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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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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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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8: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章 第一次接触


  一座深山。
  在山中的云处,有一幢木屋。
  傅红雪就将风铃带回了这里。
  风铃虽然未伤及要害,却也伤得不轻,幸好傅红雪果然是疗伤的高手,所以到了木屋的
第七天,风铃已能下床做任何事了。
  风铃是被一阵极有韵律的劈柴声吵醒的,她从恍惚的梦境中醒来时,发现昨夜呼啸的风
声已经渐渐开始在深山中消失,木屋外却已响起了一阵阵的劈柴声。
  风铃知道傅红雪又开始在劈柴了,她下床,披上一件晨衣走了出去,倚在门外的檐柱
旁,注视着正在专心劈柴的傅红雪。
  他用一种非常奇特非常有效又非常优雅的方式在劈柴,他的动作并不快,他用的斧也不
利,可是在他斧下的硬柴裂开时,却像是一连串爆竹中的火花。
  风铃看着他,看得仿佛有点痴了。
  等他停下来抹汗时,才发觉她站在门旁,这时因运动后的健康汗珠又已在他的脸上冒了
出来。
  “在这里你睡得好吗?”傅红雪弯身下去整理已劈好的木柴。
  “你说呢?”
  风铃笑了,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绽起的那一朵笑容,就像是白云中忽然绽开的一朵
梅花。
  傅红雪回头看她,看着她的笑,他忽然发觉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将她带来这里。
  因为她寂寞。
  她虽然在笑,却笑得好寂寞好寂寞。
  ——寂寞岂非是永恒地伴着傅红雪?
  ——那么他忽然发现一个和他一样拥有寂寞的女人,当然就会去“接纳她”了。
  ——自有人类以来,很多的爱情岂非是因“寂寞”而产生的?
  晨雾还在山中留恋,凤铃的人就在雾中,她看着抱着大柴的傅红雪说:“今天你想吃什
么?”
  傅红雪本来已开始走了,可是在听见她这一句话后,就停了下来,用一种很疑惑的眼光
看着她。
  “今天你想吃什么?”风铃笑着说:“我下厨煮给你吃。”
  “你?”傅红雪说:“你会煮?”
  “别忘了我是女人。”
  “我没忘记。”傅红雪说:“只是无法将你和厨房连在一起。”
  “你是怕我在饭菜里下毒?”她注视着他。
  “你煮吧!”傅红雪转身走向厨房。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时,凤铃又笑了:“等你吃过之后,就会发觉你这个观念是
多么的错误。”


  葱爆腊肉、葱炒辣子鸡、一盘的炒蛋、再加上一锅热腾腾的清炖鸡汤,使得傅红雪连吃
了四碗饭。
  望着只剩下菜渍的空盘子,傅红雪的眼中已露出了佩服之色。
  “我有个朋友曾说过一句话,本来我是不太相信的,现在才知道他说得有理。”傅红雪
说:“他说,一个女人是否能留住一个男人,就要看她炒菜的手艺了。”
  风铃笑了。
  “你是在夸奖我?”她说:“还是在占我便宜?”
  傅红雪的脸上依旧是那么冷漠孤寂,他的眼睛依旧是在看着风铃,可是在他的瞳孔中却
泛起一条朦胧的人影。
  一条仿佛很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的纤细人影。
  一条宛如星晨般膝陇,却又如星光般清晰可见的人影。
  翠浓。
  多么熟悉,却又多么陌生的名字。
  一想起她,傅红雪的眼中深处又出现了一抹痛苦之色,他左手上的青筋又己凸起,他那
紧闭嘴唇里的牙齿已在紧紧相推。
  他勉强地将目光焦距定在风铃的脸上,等左手上的青筋稍微消失时,才一字一字他说:
“我从不占人的便宜,不管男人女人都一样。”他说。
  他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是他眼中的痛苦之色却更浓了,他似乎不想让她看见,所以话
一完,他就站起,用他那独特的步法,一步一步地走出厨房。
  风铃的眼睛并没有追随着他,她等他走出门口后,才慢慢地站起,慢慢地收拾着桌上的
残物。
  这时窗外的阳光已驱走了晨雾,山中不知名的飞鸟已停在树上,“吱吱”叫个不停。
  这时,拉萨城外的叶开已准备出发到“猴园”探险去了。
  这时,万马堂里的马空群已发现傅红雪失踪了。


  枕头还是饱满的,一点也没有凹下去的痕迹,床垫也没有睡过的迹象,棉被更不用说,
当然是好好的叠放在一边。
  “我早上路过此地时,发现房门没有关。”公孙断对着马空群说:“我在门外叫了半
天,没有答声,于是我进来,就发现房内没有人。”
  马空群在沉思。
  “我想傅红雪大概是昨夜走的。”公孙断说:“如果我们现在派人去追,一定还可以追
得上。”
  “追。”马空群面带冷色他说:“没有人能如此的离开万马堂。”
  “是。”
  公孙断回身离去,留下马空群独自一人仁立在傅红雪的房里。
  早上的太阳虽然不温烈,可是炎热已开始提升了,阳光透过灰色的纸窗,投射在马空群
的脸上,将他脸上的皱纹更清楚地刻划了出来。
  皱纹并不是差耻,而是光荣,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都代表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
苦,也仿佛在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
  甚至连令他弯腰都休想,但他的一双眸子却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
  ——是不是因为那一长串艰苦的岁月,已将他的锋芒消磨?
  ——还是因为他早已学会将锋芒藏起?
  ——抑或是他已死过一次了?
  现在他的眼睛正在凝视着那张没有人睡过的床,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
说话声。
  “别来无恙?马老板。”
  马空群一回头,就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
  萧别离坐在轮椅上,正用一种很奇特的表情看着马空群,仿佛有些惊讶,又仿佛有些疑
惑。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马空群忽然问萧别离:“十年了吧?”
  “十年了。”萧别离叹了口气:“岁月如白云苍狗,一转眼,我们竟然有十年没碰面
了。”
  他凝视着马空群。过了一会儿,又说:“十年的风霜,竟然未在你脸上留下痕迹,你还
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再白下去。”
  “人只有在心里面觉得老了时,才会变老。”马空群说。
  “这么说,你心里还觉得自己很年轻?”
  “关东万马堂,如日中天的声名,多少人靠它在支撑着,我能觉得老吗?”马空群忽然
叹了口气:“我能老吗?”
  “可是我好像记得,十年前,‘关东万马堂’就已经被毁了。”萧别离注视着他:“怎
么今日又出现了呢?”
  马空群那平和的眼睛忽然射出了厉光,直盯着萧别离:“萧老弟,十年没见,你怎么也
信起那些江湖传言?”
  “江湖传言?”萧别离迎着他眼中的厉光。
  “唯有小人才会造谣。”
  “哦?”萧别离说:“那么也唯有小人才会听信谣言?”
  萧别离也笑了:“这才糟糕,正人君子说起谎话来,是骗死人不偿命的。”
  “偶而一二,也无伤大雅。”马空群笑着说:“你说是吗?”
  “可一不可二。”萧别离说:“这种事怎么可能尝试第二次呢?”
  “幸好我还知道,你这个人从来也不喜欢尝试第二次的。”马空群等自己的笑声稍微小
了些时,又接着说:“‘天涯若比邻’,这句话我觉得并不能用在我们身上。”
  “哦?”萧别离问:“怎么说?”
  “我们住得那么近,又是生死之交,你都能十年忍心不来看我,这句话你又怎么能叫我
服呢?”马空群又笑了。
  萧别离忽然仰头长叹了一声。
  马空群不明白他为何此时叹了这么一声,所以就问:“萧老弟为何忽然叹了这么一口
气?”
  “十年的岁月虽然未曾让你苍老,可是却令你得了健忘症。”
  “健忘症?”马空群一脸疑惑。
  萧别离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马老板竟然忘了我的双腿是残废的。”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马空群,又说:“我双腿如能健步如飞的话,定然会来拜访马老板
了。”
  马空群当然听得懂他话的意思,所以他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之后,马上笑了起来。
  “萧老弟既然已有怪罪之意,我怎么又能不闻弦而知雅意呢?该罚,该罚。”马空群笑
着说:“今天就让我好好罚个够。”
  “讲罚我不敢。”萧别离笑了:“十年未曾好好喝过酒了,今天我俩就喝个够吧!”


  踩着昨夜的露珠,想起今天清晨和苏明明的对话,叶开不由得笑了。
  “现在天已微微亮了,我们可以出发了。”苏明明对着叶开说。
  “请你用单数,不要用双数。”叶开笑着说。
  “单数?双数?”苏明明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不是我们。”叶开说。
  “我?”苏明明总算懂了他的意思了:“你想一个人去?”
  “不是想,是肯定的。”叶开说:“这又不是去逛市集,人多热闹。”
  “就因为危险,所以才要两个人去,才好有个照应呀!”苏明明说:“况且金鱼昨夜说
不定已去了‘猴园’,那我就更有责任去找她。”
  “那你就更不应该去。”
  “为什么?”
  “如果‘猴园’的人拿金鱼来威胁你,你怎么办?”叶开说。
  “我……”
  “我就不同了。”叶开笑了:“我的心有时就跟铁做的一样,该硬的时候,我绝对不会
心软的。”
  “可是你一个人去,万一有什么危险呢?”苏明明关心地看着他。
  “不会有危险的。”叶开说:“因为我是登门拜访的。”
  “登门拜访?”
  “是的。”叶开说:“与其翻墙而入,不如堂堂皇皇地从大门进去。”
  露水虽然已浸湿了叶开的鞋子,但是他却无所谓,因为从这里他已看见了“猴园”的大
门了。
  天晴。
  叶开走到“猴园”的大门前,才发现围墙很高,大约有五六个人高,本来锁着的大门,
现在却是开着的。
  从外面看进去,可以看到庭院里有一道九曲桥,桥下的流水迎着阳光在闪着金光。
  桥尽头外有个小小的八角亭,亭子里有两个人正在下棋。
  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楚这两个人的脸,可是从装扮上,叶开可以肯定这两个人是追风叟和
月婆婆。
  月婆婆一只手支着额,另一只手捏着个棋子,迟迟未放下去,似乎正在苦思棋路。
  追风叟笑嘻嘻地看着她,面上带着得意之色,而且还夹带着“看你怎么下这步棋”的神
情。
  看见这两个人,叶开的嘴角又露出了笑意,他大步地走入,走过大门,神情悠闲地走上
九曲桥,走向那八角亭。
  风吹木叶,流水呜咽,花香飘飘,天地间一片安祥静寂。
  追风叟和月婆婆的神情也是那么悠闲自得,但叶开一走近他们身旁时,就突然感觉到一
股凌厉逼人的锐气,就仿佛走近了两柄出鞘的利剑似的。
  ——神兵利器,必有锐气,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身上也必定会带着
这种锐气。
  月婆婆手里拈着个棋子,正沉吟未决,追风叟右手举杯,慢慢地啜着杯中酒,看他的神
情,棋力显然比那月婆婆高出了许多。
  这杯酒喝完了,月婆婆的棋子还未落下,追风叟突然抬头瞧了瞧叶开,将手中的酒杯递
了过去,点了点石桌上一只形式奇怪的酒壶。
  ——这意思谁都不会不明白,他是要叶开为他斟酒。
  “我凭什么要替你倒酒?”若是换了别人,纵然不破口大骂,只怕也将掉头不顾而去,
但叶开却不动声色,居然真的拿起了酒壶。
  壶虽已拿起,酒却未倒出。
  叶开慢慢地将壶嘴对着酒杯,他只要将酒壶再偏斜一分,酒就倾入杯中,但他却偏偏再
也一动不动了。
  追风叟的手也停顿在空中,等着。
  叶开不动,他也不动。
  月婆婆手里拈着棋子,突然也不动了。
  这三个人就仿佛突然都被某种神秘的魔法定住,被魔法夺去了生命,变成了“死”的人
一样。
  天地间也突然都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都变成了“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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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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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六章 卖鸡蛋的老太婆


