了屋层,又接著道.「刚才胡非
生怕被他杀了灭囗,所以才不敢说,想不到他不说也难逃一死!」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说到「死」时,屋脊后突然有一道剑光飞出,从他的后颈刺
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出,这人骨碌碌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落在街心。
  长街一片死寂。
  片刻间就已有四个人血溅长街,已令人心惊胆裂,何况他们死得又如此悲壮,如此惨
烈。
  铁开诚却还是神色不变,冷冷道:「铁义。」
  一个健壮高大的镖师越众而出,躬身道:「在。」
  铁开诚道:「去查一查这四个人是谁主使的,竟敢到这里来颠倒黑白,血囗喷人。」
  铁义道:「是。」
  谢晓峰道:「他们若真是血口喷人,你何必杀人灭口!」
  奴开诫冷笑道:「你看见了杀人的是谁十.」谢晓峰忽然跃起,窜入人丛,只见他身形
四起四落,就有四但人从人丛中飞出来,「砰」的一响,重重落在街心,穿著打扮,正是红
旗镖局的镖师。
  铁开诚居然远是神色不变,道:「铁义。」
  玟义道:「在。」
  铁开诚道:「你再去查一查,这四人是什来历,身上穿的衣服是从那里来的。」
  他们穿的这种紧身衣,并不是什稀奇珍贵之物,红旗镖局的镖头穿得,别人也一样穿
得。
  铁义口中道:「是。」却连动都不动。
  铁开诚道:「你为什还不去!」
  铁义脸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咬了咬于,大声道:「我用不著去查,因为这些
衣服都是我买的,谢大侠手里的这朵珠花,也是我买的。」
  铁开诚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当然知道谢晓峰手上这朵珠花是从那里来的。
  谢晓峰当然也知道。
  他从那猫一样的女人头上,摘下了这朵珠花,当作杀人的暗器。
  铁义大声道:「总镖头给了我三百两银票,叫我到天宾号去买了这朵珠花和一双镯子,
剩下的二十多两还给了我。」
  「铁开诚买的珠花,怎会到了那猫一样女人的头上!」
  谢晓峰忽然一把提起铁义,就好像提著个纸人一样,斜飞四丈,掠上屋顶。
  只听急风骡*,十余道寒光堪堪从他们足底擦过,谢晓峰出手若是慢了一步,铁义也已
被杀了灭口。
  但是这屋上也不安全,他的脚还末站稳,屋脊后又有一道剑光飞出。
  直刺谢晓峰咽喉。
  剑光如鹫虹,如匹练,刺出这一剑的,无疑是位高手,使用的必定是把好剑。
  现在他们想杀的人,已不是铁义,而是谢晓峰。
  谢晓峰左手挟住一个人,右手捻著珠花,眼看这一剑已将刺入他咽喉。
  他的右手忽然抬起,以珠花的柄,托起了剑锋,只听「波」的一声,一颗珍珠弹起,飞
起两尺,接著又是一颗珍珠弹起,去势更快,两粒珍珠凌空一撞,第一粒珍珠斜飞向左,直
打使剑的黑衣人右腮。
  这人一偏头就闪了过去,却想不到第二颗珍珠竟是下坠之势,已打在他持剑的手臂曲池
穴上,长剑落下时,谢晓峰的人已去远了。
  雨丝如重廉,眨眼间连他的人影都已看不见o.铁开诚站在油布伞下,非但完全不动神
色,身子也纹风不动。
  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撑著伞的镖师,忽然压低声音道:「追不追!」
  铁开诚冷冷道:「追不上又何必去追?.」这镖师道:「可是这件事不解释清楚,只怕
再难服众。」
  铁开诚冷笑,道:「若有人不服,杀无赦!」
  雨势不停,天色渐黯。
  小小的土地庙里阴森而潮湿,铁义伏在地上不停的喘息呕吐。
  等他能开口说话时,就立刻说出了他所知道之事。
  .「被暗算死的那四个人,全都是老镖头的旧部,最后在屋顶上被刺杀的是镖师,其余
的三个都是老镖头贴身的人。」
  「两个月以前,有一天雷电交作,雨干得比今天更大。」