  壶已斜,酒未倒出。
  杯在手,停顿空中。
  手拈棋,迟迟未落。二
  庭园深深,深几许?
  园中有松竹、花草、小桥、流水、假山、亭阁,花木问甚至还有黄大白兔、仙鹤驯鹿。
  那些驯鹿、白兔虽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一招手,他们就会跑到
你面前。
  树是青的,花是香的,“猴园”里的庭园竟然是如此的优美祥和,如此的令人心旷神
怡,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但是却看不到一只猴子。
  大的、小的、老的、年轻的、公猴、母猴,不管什么样的猴子,叶开连一只也没有看
到。
  在他还没有踏入大门时,他早就发觉这一点了,不但猴子没有看到,连猴子的“吱吱”
叫声也没有听见了。
  “猴园”里没有猴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八角亭里地上的影子渐渐缩短,日已当中了。
  三个多时辰已过去了,叶开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动,连指尖也没有动,每个人的手都稳如
磐石。
  地上的影子又渐渐由短而长。
  日已偏西。
  叶开的手只要稍有颤抖,酒便倾出,但三个时辰又过去了,他的手还是如磐石般动也不
动。
  追风叟的神情本来很安祥,目中本来还带着一丝讥消之意,但现在却已渐渐有了变化,
变得有些惊异,有些不耐。
  他自然不知道叶开的苦处。
  叶开只觉得手里的酒壶越来越重,似已变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
宛如被千万根针在刺着。
  他的头皮也犹如针刺,汗已湿透了衣裳,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尽力使自己心里
不去想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动。
  他们全身虽然都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比用最锋利的刀剑搏斗还要险恶。
  壶中的酒若流出,叶开的血只怕也要流出来。
  这是一场内力、定力、体力和耐力的决斗。
  这是一场绝对静止的决斗,所以这也是一场空前未有的决斗。
  叶开虽然早就在万马堂的迎宾处和追风叟他们比过一次“无形的交手”,但那一战绝对
比不上这一战。
  这一场决斗由上午开始,直到黄昏,己延续了将近六个时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走过来
瞧一瞧。
  难道这么大的“猴园”只住了追风叟和月婆婆两个人而已?
  或是住在这里的人,只关心自己而已,别人无论在干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会有
人关心的。
  暮色四合。
  八角亭后的大厅中已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走廊上的宫纱灯笼也不知何时被何人点燃
了。
  灯光自远处照过来,照在追风叟的脸上,他脸色苍白,眼角的肌肉已在轻微地跳动,但
他的手还是稳如磐石。
  叶开几乎已气馁,几乎已要崩溃了,他的信心已开始动摇,手也将开始动摇,他知道自
己已无法再支持下去了。
  但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月婆婆手里拈着的棋子突然射出,“当”的一声,酒
壶的壶嘴如被刀削般落下、跌碎。
  壶嘴断,酒涌出,入酒杯。
  酒杯已满,追风叟手缩回,慢慢地啜着杯中酒,再也没有看叶开一眼。
  叶开慢慢地放下酒壶,慢慢地走出八角亭,走上曲桥,微微抬头,夜色苍茫。灯光已满
院。
  他站在桥头,凝注着庭院深处的一盏纱灯,久久未举步,他从来也未发现,灯光竟是如
此柔和,如此亲切。
  ——能活着,毕竟不是件坏事。
  只有经历过死亡恐惧的人,才知道生命之可贵。三
  叶开缓缓地回过头看向八角亭,亭里的追风叟和月婆婆已不知何时离去了,只留下了一
盘残棋。
  整座庭园只剩下叶开一人,和那永远不断的流水声。
  今夕有星有月。
  月色朦胧,将叶开的身影投射在桥下的水面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水光中粼粼晃
动着。
  这时他忽然发觉有人走上了曲桥,他一回过头就看见有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一个非常有规矩的人,走路的样子规规矩矩,穿的衣服规规矩矩,言语神态也规规矩
矩,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过份。
  ——名门世家中的仆役总管,历史悠久的酒楼店铺中的掌柜,通常都是这种人。
  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小厮学徒出身,从小就受到别人无法想象的严格训练,历尽艰苦才爬
升到现在这种地位,所以他们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逾越规矩的事,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讨
厌。
  这么样的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向叶开走过来,向叶开微笑行礼。
  “小人赵刚。”他说:“赵钱孙李的赵,刚起床的刚。”
  赵刚的微笑和态度虽然恭谨有礼,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一点谄媚的感觉,他说:“玉老爷
特地要小人来迎候您的大驾。”
  “王老爷?”叶开说:“王老先生?”
  “是。”
  “你知道我要来?”叶开又问:“你知道我是谁?”
  “小人知道。”赵刚说:“大爷是叶开叶大侠。”
  他向叶开微微一笑,然后侧开身子,又说:“请,王老爷在大厅恭候。”
  大厅就在庭园最深处,也就是灯火最亮的那一间。
  叶开微笑举步,走过赵刚,走向灯火辉煌处,也走入了他那不可知的“未来”。
  天还未黑时,风铃就已在厨房里开始忙碌做晚饭的事了。
  炊烟冉冉地从烟囱里冒出,白色的烟雾伴着灰蒙蒙的天色,更衬出这山中小木屋的温馨
气氛。
  傅红雪就坐在院子中木椅上,那双漆黑却又带着无边寂寞的眸子正凝注着厨房里忙碌的
风铃。
  恬静的日子,贤淑美丽的妻子,温暖的家庭,就正是每个浪子所向往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辛勤的佃户,一大早就出去做工,到了傍晚时,带着一身泥
土和疲累回来了。
  一个贤淑的妻子,早已用她纤弱柔和的手,为他炒好了几样菜,温热了一壶酒,然后陪
着他吃饭,甚至陪他喝个一两杯。
  这是多么甜蜜快乐的生活。
  ——只可惜这种生活都如星辰般的距离浪子们好远、好远。
  远得都让浪子们忘了有这种生活的存在。
  如果这个正在厨房里炒菜煮饭的人是傅红雪心爱的人,如果这个山中小居正是他们甜蜜
快乐的窝,那么傅红雪是否愿意过这种日子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连傅红雪自己都无法回答——不是无法,而是不愿去想这个问题,甚至不敢去想这个
问题。
  所以他很快地将目光收回,转头看挂在屋檐下的那串正在“叮当”响的风铃。
  这串凤铃是“风铃”挂上去的。
  山风随着暮色而来,吹响了风铃,也带来了厨房里的阵阵饭香。
  又该吃晚饭了,一天又快过去了,然后又是“明天”的到来。
  “明天”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日子呢?
  这也是浪子们所不敢想的事。
  过一天算一天,今天有得吃,就多吃一点,今天有得喝,就多喝一点,至于“明天”,
那是明天的事了。
  今天在豪华酒楼里吃喝玩乐,明天说不定己死在阴沟里;今天是脂粉堆中的多情郎,明
天说不定是被踢出大门的醉汉;今天是挥金如上的大爷,明天说不定已成了绻伏在屋角的可
怜人。
  ——世事多变化,又有哪个人能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呢?
  所以做人就该珍惜“现在”,好好地把握“现在”,也唯有“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不要等到失去后,才去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那段“过去”呢?四

  星月在天,夜色深沉。
  风铃将饭菜摆好后,才走出厨房,走进院子,正准备叫傅红雪吃饭时,她忽然看见一个
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左手拄着根拐杖,右手提着个青布包袱,沿着山路踽踽独行,腰弯得就
像是个虾米。
  看着这个老太婆,风铃的眉头微微皱起:“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家?”
  “没有。”傅红雪淡淡他说:“最近的也要在山脚下七八里外。”
  风铃不再问了,这时老太婆已经走到院子外,喘息着,陪着笑脸说:“两位先生太太,
要不要买几个鸡蛋?”
  风铃忽然笑了:“鸡蛋新不新鲜?”
  “当然新鲜。”老太婆笑着说:“不信你摸摸看,还是热的哩。”
  老太婆走进院子,蹲在地上,解开青布包袱,包袱里的鸡蛋果然又大又圆,老太婆抬起
了一枚鸡蛋,又笑着说:“新鲜的鸡蛋生吃最滋补,用开水冲着吃也很——。”
  老太婆的脸骤然扭曲,她忽然抬起手来,似乎想将手里的蛋掷出,但人已倒了下去。
  老太婆的人一倒地,就有条黑衣人影从山拗后窜出,三五个起落,已掠人院,什么话都
不说,一把抄起了老太婆的鸡蛋包袱,远远掷出,落入了黑暗中。
  然后就听见了“轰”的一声,火光夹杂着树叶泥土,冲天而起。
  等火光消失,泥土纷落后,黑衣人才长长吐出口气:“好险。”
  风铃脸色己变了,似己连话都说不出,她双眼直盯着地上的老太婆。
  傅红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一双冷漠的眼睛,依然冷冷地直视
着黑暗中的某处。
  黑衣人转过身,面对着傅红雪:“阁下难道没有看出这位老太婆是什么人?”
  傅红雪摇摇头。
  黑衣人忽然压低声音说:“她就是从万马堂派来行刺阁下的。”
  “万马堂?”傅红雪说。
  “是的,我从——。”
  黑衣人话还未说出,身子突地一阵扭曲,脸已变形了,嘴角也流出鲜血,血一流出,就
变成黑的。
  一看见这个情形,风铃的脸色也变了。
  黑衣人双手捧着肚子,人已倒下,挣扎着说:“快……快,我身上的木瓶中有解药……
炔……快……。”
  风铃正想奔过去拿,傅红雪却一把拉住了她。
  黑衣人的神情更痛苦,硬声说:“求求你……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他说:“解药在你身上,你自己为何不拿?”
  “你难道看不出他已不能动了。”风铃急着说:“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是吗?”傅红雪忽然冷冷笑着:“他死不了的。”
  听见这话,黑衣人的脸又一阵扭曲,突然箭一般的从地上窜起,扬手打出了七点乌星。
  那本已死在地上的老大婆竟也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挥手,掷出了两枚鸡蛋。
  这一突来的变化,风铃愣了一下,但傅红雪却已冷笑了,他不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
去,两枚鸡蛋忽然已到了他手里,滑人了他的衣袖。
  那由黑衣人打出的七点寒星,也被傅红雪的左手一挥,七颗暗器就“笃、笃”钉在刀鞘
上。
  一击未中,老太婆凌空一个翻身,倒窜而出,可是她的人还未落定时,忽然发现傅红雪
已到了她面前。
  老太婆虽惊却不乱,她双拳齐出,双锋贯耳地打向傅红雪的左右太阳穴。
  她的出手虽快,但她的双掌还未到时,傅红雪的手掌已从她的双拳中穿过,然后拍在她
的胸堂上。
  轻轻一拍。
  老太婆的人就像是被钉入地下似的,双臂垂下,人也不能动了,然后她就听见了一阵骨
头断裂的声音,这时她才看见本已站在她面前的傅红雪,忽然间已站到了黑衣人的面前,用
一条手臂挟住了黑衣人。
  挟紧、放松,黑衣人忽然间就像是一堆软泥般倒下去,断裂的肋骨斜斜刺出,穿破了衣
裳,鲜血慢慢地滴落地上,慢慢地在地上散开,慢慢地渗入地中。
  傅红雪冷冷地凝视着,目光带着种深思之色,就仿佛他这一生中从未见过流血一样。
  老太婆不停地颤抖。
  也不知是因为傅红雪那种奇特的掌力,还是因为夜风寒冷,抑或是因为那骨头碎裂的声
音,她忽然恐惧得像是个刚从恶梦中惊醒的孩子。
  傅红雪回过身,冷冷地望着她。
  老太婆忍不住地又打了个冷颤,抖着声音说:“我已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
你难道还想……杀我吗?”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忽然一把揪住老太婆那苍苍的白发,用力拉了下来,带着她的脸皮
一起拉了直来,就露出了另张脸。
  一张瘦小、蜡黄、畏怯,但却十分年轻的脸。
  对于这个变化,风铃又是一怔,她不懂傅红雪是如何看出这个老太婆是伪装的。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这个畏怯的年轻人:“你知道我是谁?”
  年轻人舔舔发干的嘴唇道:“我……我知道。”
  “那么你就该知道,我至少有三十种法子可以让你后悔为什么要生下来。”傅红雪淡淡
他说。
  年轻人勉强地点了点头,脸上已无血色。
  “我问你说。”
  “我……我说……。”年轻人急忙说。
  “你是花满天或是云在天的手下?”
  “是花堂主那一堂的。”
  “这一次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傅红雪问。
  “连花堂主和云堂主在内,一共七个人。”年轻人说。
  “另外五个是些什么人?”
  “我不知道。”年轻人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的人在哪里?”
  “就在山脚下。”年轻人说:“等着我们——。”
  年轻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又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洗过手后,傅红雪又恢复漠然的样子,平平静静地坐下吃饭,就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
发生似的。
  风铃扒了几口饭后,忽然放下筷子,直盯着他看,看了有好一会儿,才问:“你吃得
下?”
  “吃得下。”傅红雪说:“如果你尝过饥饿的滋味,那么你就一定吃得下了。”
  “你不怕万马堂的人现在冲进来?”风铃又问。
  “不会,现在不会。”傅红雪说:“在还没有查清我们的状况时,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的,你放心。”
  傅红雪挟了口菜,等完全嚼碎吞下后,他才又说:“天亮以前,他们绝对不会来打扰我
们的。”五
  一踏入大厅,叶开就感觉到“猴园”的王老先生,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从屋内的装演摆饰,就可以看出主人的个性。
  这个大厅并没有很大,里面的家俱也不是那种暴发户的款式,但却很精美实用。
  每件家俱摆的地方,都绝对让你觉得很舒服,而且用起来也很方便,令你丝毫不会觉得
哪件家俱是多余的。
  人也是一样。
  这位王老先生给人的印象,不是那种讨厌,或者会惊讶的感觉。
  看见他,你会感觉到就好像在一个纯朴的小镇上,看见一个慈祥和蔼可亲的老祖父在逗
小孙子似的。
  ——他的年纪虽然已大了,可是他会帮你带带小孩,在空闲时,偶尔还会帮你做做家
事。
  这么样的一个人,你会认为他是多余的吗?
  叶开看见王老先生时,就是这种感觉。
  他的人虽然坐在主位上,可是你绝对不会看出他有任何一点气势凌人的感觉。
  看见叶开走进,他就露出了很慈祥可亲的笑容,然后用那老祖父似的慈祥声音说:“坐
吧!年轻人。”
  大厅中央摆着一个大圆桌,桌上只放了两付碗筷,没有菜,看来今天这顿晚饭,只有叶
开和王老先生两人而已。
  别人露出了那么慈祥的笑容,叶开又怎能吝啬呢?他当然也笑了,笑着坐在王老先生的
对面。
  菜未上桌,大概是等客人的到来,现在叶开已坐妥了,菜该上了吧?
  果然,这时王老先生已招手,轻拍了三下,响声刚落,叶开就听见了有人端菜出来的脚
步声音。
  可是等菜放到桌上时,叶开竟然吓了一跳,他吓的不是那盘菜,而是端菜的手。
  那是手吗?
  严格说来,那不是“人”的手,那只是一双有“人手”形,却长满了毛的手。
  叶开一转头,就看见了这一双长毛手的主人了。
  猴子。
  端菜出的来,竟然是猴子。
  现在总算看见猴子了,可是叶开没想到,“猴园”里的猴,竟然被训练到如此地步。
  每只猴子端着一盘菜,很有规矩地排成一排,菜一放下,向王老先生微笑点点头,然后
立即回身走回去。
  猴子本是动物里最会吵的,可是这么多猴子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它们安静且规矩
地将菜端上,然后回去,就好像一队训练有素的仆役,甚至比仆役们的工作效率还要好。
  看见这种情形,叶开不由得苦笑。
  “传说猴子是人类的祖先。”叶开说:“我现在已有点相信了。”
  “猴子是所有动物中最聪明的一种,它们不但很会摹仿人类的动作,连行为思想,都跟
人很接近。”王老先生说:“你将一群猴子放在一起,它们最先开始的行为是争夺权利。”
  “争做猴王?”
  “是的。”王老先生说:“人一生下来,不也是就已开始争夺了。”
  “那只是某部分的人而已。”叶开不以为然。
  “不是某部分,而是全人类。”王老先生说:“只是争夺的目标不同而已。”
  王老先生倒了杯酒,又说:“有的争夺权利,有的争夺钱财,有的争夺女人,有的争夺
事业,有的争夺胜败,有的争夺地位,有的争夺生存。”
  “有的只为了争口气。”叶开笑了。
  “是的。”王老先生说:“所以人一生下来,就已开始在争夺了。婴儿出生,只为是争
生存;商人拼命做事,只为了争钱财;赌徒没命的赌,只为了争胜负;书生的十年寒窗,只
为了争地位。”
  他喝了一口酒,接着又说:“你今天会来这里,不也为了争个事实。”
  “事实?”
  “有关‘猴园’的传说百十种。”王老先生说:“你来,难道只为吃顿饭而已?”
  “好,爽快。”叶开大笑:“这就该干这一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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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9: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七章 会弹弦乐的猴子


  蒙蒙的窗纸,虽然挡住了冰冷的夜风,却关不了透骨的寒意。
  唯一能驱走寒的,只有喝酒,所以一大瓶酒,已有一大半下了叶开的肚子,他又干了一
杯后,才听见王老先生在说:“你今日前来,是否为了‘猴园’有人头猴身的传说?”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叶开说。
  “有个小朋友生性调皮,他叫王成,”叶开盯着王老先生:“不知是否曾误闯你们这
里?”
  王老先生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先慢慢地倒了一杯酒,慢慢地举杯,慢慢地喝着,
眼中满是思索之色。
  他等杯中酒喝尽时,才看着叶开,说道:“我说的话,你是否相信?”
  “信。”
  “好。”王老先生将杯子放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叶开微怔。
  “是的。”王老先生说:“前些日子我不在‘猴园’。”
  “你不在?”
  “我虽然喜欢猴子,可是猴子不会自己跑来。”王老先生笑了:“所以每隔一段日子,
我就出趟门,到各处去收集猴子。”
  “你这次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三个月前,回来才五天而已。”王老先生笑着说:“所以你这位调皮的小朋友是否有
来,我就不知道了。”
  “会不会你不在时——。”
  “不会。”王老先生说:“有这种事,我一定知道,我的仆人一定会告诉我。”
  主人既然已这么说了,叶开还能怎么样?他只有打了个哈哈:“或许这个调皮小鬼又躲
到别的地方逍遥了?”
  王老先生也跟着笑了笑,他等笑声稍微小了些才说:“那么你还想不想知道‘人头猴
身’的真或假?”
  “既然来了,能满足好奇心,当然是最好的。”叶开笑着说。
  “好奇人人皆有之,可是并不是时常能满足的。”
  王老先生笑一笑,然后又举起来,又轻拍了三下。
  叶开以为又有猴子要出现,所以他睁大眼睛,看着刚刚走出送茶猴子的门,王老先生既
然要满足他的好奇心,那么这一次被叫出来的猴子,是否就如传说中的“人头猴身“的猴子
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叶开的眉头刚皱起来,刚想转头问工老先生时,忽然听见一阵悠扬
的弦乐声。
  仙乐是种什么样的乐声?
  有没有人听过?
  假如有一种令人听起来觉得可以让自己心灵溶化,甚至可以让自己整个人溶化的乐声,
那么这种乐声就应该可以算是仙乐了。