  「那天晚上,老镖头彷佛有些心事,契饭时多喝了两杯酒,很早就去睡了,第二天早
上,我就听到了他老人家暴毙的消息。」
  「老年人酒后病发,本不是什奇怪的事,可是当天晚上在后院里当值班的人,却听见了
老镖师房里有人在争吵,其中一个竟是铁开诚的声音。」
  「铁开诚虽是老镖头收养的义子,可是老镖头对他一向比嫡亲的儿子还好,他平时倒也
还能克尽孝道,那天他居然敢逆离睢犯上,和老镖头争吵起来,已经是怪事。」
  「何况,老镖头的死囚,若真是酒后病发,临死前那里还有与人争吵的力气!」
  「更奇怪的是,从那一天晚上一直到发丧时,铁开诚都不准别人接近老镖头的尸体,连
尸衣都是铁开诚自己动手替他老人家穿上的。」
  「所以大家都认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只不过谁也不敢说出来。」
  听到这里,谢晓峰才问:「当天晚上在后院当值的,就是那四个人!」
  铰义道:「就是他们。」
  谢境峰道:「老镖头的夫人呢!」
  铁义道:「他们多年前就已分房而眠了。」
  谢境峰道:「别的人都没有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
  蚀义道:「那天晚上雷雨太大,除了当值的那四个人责任在身,不敢疏忽外,其余的人
都喝了点酒,而且睡得很早。」
  谢晓峰道:「出事之后,镖局里既然有那多闲话,铁开诚当然也会听到一些,当然也知
道这些话是那里传出来的。」
  蚀义道:「当然。」
  谢晓峰道:「他对那四个人,难道一直都没有什举动!」
  铁义道:「这件事本无证据,他若忽然对他们有所举动,岂非反而更惹人疑心,他年纪
虽不大,城府却极深,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可是大殓后还不到三天,他就另外找了个理由,
将他们四个人逐出了镖局。」
  谢晓峰道:「他找的是什理由!」
  找义道:「服丧期中,酒醉滋事。」
  谢晓峰道:「是不是真有其事!」
  知义道:「他们身受老镖头的大恩,心里又有冤屈难诉,多喝了点酒,也是难免的。」
  谢晓峰道:「他为什不借这个缘故,索性将他们杀了灭口!」
  绒义道:「因为他不愿自己动手,等他们一出镖局,他就找了个人在暗中去追杀他
们。」
  谢晓峰道:「他找的人是谁!」
  贼义道:「是我。」
  谢晓峰道:「但是你却不忍下手?」
  致义黯然道:「我实在不忍,只拿了他们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谢晓峰道:「他叫你去买珠花,送给他的外室,又叫你去替他杀人灭口,当然已把你当
作他的心腹亲信。」
  铁义道:「我本是他的书童,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的,可是」他的脸在扭曲:「可是老
镖头一生侠义,待我也不薄,我我穴在不忍眼见著他冤渖海底,本来我也不敢背叛铁开诚
的,可是我眼看著他们四个人,死得那悲壮惨烈,我我实在」他哽咽的声音,忽然跪下去,
「咚、咚、咚」磕了三个头:「他们今天敢挺身而出,直揭铁开诚的罪状,就因为他们看见
了谢大侠,知道谢大侠绝不会让他们就这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只要谢大侠肯仗义出手,我
我一死也不足惜。」
  他以头撞地,满面流血,忽然从靴筒里拨出把尖刀,反手刺自己的心口。
  可是这刀忽然间就已到了谢娆峰手里。
  谢晓峰凝视著他,道:「不管我是不是答应你,你都不必死的。」
  铁义道:「我我只怕谢大侠还信不过我的话,只有以一死来表明心迹。」
  谢晓峰道:「我相信你。」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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