  这忽然传来的弦乐声,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听来,虽然令叶开诧异了一下,但他马上
被那乐声中的弦律给迷惑住了。
  叶开虽然不会弹奏乐器,连最基本的“七音”都不会,可是他懂得欣赏,好坏他听得出
来。
  这阵突然传来的弦乐声,也许算不上是种仙乐,叶开的人也没有溶化,可是他却快醉
了,他自己感觉得到。
  不是醉酒的醉,是心灵的醉,这阵弦乐竟然比醇酒还是令人醉。
  叶开虽然陶醉在乐声中,但他的心思却还是在转着,王老先生不是要满足他的好奇心
吗?为什么不叫那“人头猴身”的猴子出来,反而响起了这么好听的弦乐声?
  难道这种“人头猴身”的猴子要出来之前,必须先有乐声伴奏。
  想到这里,叶开不禁苦笑了起来,或许这种“人头猴身”的猴子比较特别一点,一定要
有弦乐衬底,它才肯亮相。
  打断雅乐,是不礼貌的事,叶开向来不会做不礼貌的事,幸好天下所有的乐曲,都有结
束的时候。
  弦乐曲已终了,但余音仍缭绕。
  “虽然称不上是仙乐,但可以算是佳奏吧?”王老先生说。
  “何止是佳奏二字可以形容的。”叶开笑着说。
  “想不想见见这些弹奏的人?”
  “想死了。”
  叶开嘴里说“想死了”,心里却“急死了”,不是说要让他看看“人头猴身”的猴子
吗?干嘛又扯上了什么弹奏的人?
  可是主人这么诚意,客人又怎能扫兴呢?还好看看不会损失什么?
  王老先生这一次并没有拍手,他用左手轻拍桌座椅的扶把,拍了三下,然后叶开就听见
一阵齿轮的转动声。
  随着响声,叶开看见了传出弦乐声的那一面墙,忽然沉了下去。
  那面墙完全降下去以后,看到里面的情形,叶开第一个印象:“怎么一群小孩子在弹乐
器呢?”
  可是叶开再仔细一点:“不对,是一群猴子在玩乐器。”
  等叶开看清楚以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什么猴子?这是一群‘人头猴身’的猴
子。”
  人头猴身!
  现在总算看见这传说中的……。
  这应该算是猴子?或是人类?
  “这是……是猴子吗?”叶开惊愣他说着。
  “它们本就是猴子。”王老先生还是很慈祥地笑着。
  “那它们为什么会有人的头?”
  “人头?”王老先生说:“你再看仔细一点。”
  叶开不懂王老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回头看着他。
  “再看仔细一点。”王老先生又说了一遍。
  “看什么?”
  “看它们的头。”王老先生说。
  人的头长得什么样子,叶开又不是没有见过,王老先生为什么还要叫他再看仔细一点?
难道这些“人头”还有别的秘密在吗?
  这些猴子脖子上的“人头”虽然小了些,但的的确确是人的头,再怎么看还是“人
头”。没错!
  “你走近些看。”王老先生说。
  不用他这么说,叶开也会走近看,可是等他走近的时候,他的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种迷
惑,脸上也布满了猜疑的神色。
  刚刚猛一下见到这些猴子,再加上距离比较远些,叶开直觉认定这些猴子的头是属于人
类的头,但现在走近了些,叶开才发觉这些猴子的头,只不过是很像“人头”而已。
  它们还是猴子的头,只不过是将脸上的毛剃光而已,远远看去,就像是人类的头了。


  看清了真相,叶开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我现在总算明白‘亲眼看见都未必是真的’这句话了。”叶开笑着说:“人的眼睛时
常被先人为主的成见所蒙蔽了。”
  他回头看着王老先生,又说:“若不是我早已听过‘人头猴身’的传说,而又加上你的
故作神秘,恐怕我还不会一下子就让这些猴子给骗了。”
  “猴子本就是人类的祖先。”王老先生笑着倒了一杯酒:“如果一个人的脸上长满了
毛,那么你说他是不是猴子呢?”
  “就算不是,无疑也跟猴子差不多了。”叶开说。
  “所以你现在看见的这些猴子,就是‘人头猴身’的猴子了。”王老先生说:“人们之
所以会对我这里有那么多的传说,那是因为我和他们‘距离’太远了。”
  他顿了一下,喝了口酒,才又说:“如果我和那些街坊邻居有说有笑的,如果我不那么
‘闭门自乐’的话,我相信外面的谣言就不会那么多了。”
  ——造谣本就是人类有生俱来的天性。
  “酸葡萄的心理”本就是某些人士的的专利品,所以这个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的是是非
非,思恩怨怨。
  ——人类之所以“进步缓慢”,是否也为了这缘故呢?
  随着那面墙的升起,那些猴子又被摒弃在“人类的世界”外了。
  这时叶开当然已回到了座位上,他缓缓地喝了回酒,突然又笑了。
  “也只有像王老先生这样的雅人,才会想到将猴子脸上的毛剃掉。”
  “我只不过觉得它们既然要学人的行为,就应该也要长得像人些。”王老先生笑着说。
  叶开突然又问:“那么王老先生觉得马空群这个人怎么样呢?”
  “马空群?”王老先生一楞:“万马堂的马空群?”
  “是的。”
  王老先生停了一下,才慢慢他说:“我虽然了解猴子,可是却无法了解人。”
  他看着叶开,又说:“我和马空群虽然有两三次面之缘,但是他的为人,我却不太了
解。”
  “那么你为什么要照顾他的女儿呢?”
  叶开直盯着他的脸。
  “他的女儿?”王老先生一脸疑惑:“我什么时候照顾过他的女儿?”
  “我亲耳听她说的。”叶开说:“她说在你这里住了十年。”
  “那不是马空群的女儿。”王老先生说:“那是白依伶,是白天羽的女儿。”
  “哦?”叶开说:“我还以为是马空群的女儿马芳铃。”
  叶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王老先生的脸上:“真奇怪,她们两个人为什么长得那么像
呢?简直就好像是同一个人。”
  “我没有见过马空群的女儿,所以不知道她们长得有多像。”王老先生说:“我只知
道,白依伶是个好女孩。”
  他的目光也盯着叶开:“所以她要嫁的人,我就必须很慎重地观察。”
  “那当然的。”叶开又笑了:“幸好她选的不是我,否则王老先生一定很失望。”
  “为什么?”
  “因为我一定通不过你的观察。”叶开笑着说:“我这个人不但特别穷,而且又是个不
定心的人,这么样的一个男人,又怎么配得上一个好女孩呢?”
  “哦?”王老先生说:“你真的是这么样一个人?”
  “如假包换。”叶开说:“我这个人唯一的长处,就是很看得清自己,所以我从不会去
做一只癫蛤蟆。”
  王老先生又笑了:“世上有你这么好看的赖蛤蟆?”
  听见这话,叶开笑了笑,对于自己的长相,他一向是很有自信的,虽然算不上是“天下
第一美男子”,但绝对可以算是“有吸引力的男人”。
  叶开笑笑后,举杯欲喝时,突听到一阵吵乱的声音,在还搞不清是什么响动时,就看见
一只猴子跳上桌,在桌上乱窜。
  “这只猴子怎么了?”叶开问王老先生。
  “大概兽性又发了。”王老先生说。
  叶开又转头去看桌上的猴子,谁知刚一回头,那只猴子突然猛冲向叶开。
  他一个闪头,虽然脸部已闪过了猴爪,但手上的酒杯却遭遇到猴脚的碰撞。
  “砰”的一声,酒杯破碎。
  叶开一收手,就看见那只猴子一个翻身,己从窗户跑了出去。
  “伤到你没有?”玉老先生关切地问。
  “没什么。”叶开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手指头让酒杯割了一下。”
  “伤口要不要紧?”
  “伤口倒没什么,只是夜己深了,打扰太久。”叶开站了起来:“希望改天能再和你畅
谈。”
  “欢迎。”


  叶开离开后,王老先生就一直坐着,动也不动的,脸上那慈祥的笑容已不复存在,代之
而起的是满脸的思索之色。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轻轻他说了声:“进来。”
  门外立即有人应了声:“是。”
  吴天轻轻地推开门,轻轻地走人,走至王老先生旁,静静地等候他的吩咐。
  王老先生拿起刚刚破裂的酒杯碎片,凝视着上面的血迹,这是叶开让猴子碰撞时所留下
的血。
  “拿去检验。”王老先生将碎片递给吴天:“看看是属于哪一型的血。”
  “是。”
  “通知‘血组’再增加‘第一型’的血。”王老先生说。
  “是。”
  玉老先生想了想,又问:“七号猴子现在如何?”
  “比较正常一点。”吴天说:“他已不再回避金鱼姑娘了。”
  王老先生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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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无悔的一战


  又是清晨。
  远山在晨曦中由青灰变为翠绿,泉水流到这里,也渐渐慢了。
  风虽然依旧寒冷,气息却更芬芳,因为鲜花就开在山坡上,五色缤纷的寒带鲜花,静悄
悄地拥抱住木屋。
  一大早,傅红雪就已起床,就已在院子中劈柴。
  他的手通常虽然都是握着刀,但是在劈柴时,依然十分灵敏,十分优美。
  他用脚尖踢过木头,一挥手,巨斧轻轻落下,“咔喳”一响,木头就分成两半。
  在晨曦中,他的眸子就像是远山一样,是青灰色的,是遥远的,也是冷淡的。
  ——为什么他的眼睛,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总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冷淡?是不是只
有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无数次爱与恨的人,眼睛才会有如此遥远、冷淡的神色呢?
  昨天死在院子中的尸体,早已被移走了,血也早已和泥土凝结了,天地问依然是那么的
祥和,那么的恬静,但是傅红雪知道,今天过后,恐怕不会再有这种生活了。
  他不是个怕死的人,但是面对着不可知的危险,他一点把握都没有,最重要的,他已发
觉自己居然开始留恋这两天的生活了。
  ——家的生活。
  做为一个浪子,做为一个时常处在危险、争夺、刀剑中过日子的人来说,“家”是一个
非常遥远的海市蜃楼。
  他们虽然有时会在午夜梦回时,憧憬着“家的生活”。但通常他们都不敢过这种生活。
  因为“家的生活”虽然会使人感到幸福、快乐,但是却会磨灭掉他们的“奇异的本
能”。
  世上有很多人都像野兽一样,有种奇异的本能,似乎总能嗅出危险的气息。
  虽然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但危险来的时候,他们总能在前一刹那间
像奇迹般的避过。
  这种人若是做官,必定是一代名臣,若是打仗,必定是常胜将军,若是投身江湖,就必
定是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英雄。
  诸葛亮、管仲,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能居安思危,治国安天下。
  韩信、岳飞、李靖,他们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才能决胜于千里,战无不胜,攻无不
克。
  李寻欢、楚留香、铁中棠、沈浪、杨挣、萧十一郎,他们也都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才
能叱咤风去,名留武林,成为江湖上的传奇人物,经过了许多许多年之后,仍然是游侠少年
心目中的偶像。
  “奇异的本能”换句话说,就是第六感官。
  家居生活却是毁灭第六感官的最佳杀手,所以大部分的浪子,都不太敢去尝试过“家”
的生活,因为他们都必须在江湖中过日子。
  当傅红雪知道自己心里竟然有这种念头,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随时都可能毁灭,可是
他又觉得这几天的生活是他这一生中最恬静最愉快的时光。
  ——与其痛苦过一生,不如快快乐乐地活几天。
  快快乐乐地活几天?
  人的一生中,如果有那么“快快乐乐的活几天”就已够了,所以傅红雪明知道今天将会
遇到“不可知”的危险,甚至会要了他的性命,可是他一点都没有感到恐怖,或者是惶恐。
  他还是像往日般的早起、劈柴,等待着风铃那可口的早餐。
  早餐?可是最后的早餐?
  阳光依旧和千年以前一样的灿烂,百花依旧如千年以前一样的开放,大地依旧似千年以
前一样的芬芳,人依旧如千年以前一样的活着。
  只是心境不同了。
  有风吹过,枯叶飘飘地落下来,虽是夏日,仍有落叶,就像冬天,也有新芽在冒一样。
  落叶一片、二片、三片……地飘下,日头已渐渐升起,屋檐下的风铃随风在响,屋内憩
睡的风铃也已起床,走出,走至挂在屋檐下的风铃下。
  “早。”风铃轻脆他说着。
  “你起晚了。”傅红雪淡淡他说。
  “今天的阳光真好。”风铃看了看四周:“风也很柔。”
  “今天也是杀人的好天气。”傅红雪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风铃一点也不吃惊,她只是嫣然地笑了笑:“我相信你。”
  她顿了顿,又说:“不管今天来的是谁,我都相信你一定有把握将他们摆平。”
  傅红雪忽然停止了劈柴,缓缓站直,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又漆黑、又遥远的眼睛凝注着
风铃,然后用那仿佛寒凤般的口气说话。
  “我死了,不正如你愿吗?”
  “是的。”风铃的表情变也没变,她依然笑得很亲密:“但那是要我亲手杀死你的时
候。”
  她又笑了笑,又说:“你难道忘了、我会跟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要亲手杀了你。”
  “我没忘。”傅红雪说。
  “那么你死在别人手里,我又怎么会快乐呢?”风铃说。
  “是吗?”
  “所以我相信,今天不管来的人是谁,你一定有把握胜了他们。”风铃说:“因为令我
不快乐的事,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做的。”
  “我不会。”傅红雪居然这么回答着。
  “我知道。”风铃笑得更甜了:“所以早餐我已准备好了。”
  “待会儿再吃。”
  “为什么?”
  “因为我怕人来跟我抢着吃。”
  这句话虽然是对着凤铃说的,可是傅红雪的目光已飘向了身后的门口。
  风铃的视线很快地跟了过去,所以她就很快地看见七个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阳光灿烂,鲜花齐放,风在吹,叶在动,昨夜的寒意已随着阳光而渐渐消失了。
  可是傅红雪却觉得大地的温度似乎已降至了冰点以下,因为这时他看见了第一个走人的
人。
  第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这人的脸很长,就像马的脸,脸上长满了一粒粒豌豆般的疙
瘩,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种凶相,他就是这种人。他走入了院子,四周看了看,哺哺他说: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院子里有个树椿,第一个人慢慢地坐下来,一坐下来,就忽然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很大很
大的剪刀,慢慢地剪着他的指甲。
  特大号的剪刀,大约有三十五斤重,在他手里,轻得就像是情人的发丝般。
  傅红雪认得他,他叫简单,又叫“剪一次。”
  人到了他手里,就像是指甲到了剪刀下一样。
  江湖上杀手组织中,杀人最多的就是他,他每次杀人时都已接近疯狂,一看到血,就完
全疯狂。
  第二个慢慢走进来的人脸色是惨青色,看不见肉,鼻如鹰钧,眼睛也宛如专吃死尸的兀
鹰一样,他手里提着柄剑。
  剑光也像他的脸一样,闪着惨青色的光,他看来并没有简单凶恶,但却更阴沉。
  ——阴沉有时岂非比凶恶更可怕?
  院子里有棵树,他一走进来,就在树荫下躺了下去。
  他一躺下去后,才满庞地叹了口气:“好地方,能死在这种地方实在是种好福气。”
  傅红雪不认褐他,却知道这个人的脾气——这个人一向最憎恶阳光的。
  “阴魂剑”西门帅。
  江湖中能请得起他的人,没有几个。
  他的代价高,当然是值得的,他从不轻易杀人,甚至很少出手,可是他要杀的人,却都
已进入了棺材。
  他杀人时从不愿有人在旁边看着,因为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用的法子实在是太过于残
酷了。
  “你若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作鬼之后,都不敢找你报复。”这是西门帅常说的一句
话。
  第三个和第四个人是一起走进来的,这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双包胎,不但长得一模一
样,连胖瘦高矮也是相同,脸上的胡子都修得整整齐齐日。
  这两个人走了进来,四面看了看,然后悠然地同口说:“好地方,真是好地方,能在这
种地方等死,福气真是不错啊!”
  这两个人傅红雪当然也认得,江湖中不认得他们这双包胎的人恐怕很少。
  欧阳叮、欧阳当,“叮当双胞,吃肉啃骨”。
  第五个看来很斯文,很和气,白白净净的脸,胡子修饰得很干净很整齐,他背负着双
手,施施然走了进来,不但脸上带着微笑,眼睛也是笑眯眯的。
  他没有说话,身上也没有兵器,他看来就像是个特地来拜访朋友的佳客。
  傅红雪不认得这个人,可是他看见这个人,却忽然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他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既不着急,也没有说话,好像就是要他等个三天三夜也没关
系。
  这么一个既斯文、又秀气,而且又文质彬彬,温柔有礼的人,怎么会是杀手呢?
  傅红雪相信前面走进来的四个人加起来,也绝对不是这个斯文人的对手。


  看着这个很斯文的人,傅红雪忽然想起了八个字。
  “温柔温柔,很慢很慢”。
  这八个字是在形容一个人,形容一个人杀人时不但很温柔,而且很慢。
  据说他杀人很慢,而且是非常慢,据说他有一次杀一个人竟然杀了三天,据说三天后这
人断气时,谁也认不出他曾经是个人了。
  但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相信的人并不多,亲眼见到的人更少。
  可是傅红雪相信,如果真有“温柔温柔,很慢很慢”这个人,那么一定是眼前这个很斯
文很秀气的人。
  阳光更灿烂。
  简单还在修指甲,西门帅躺在树荫下,更连头都没有抬起。叮当双胞坐在篱笆旁,专注
地看着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小野花。
  在他们眼中,傅红雪仿佛已是个死人了。
  他们没有动,傅红雪当然也没有动,风铃就更不会动了,她静静地站在门旁,看着院中
的一切。
  他们就这样地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笑声,随着笑声,又走进来了两个
人。
  花满天和云在天
  他们两个笑着走人,也看了看四周,然后花满天才走上前,笑容温柔而亲切地对傅红雪
说:“你们这两天辛苦了!”
  “还好。”傅红雪冷冷地应着。
  “昨夜睡的好不好?”
  “睡得着,吃得饱。”
  “能吃能睡就是福气。”花满天笑着说:“只可惜有福的人,命总是短了一点。”
  “哦?”
  花满天笑着看看傅红雪:“阁下看来不像是个短命的人,做的事偏偏都是短命的事。”
  傅红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阁下想不想做个既有福气,又长命的人。”
  “哦?”傅红雪冷笑一下,又说:“那么她?”
  “她?”花满天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风铃:“那就看阁下的意思了。”
  “怎么说?”
  “阁下如果不想有累赘的话,我保证阁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走。”花满天笑着说:
“如果阁下想藏娇的话,那么万马堂一定有阁下的金屋了。”
  “就吗?”
  “是的。”
  傅红雪冷冷地将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当然还是停留在花满天脸上:“你们费
了这么多的精神,为的只不过是我回万马堂?”
  “三老板怕阁下在外吹风受凉的。”花满天笑着说:“三老板的心意,希望傅兄能知
晓。”
  “我知道。”
  话声一落,傅红雪的人已飞起,那把漆黑的刀也已出鞘了。
  他攻的不是花满天,也不是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而是离他最远的简单。
  外表越凶恶的人,内心一定越懦弱,尤其是这个拿着大剪刀的简单。
  他凶他恶,他拿着大剪刀,为的只不过是要掩饰他内心的害怕。
  来的这七个人之中,武功最弱的一定是他。
  这一点,傅红雪无疑看得很准,在他的人还未到达简单面前时,他已看见了简单那黑色
的眼珠里,有了白色的恐惧。
  惨叫声几乎是和刀声同时发出的,刀光一闪,就看见简单额上出现了一道血丝,然后他
眼里的那一抹白色恐惧就慢慢地扩散了。
  在敌多我寡的情形下,最先攻击的对象,本应该是对方最强的那一个人。
  “抓蛇抓七寸,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傅红雪当然知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先攻对方最
弱的一环呢?
  风铃不明白傅红雪为什么会这么做?花满天他们也不懂。
  在这一堆人中,似乎只有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知道傅红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敌人实
力未弄清之前,为了抢攻,而攻击对方最强的一环,元疑是加速自己的死亡。
  因为对方的实力究竟有多大?是否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强?或是根本不堪你一击?这些你
根本就不知道,而冒然地就去攻击对方强者,无疑是将自己推到悬崖旁。
  在这种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攻击对方最弱的一环,因为你知道一定可以将这一
环击倒。
  打倒一个,就消灭对方一分力量,双方的比数就会越来越近。


  就在傅红雪起身飞起,那位很斯文很秀气的人嘴角突然浮出了一丝笑意。
  等傅红雪落下,刀挥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那很斯文很秀气的人的双手忽然一
扬,数道乌黑的寒光,由他手中飞出,射向傅红雪那宽坚的后背。
  在这同时,那本来很悠闲的“叮当双胞”,也忽然出手了。
  两根如灵蛇般的长鞭,无声无息地从叮哨兄弟手中游出,灵活地卷向傅红雪的咽喉。
  背后有强劲的暗器在侍候着,左右有灵蛇般的长鞭在等待着,傅红雪的所有退路都已被
封死了。
  但这些却都不是最主要的攻击力量,他们这么攻击,为的只是要让那一直躺在树荫下的
西门帅那把“阴魂剑”,能顺利地刺入傅红雪的小腹。
  如果不低头,人是无法清楚地看见眼前地上的动静,然而傅红雪不愧为傅红雪。
  他早已凭着“奇异的本能”算出真正的危险在那里。
  他虽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人虽然已无法在一瞬间跃起,但是却做了一件令大家都吓
了一跳的举动。
  他整个人忽然蹲下,忽然迎向那正要刺出的“阴魂剑。”
  眼见傅红雪突然蹲了下来,西门帅一愣,但手中的“阴魂剑”,仍然很快地刺了出去。
  只可惜这么一楞,就已给了傅红雪一条生路了。
  傅红雪蹲下,就是要西门帅一愣,只要他一愣,手中的“阴魂剑”稍微停顿,那么傅红
雪那把漆黑如死亡的刀,就有机会迎着剑尖而切下。
  没有响声,也没有刀声,只有火花。
  火花也不灿烂,只有那么一两点星星之火似的,西门帅就看见自己的剑忽然一分为二,
然后就听见刀砍入骨头的声音。


  这一次的攻击看来又是傅红雪赢了。
  可是就在他的刀锋砍入西门帅的骨头时,傅红雪的脸上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被砍的不是他,他明明又胜了这一次,为什么脸上会有恐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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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9: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九章 最古老的欲望

一  傅红雪恐惧的并不是这一战的胜败,或是生死,他恐惧的是,他终于发觉他们今天来的
目的了。
  当傅红雪蹲下,当他的刀锋迎向西门帅的“阴魂剑”时,那本来是卷向他的咽喉的两根
鞭子,忽然凌空一抖,抖向那数道乌黑的光芒。
  “啪哒,啦哒!”的两下,鞭尾击中暗器,将暗器卷向站在门口的风铃。
  一直站在旁边的花满天和云在天,这时也抽出了剑,剑花一抖,人随剑花,飞向风铃。
  凌空转向的鞭尾,又是“啪哒”的响着,然后又如灵蛇般的卷向风铃的双手。
  风铃虽惊,却不乱,她一个转身,避过了射击而来的暗器,刚一回身,花满天和云在天
的双剑已刺到了。
  “唰,唰!”的两声,风铃的双臂已被划破了两道伤口。
  鲜血还未流出,那两道灵蛇般的长鞭已然卷上了风铃的双臂。
  这时,傅红雪的刀刚好砍入西门帅的额骨。
  傅红雪一点也不给自己喘气、调息的时间,随即一个倒纵,刀锋划着弧度,划向举剑欲
刺的云在天。
  刀锋未到,刀气已逼人了,云在天顾不得杀风铃,只好回剑以挡开傅红雪倒纵而来的一
刀。
  “呛当”一响的同时,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手中又挥出了数道暗器。
  这些暗器射的并不是空中的傅红雪,而是他的落脚处,只要他一落地,就必中这些暗
器。
  暗器一射出,傅红雪的刀就忽然从一个很奇怪的部位砍出,他砍的不是人,而是院中的
一棵大树上的横枝。
  刀锋沉入树枝,傅红雪就借这一“拖住”的力量,空中一个翻身,人就翻向“叮当双
胞”。
  被双鞭缠住,风铃怎么挣,也挣不开,反而越挣缠得越紧,手臂都挣出了血丝。
  借力刚要翻向叮当兄弟的傅红雪,人刚翻个身,就看见那很斯文很秀气的年轻人飞了起
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双掌一错,再一旋,空中拍向傅红雪。
  又被拦住了,傅红雪不得不在空中将全身力量化掉,人瞬间就坠下,闪过那斯文秀气年
轻人的双掌。
  被他这么一拦阻,叮当兄弟已飞起,也将风铃扯上了屋顶,再一个交错,一个翻身,人
已飞出了木屋,飞向森林深处。
  眼看着救人已无望了,傅红雪反而冷静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留在木屋的三个人。
  花满天和云在天抖剑,收式,得意的看着傅红雪,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年轻人依旧笑眯
眯地悠然站着。
  风仍在吹,阳光一样灿烂。
  花满天很得意的笑着,他笑着走近那位很斯文很秀气的年轻人旁,然后对着傅红雪说:
“傅兄,刚刚因为时间太匆促了,所以忘了向你介绍这位公子的名字。”
  “温柔温柔,很慢很慢。”傅红雪慢慢他说:“他叫温如玉。”
  花满天一愣,随即又笑了:“想不到傅兄的见闻真广博,连这么久没踏入江湖的温公
子,傅兄居然都知道。”
  傅红雪冷冷一笑:“你们今天来,就只为了要带走她?”
  “是的。”
  “她和你们有仇?”
  “没有。”花满天笑着说:“三老板是怕她打扰了傅兄的清雅生活,所以叫我们来将她
请走,好让傅兄享受享受宁静的生活。”
  “错了!”
  傅红雪在此时此刻忽然说了这么两个字,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就连那温加玉也不禁地
停了一下笑容。
  “错了?什么错了?”花满天问:“你是说三老板的好意错了?”
  傅红雪没有马上回答,他将目光落到温如玉的脸上,然后才开口:“你错了。”
  “我错了?”温如玉又是一怔:“我哪里错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刚刚在空中双掌互错时,我没有看出破绽?或是认为就
算我看出,也无法攻破它?”
  温如玉当然知道自己招式里的破绽,但是他知道傅红雪,或是任何人都无法在破绽露出
的那一刹那间攻破,所以对傅红雪的话,他只是淡淡地笑着。
  可是就在他的笑容刚绽放时,他忽然看见刀光一闪,然后就听见了惨叫声。
  傅红雪忽然拔刀,刀锋从胁下一个很奇怪的部位挥出,砍的并不是温如玉,而是另一边
的云在天。
  等云在天发出惨叫声时,傅红雪的刀已入鞘了,温如玉的脸色也变了,变得苍白如雪。
  傅红雪依然冷冷地看着温如玉:“你是不是错了?”
  刚刚的刀光一闪,刚刚的一刀挥出,砍的虽然是云在天,可是温如玉已看出这一招正是
破解他刚刚那一招破绽的唯一招式。
  “我错了。”温如玉终于承认了。
  “刚刚我没有用那一招,并不是因为我不会,或是抓不准时间。”傅红雪慢慢他说:
“我没使出,是因为那时已于是元补了,贸然使出,说不定会使‘叮当双胞’因惊慌而提早
杀掉风铃。”
  温如玉的额头已有汗珠沁出,花满天突然上前一步,大声他说:“纵然你没有使出那一
招,风铃还是已落入我们的手里。”
  傅红雪的回答,并不是对着花满天,而是对着温如玉说:“有一种人天生具有野兽的追
踪的本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我知道。”温如玉说。
  “好。”傅红雪冷冷他说:“那么你已可以死了。”
  刀锋破空时,温如玉的人已飞上了屋顶,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只
可惜他碰到的是傅红雪。
  他一上屋顶,脚尖一沾屋瓦,正准备借力再倒翻而出时,他就听见了一阵很尖锐的风
声,就感觉到双脚一凉,等到他的人翻出时,他正好看见自己的一双脚还停留在屋顶上。


  花满天从来也没见过那么奇诡的刀法,只见刀光一闪,只见傅红雪的手仿佛轻轻淡淡地
挥了一下,已逃六七丈远的温如玉双腿就忽然一断,人就忽然凭空落了下去。
  花满天想逃,无奈双腿已不听话了,他甚至听见自己牙齿在打颤的声音。
  傅红雪慢慢地回过身,慢慢地将目光盯在花满天的脸上。
  “今天我不杀你。”傅红雪说:“但是我要你带一句话。”
  “什……什么话?”
  “回去告诉三老板,不管他是谁,我一定去找他。”傅红雪冷冷他说:“叫他最好以本
来面目见我。”
  “我……一定带到。”
  野兽中最有追踪本领的是野狼,最会逃避追踪的也是野狼。


  如果说傅红雪是一匹狼的话,那么“叮当双胞”无疑也是狼。
  没有痕迹,没有线索,没有目击者。
  天色已渐渐暗了,暗淡的天空中,已出现了灰蒙蒙的星辰。
  傅红雪没有找到风铃,也没有找到“叮当双胞”,他已经找了一天,没有吃过一点东
西,没有喝过一滴水。
  他的嘴唇已干裂,鞋底已被尖石刺破,小腿肚上每一根肌肉都在刺痛。
  可是他还在找。
  当然还要找,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找,就算找上天堂、找下地狱、找上刀山、找人油锅,
也一样要去找。
  可是往哪里去找呢?
  可是又怎能不找呢?
  就好像月宫中的吴刚在砍那棵永远砍不倒的桂树一样,虽然明知砍不倒,也要砍下去,
直到砍倒为止。
  砍得倒吗?
  ——砍不倒的树,找不到的人,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呢?
  她又不是他的女人?也不是她的亲人,或是……朋友,为什么会那么急着要找到她呢?
  她是个要来杀他,要来报仇的人,就算找到了她,将她救了回来,又能怎么样?
  等她伤好了,等她有了机会,然后一刀杀了他?
  苍穹里已升起了昨夜的星辰。
  从傅红雪现在站着的地方看过去,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山中的小木屋。
  在昨天以前,小木屋中还充满温馨,然而现在呢?
  找了一天,傅红雪实在已很累了,他也实在没有地方去,不得不回到了小木屋。
  最主要的是,他希望风铃能自己脱困,而跑回了小木屋。
  可能吗?
  傅红雪不禁苦笑了,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就在他的笑容刚从嘴角漾出时,他忽然发现小木屋中有灯光透出。
  他记得很清楚,白天走的时候,根本没有点灯,现在为什么会灯光透出呢?
  是不是风铃已脱困回来了?
  傅红雪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距离小木屋还有十几丈时,就听见了木屋里传出的声
音。
  一种无论谁只要听见过一次就永远难以忘记的声音。
  一种混合着哭、笑、喘息、呻吟的声音,充满了邪恶与激情。
  一种就算是最冷静的人听见也会忍不住要血脉贪张的声音。
  傅红雪又冲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门一开,他的心立刻沉下去,怒火却冲上了头顶。
  ——这简朴的小木屋,已经变成了地狱。


  人间地狱。
  风铃正在地狱中受着煎熬。
  叮当兄弟一个野兽般的按住了她的身子,一个躺在她的身上,扼开她的嘴,将满满一杯
酒往她嘴里灌。
  鲜血般的酒汁,流遍了她洁白无瑕的胴体。
  野兽般的叮哨兄弟看见傅红雪时,傅红雪已弩箭般的窜过去,漆黑如死亡的刀己挥出。
  这是绝对致命的一击,愤怒使得傅红雪使出了全力,直到叮哈兄弟忽然像只空麻袋般倒
下去时,他的愤怒犹未平息。
  叮哨兄弟一人早已气绝,一人却挣着最后一口气,对着傅红雪挤出了一丝很难看的笑
容,然后用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声音说道:“你会后悔的!”
  后悔?
  后悔什么?
  傅红雪这一生从不后悔。
  他用力地将叮当兄弟抛出去,用力地关上了门。
  木门是关着的,窗子却是开着的,因为屋子里充满了酒气。
  不是“烧刀子”那种辛辣的气味,却有点像是胭脂的味道。
  风铃还是躺在那张铺着兽皮的木床上,她是赤裸的。
  也整个人都已完全虚脱,眼自上翻,嘴里流着白沫,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颤
抖,缎子般光滑柔软的皮肤每一寸都起了颤栗。
  她不是翠浓,不是傅红雪的女人,也不是他的朋友,她是来报仇的人。
  可是看见她这样子,傅红雪的心也同样在刺痛。
  在这一瞬间,他忘了她是女人,忘了她是赤裸的。
  在这一瞬间,在傅红雪的心目中,她只不过是个受尽摧残折磨的可怜人。
  一盆水,一条毛巾。
  傅红雪用毛巾温水,轻拭她的脸,轻拭她的嘴角的白沫,轻拭她眼尾的泪痕。
  就在这时候,她喉咙里忽然发出种奇异而销魂的呻吟,她的身子也开始扭动,纤细的腰
在扭动,修长结实的腿也开始扭动。
  ——能忍受这种扭动的男人绝对不多,幸好傅红雪是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
  他尽量不去看她,他准备找样东西盖住她的身子时,她忽然伸出了手,将傅红雪紧紧地
抱住。
  她抱得好紧,就像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抱住了一块浮木。
  傅红雪不忍用力去推她,却又不能不推开她。
  他伸手去推,却又立刻缩回了手。
  ——如果你也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推过一个女人,那么你就会知道他为什么要缩回手了。
  因为女人身上不能被男人推的地方虽然不多,但在这种情况下,你去推的一定是这种地
方。
  风铃的身于是滚烫,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好快。
  她的呼吸中也带着那种像胭脂的酒气,一口口呼吸都传入了傅红雪的呼吸里。
  傅红雪忽然明白了。
  明白那野兽般的叮当兄弟为什么要用这种酒来灌她了。
  ——那是催情的酒。
  可惜就在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也同样被迷醉了。
  他的身体已经忽然起了种任何人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变化。
  他的理智已崩溃。
  而她已经用她的扭动的身子缠住了他,绞住了他,将他的身体引导人罪恶。
  最古老的罪恶,最原始的罪恶。
  催情的酒,已经激发了他们身体里最古老、最不可抗拒的一种欲望。
  ——自从有人类以来,就有了这种欲望。


  造成错误的原因有很多种,这种欲望无疑也是其中的一种。现在错误已造成,已经永远
无法挽回了。
  一个凡人,在一种无法抗拒的情况下,造成了一个错误。
  这种“错误”能不能算是错误?是不是可以原谅?
  错误已造成,激情已平静,欲望已死,漫漫长夜已将尽。
  这一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这一刻正是痛苦与欢乐交替的时候。
  这一刻也正是人类良知复苏、悔恨初生的时候。
  这一刻傅红雪已完全清醒了。


  烛泪已干,灯已灭,用松枝粗纸糊成的窗户已渐渐发白。
  苍白。
  苍白如傅红雪的脸。
  他的心也是苍白的。
  ——风铃是个女人,却是个来找他复仇的女人。
  ——她虽然和他共同生活了好几天,为的是等待机会好杀他。
  如今,她却在他身畔,躺在他身畔。
  他仍可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体温,以及她激情平复后的那种温柔满足的宁
静。
  那种本来总是能令一个男人不惜牺牲一切去换取的愉快和平宁静。
  现在傅红雪却只希望能毁掉这一切。
  如今他总算知道叮当兄弟临死前的那一句话了。
  “你会后悔的。”
  后悔?
  他能后悔吗?
  他能毁掉这一切已发生过的事吗?
  不能!
  他不能!
  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不能逃避,也不能抗拒。
  是自己造成的,自己就得接受。
  不管自己造成的是什么都得接受。
  大地是冷的,晨雾是冷的。
  傅红雪的手是冷的,他的心已是冷的,冷如刀锋。
  ——一件已发生,已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
  如果你是傅红雪,你会怎么做?
  逃避?
  每个人都有逃避别人的时候,可是永远都没有一个人能逃避得了自己。
  傅红雪也不能。
  他轻轻地转头,凝注着仍在梦乡的风铃。
  她醒来以后会怎么样呢?
  想起昨夜的事情,那种激情,那种缠绵,傅红雪知道这一生从此恐怕很难忘得了的。
  她呢?
  醒来以后,将如何面对她?
  ——两个没有根的人,一次无法忘怀的结合。
  以后是不是就应该结合在一起?
  还是应该从此各分东西?让对方一个人单独地去承受因为错误而造成的痛苦和内疚?
  这些问题有谁能答复?
  有谁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窗户开着,窗外曙光渐临。
  宁静的天空,宁静的山谷,宁静的早晨,天地间是一片苍芒宁静。
  风铃忽然醒了,忽然睁开了眼睛,正在看着身旁的傅红雪。
  她的眼睛有了表情。
  也不知是痛苦?是悔恨?是迷惘?还是歉疚?或是愤怒?
  傅红雪不能逃避她的眼光,也无法逃避。
  他在看着她,期待着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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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一章 又见吸血鬼


  还未踏进那个很有个性的“家”时,叶开远远地就听见了有人在哭。
  虽然是女人的哭声,但是叶开听得出来那不是苏明明的哭声,而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哀切
哭声。
  一进门,果然就看见一位体态肥胖的中年妇人坐在床边,苏明明在一旁安慰着她。
  “什么事?”叶开问:“这位太太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她先生昨晚遇见了‘吸血鬼’。”苏明明回答着。
  “吸血鬼?”叶开一怔:“这里也有吸血鬼?”
  “不但有,而且已经存在很久了。”苏明明说:“只是销匿了一阵子,直到昨晚才又出
现。”
  “那么她先生……”
  “当然是被吸干了。”苏明明说。
  叶开想了想,又问:“那么她先生呢?”
  “还留在现场。”苏明明说:“就在她家的后院里。”
  “我去看看。”
  叶开说完转身离去,苏明明本想跟去,可是见中年妇人仍哭得很伤心,只好继续安慰
她。
  迎着晨雾,踏着晨曦,叶开走进了中年妇人的后院,远远地就看见一具干巴巴的尸体。
  脖子上伤口的血迹早已凝固,整张脸明显地带着惊吓,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叶开蹲了下去,伸手将尸体的眼睛拂了起来,然后盯着伤口思索着。
  这种只有在“说书”的口中才能听到的“吸血鬼”,居然会在现实生活里出现,叶开实
在很怀疑。
  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吸血鬼”,可是却见过两次被吸血鬼“咬”过的尸体,一次是在
万马堂,今天是第二次。
  难道被吸血鬼咬过的人,真的会变成吸血鬼?
  叶开的眉头已深锁着,他决定今天晚上就守在这里,看看这个被吸血鬼咬过的尸体,会
不会也变成吸血鬼?
  据说吸血鬼只有用桃花木刺进心脏才会死亡,那么叶开今晚是否要准备一根桃花木呢?
  他不禁苦笑了起来,怪事年年有,今年却特别多。先是十年前早已死亡的人,忽然间莫
名其妙地活过来,现在又是吸血鬼。
  如果昨夜不是到“猴园”看过所谓的人头猴身的猴子,那么怪事又要加一桩了。
  叶开缓缓地站起,思绪已飞离了拉萨,而回到了万马堂,不知傅红雪现在如何?以他的
个性,叶开还真怕他使起性子来而不顾后果行事。
  今天晚上如果将这件吸血鬼的事搞清楚,明天一早就离开拉萨,赶紧回到万马堂。
  晨阳越爬越高,大地越来越热,叶开擦了擦额上的汗,慢慢地走出了后院。
  一回到苏明明那儿,就看见苏明明站在门等着,迎面就问:“猴园的事办得怎么样?你
怎么走了一天一夜?”
  “我看到了人头猴身的猴子。”叶开说。
  “真的?”苏明明张大了眼睛:“真的有这种猴子?”
  叶开笑了:“那只不过是猴子剃光了头上的毛而已。”
  “剃光了头上的毛?”苏明明说。
  “是的。”叶开笑着说:“远远看去,还真像是人头。”
  “他为什么要将猴子头上的毛剃光呢?”
  “谁知道?也许那位王老先生是为了好玩。”叶开说:“也许那些猴子都得了掉毛的秃
头症。”
  听见这话,苏明明也笑了,她等自己银铃般笑声稍微小了些时,才说:“那么你是为了
什么事会在那儿待了一天一夜呢?”
  “白天看人下棋看了一天。”叶开笑着说:“晚上吃了一顿很丰富的晚餐,听了一段很
美妙的弦乐,看了几只猴子在耍宝。”
  “你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事?”苏明明说:“有没有问他玉成的事?”
  “问了,没有。”
  “没有?”苏明明说:“什么没有?”
  “没有发现可疑的事,没有玉成的消息。”叶开说:“也没有探到金鱼的下落。”
  “怎么可能?”苏明明喃喃他说:“所有的迹象都指向‘猴园’,你却说‘猴园’里没
有什么可疑。”
  叶开又笑了:“有位名人曾说过一句话,不知你听过了没有?”
  “什么话?”
  “最没有可疑的,往往是最有可疑的。”叶开笑着说。
  “真的?”苏明明说:“你的意思是说‘猴园’是有可疑之处?”
  “我到‘猴园’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叶开说。
  “都很正常那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就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才可疑。”叶开说:“像‘猴园’这么大的庄院,像王老先生
这么样的人,应该有些特别的怪癖,但是他展现在我面前的,却都是平凡家里才能看见的
事。”
  他顿了顿,又说:“这就证明这些事都是他刻意安排让我们看的。”
  “如果他心里没有鬼,又何必刻意地去安排呢?”
  “是的。”叶开说:“所以现在我要再去‘猴园’一趟。”
  “现在?”苏明明说:“这一次你是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去,或是愉偷摸摸地进去?”
  “这一次当然是偷偷摸摸的了。”叶开笑了:“不过在我去之前,要麻烦你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要那位中年妇人今天不要回去,她先生的尸体还是摆在后院里。”叶开说:
“第二,你帮我去找一根桃花木。”
  “桃花木?”苏明明问:“做什么用?”
  “杀鬼用的。”
  “杀鬼?”
  “是。”叶开说:“据说被吸血鬼咬过的人,在过了一天之后,也会变成吸血鬼,据说
吸血鬼只有用桃木刺入心脏才会致它于死地。”
  “你是想晚上看看那具尸体是否会起尸变?”苏明明问。
  “对。”叶开又笑了:“你答对了。”


  围墙虽然很高,对叶开来说,就好像小孩在玩跳绳般轻松,他翻过围墙,轻轻地落在
“猴园”的后院。
  此时离中午已很近了,可是整座“猴园”却静得仿佛深夜般,叶开举目四望,然后朝一
间窗微开的房间奔了过去。
  一靠近墙壁,叶开先听了听房内是否有响动,等确定无异样时,他才缓缓地凑近微开的
窗子。
  房内只有一张床,没有桌椅,床上有一条被子,靠床的壁上钉着一条铁链,房内没有
人。
  翻过窗子,叶开走进床边,拿起铁链看了看,铁链上有个手铐,看来这条铁链是用来锁
人的。
  锁的是什么人呢?
  叶开想了想,然后放下铁链,掀开被子,在床上搜寻了起来。
  其实他根本不必怎么仔细搜寻,一掀开被子,他立刻看见床上有一些毛发。
  一些金黄色的短发。
  他拿了几根起来,一摸,发质很粗,一闻,有股骚臭味。
  是猴子的独特异味。
  这间房子是用来锁猴子的?
  猴子为什么要锁在这里?不听话可以关在笼子里,为什么要锁在这么大的房间内?
  猴子大部分都是蹲着睡觉的,为什么要让它睡床呢?
  难道这只猴子很大?甚至比人还要高?
  照目前看来,也只有这种解释才合理,叶开笑了笑,将手上的几根毛发放入杯里,回过
身走向房门,悄悄地打开门,探了探头。
  门外是一条走廊,走廊上也是静悄悄的,尽头处有一扇门,叶开一个箭步,身影“咻”
的一声,就闪到尽头那一扇门旁。
  凭着第六感官,叶开知道房内一定没有人,于是他伸手推推门,却推不开。
  锁着,不太可能,房内没人,又怎么能从里面反锁呢?
  叶开看了看门,用手指敲了敲,这才发觉门虽然是门,却是用木皮包着的铁门,难怪推
不开,这么重的一扇铁门,随随便便是推不开的。
  他使了使力,双手一推,铁门缓缓地向内开了,门一开,就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叶开打了个哆嗦,这么热的天,房内怎么会吹出这么冰的寒意?
  铁门打开后,房内果然没有人。
  不但没有人,就连一个房间内应该有的摆饰都没有,不要说是梳妆台或是桌子椅子,一
张普普通通的床都没有。
  可是房内却不是空的。
  看见房内的情景,叶开马上就知道为什么会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房内的正中央有一张长台子,台子上放着一排排的冰块。
  寒意就是从这些冰块发出的。
  在长台的四周各放着一个落地高柜子,柜子是用水晶做成的,所以里面放的东西可以看
得见,可是叶开却看不出那是些什么东西?
  柜子里摆着很多的圆罐子,罐子里好像是装着波斯来的葡萄酒,可是颜色却比较深些。
  难道这是一间冰藏波斯葡萄酒的地方?
  叶开走进柜子才发觉这些柜子上都有着编号,一共有四个柜子,顺着数字上面写着:
“第一型”、“第二型”、“第三型”、“第四型”。
  型?什么是型?难道酒也有分型?
  叶开从来没有听过,他拿起右面柜子里的一个罐子,打开盖子闻了闻,鼻子刚凑近罐
子,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血,血的味道!
  这些罐子里竟然是装着血。
  鲜红如蔷薇的血。


  这些水晶柜子上的圆罐子装的都是血,这么多血是用来干什么的?
  四个柜子四种型的血,叶开终于明白这些血要分型了,他记得师父对他说过,人身上的
血,大致可分为四种不同的血型。
  将不同的血混合在一起是不行的,那意思就是说,第一型血的人,只有用第一型血才可
以。
  他当然还记得师父又说,要保持血的新鲜度,只有用冰来冷藏才可以。
  看来“猴园”的王老先生不但懂得血的分型,也懂得怎么保持血的新鲜度。
  但是他要这么多血干什么?
  他如果是悬壶济世的神医,那么还可以说是准备些血来以便救人用,他只不过是一个比
较特别比较有钱的老人而已,他要那么多血做什么呢?
  或是这些血也和“猴园”种种的神秘传说有关?抑或是这些不是人血,而是猴血?
  望着这奇寒无比的“血房”,叶开觉得“猴园”的神秘面纱又多了一层。
  就在叶开沉思时,门外突传来脚步声,他一惊,想冲出房门已来不及了,再看了看屋
内,没有地方可躲,这时脚步声已越来越近。
  铁门已打开,走进了两个穿黄衣的年轻人,比较高的手上拿着两根竹筒子,他们走至
“第二型血”的柜子前,那个比较矮的年轻人,拿起了柜子里一罐血比较少的圆罐,打开了
罐盖。
  比较高的年轻人立即将手中的两根竹筒子,倾斜往罐子里倒。
  竹筒里流出来的当然是血。
  等竹筒里的血流尽后,圆罐子的血总算满了,比较矮的年轻人笑了笑,笑着将盖子盖
好,然后边放回柜子边说:“我记得上次进来时,这‘第二型’的每个罐子都是满满的,现
在又是少了很多。”
  “又是?”比较高的年轻人间:“又是是什么意思?”
  “又是就是这种情形已发生过很多次了。叫匕较矮的年轻人说:“每次进来都会看见上
次本已装得满满的血,又少了很多。”
  比较高的年轻人望望柜子上的血罐,摇着头说:“真是猜不透那个老头要这么多人血干
什么?”
  “老头?什么老头?”
  “就是我们的——。”
  他还未说完,嘴就被那个比较矮的年轻人用手捂住,然后就听见他轻声他说:“你不想
活了?”
  “我……”
  “没有人敢叫他‘老头’的。”比较矮的年轻人看了看门外后才放开手:“你居然说得
那么大声,难道不想活了?”
  “他又不在这里,怎么会知道?”比较高的年轻人嘴巴虽然还在“硬”,但声音已小了
很多。
  “这世上告密邀功的人很多。”
  “这里只有你我,又没——。”
  他本来想说“又没有别人在,谁会去告密”,突然才想到这个站在旁边的也是个
“人”,所以马上装着笑脸,搭着比较矮的那人的肩。
  “老哥,我房内藏有两坛三十年陈的女儿红,今晚就到我那将它干光。”比较高的一脸
笑容:“当然老弟我还准备一些下酒菜。”
  “那两坛酒是你的宝贝,我怎么敢喝?”
  “老哥,你又不是外人。”他笑了笑:“只要老哥忘了刚刚小弟说了什么,你要什么,
老弟都照办。”
  “知密不报者,罪加一等。”比较矮的年轻人还在故意装“圣贤”。
  “老哥,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要不是看在你我多年的份上,我——。”
  “谢谢老哥。”
  比较高的立即恭迎着那个比较矮的走出去,等铁门重新关上后一条人影从屋梁上落了下
来。
  一落地,叶开立即动了动双手,踹了踹双脚,刚刚躲在上面,连动都没有动,手脚都快
给寒意冻僵了。
  身体暖和些后,叶开才停止了活动,但是脸上的思索之色却更浓了。
  从刚刚那两个人的谈话中,叶开知道了三件事:第一,这些罐子里的都是人血。
  第二,连王老先生的手下们都不晓得自己的上司要这些血做什么?
  第三,王老先生的用血量还非常多,每隔一段日子,就要手下补进来。
  现在叶开又多了一个问题,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
  莫非……
  不可能。
  这种事怎么会和“吸血鬼”扯在一块?叶开不禁笑了起来。
  他实在很想继续查下去,只可惜再下去的时间已不是“查秘密的好时候了”,现在“猴
园”里一定又恢复了正常戒备。
  今天只好先退回去,等晚上查明“吸血鬼”事件后,明天再来一趟“猴园”。


  昨夜的星辰还未升起,今日的夕阳已西沉时,叶开就找到了个绝佳的位置躲了起来。
  在中年妇人的后院里,有一口枯井,在枯井的正对面有一棵古老的榕树。
  榕树的树叶浓又密,叶开就躲在里面,在那里不但可以将后院看得清清楚楚的,连方圆
七丈之内,都逃不过叶开的眼睛。
  带着两壶酒和一些干粮,如果不是在等待诡异的事情,树上倒不失为一个喝酒的好地
方。
  当北方第一颗最亮的星星升起时,叶开已喝下了半壶酒,也驱走了身体的大半寒意。
  尸体还是依早上的姿势躺着,今夜有星也有月,月色明显地停留在尸体脖子上的伤口
上,鲜血早已凝固成深咖啡色。
  传说如果是真的,那么今晚这具死尸一定会起“尸变”,会变成一个“吸血鬼”。
  “吸血鬼”真的任何兵器都杀不死吗?真的只有用桃木削尖刺入心脏才有用吗?
  这种儿时才会常听到的“鬼话”,居然会出现在生活里,你叶开能怎么样?
  他只有苦笑。
  他也只能苦笑。
  今晚如果真的起了“尸变”,叶开倒要看看“吸血鬼”是否真的杀不死,如非必要,他
是不会用桃木的。
  削尖的桃木就插在他的腰间。
  如果让他的朋友知道他居然在做这种事,不笑掉大牙才怪。
  这种事如非亲眼目睹,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叶开呢?
  如果今晚真的让他看见了“吸血鬼”,他会相信吗?
  叶开自己也不知道。
  有些事就算亲眼看见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是这种存在虚无飘渺间的“鬼话”。
  西风吹来了寒意,也带来了拉萨城里的菜饭香,更飘来了边城独特凄凉而悲伦的牧歌。
  听见这阵隐隐约约的凄凉而悲枪的歌声,叶开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了他的人和他那首留传已久的牧歌。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人心怜羊,狼心独枪,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萧十一郎。
  这世上最了解狼最同情狼的只有萧十一郎。
  他自己仿佛就是一匹狼,一匹孤独、寂寞、寒冷、饥饿的狼,在冰天雪地里,为了自己
的生命在独自挣扎。
  但世上却没有一个人会伸出手扶住他一把,每个人都只想踹他一脚,踢死他。
  ——世上只知道可怜羊,同情羊,绝少会有人知道狼的痛苦、狼的寂寞,世人只看到狼
在吃羊时的残忍,却看不到它忍受着孤独和饥饿在冰天雪地中流浪的情况。
  ——羊饿了该吃草,狼饿了呢?难道就该饿死吗?
  叶开了解狼,所以也了解萧十一郎。
  他们两个人虽然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但是叶开对于萧十一郎的种种故事了如指掌,每当
他想起萧十一郎的故事,他的全身都会热了起来,血都会沸腾了起来。
  叶开此时此刻并不是莫名其妙地想起萧十一郎,虽然是那阵凄凉而悲枪的牧歌使他想起
了萧十一郎,却也同时令他想起了一位智者告诉过他的话
  ——在遥远西方的某一个国度里,每当在月圆的晚上,会出现一种专吃人、专咬人脖子
喝人血的怪物,在那个国度里的人民称它为“狼人”。
  今夜正好是月圆。
  叶开抬头看了看树梢上的月亮,圆又大,难道“吸血鬼”也和“狼人”一样,都是在月
圆的晚上出现吗?
  一个是在遥远的西方国度里,一个是在古老神秘的东方国家,两种虽然不同的名称,但
会不会是同一种的怪物呢?
  叶开还记得那位智者还告诉过他,“狼人”只有用银做成的武器才能杀死,这和“吸血
鬼”只能用桃木才能刺死不是很像吗?
  被“狼人”咬过的人会变成“狼人”,这不是和被“吸血鬼”咬过的人会变成“吸血
鬼”一样吗?
  看来“狼人”和“吸血鬼”就算不是同一种怪物,至少也有些亲戚关系。


  圆月、星灿、西风寒。
  风吹树动,树动叶落,叶开不由得伸手拉了拉衣襟,他不知是为了寒意,或是想起恐怖
的事,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他将剩下的半壶酒,一口气地灌进了肚子,才觉得舒服多了。
  看看夜色,已将近半夜了,如果会有情况的话,那么也快出现了,不如趁现在先吃点东
西,好先储存些体力。
  叶开刚一想到这个念头,手已拿起干粮,张口就吃,也就在他第一口咬过,他忽然听见
了一种声音。
  一种仿佛万马奔驰的震吼声。
  随着声音的出现,他看见一股极耀眼的光束从枯井中迸射而出,随即窜上了天际。
  声音越来越大,光束越来越亮,叶开不由得双手掩耳,双眼虽然极力想看到底是怎么一
回事,无奈光束太强,逼得他只有闭上眼睛。
  眼睛已闭,但仍然感觉得到那光芒的强度,耳朵更不用说了,若不是他的内力很高,恐
怕早就被震得发疯了。
  发生了什么事?
  这难道是“吸血鬼”出现的前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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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孩子
第二章 荆无命的十九年

  后院在瞬间被光束照亮成白昼,榕树在刹那间让吼声震得摇晃不止,苍翠的树叶更不情
愿地被摇得离枝而飘。
  光束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声音是在什么时候停止的?叶开一点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仿
佛过了很久很久,仿佛过了一世纪,他的耳朵虽已不再感觉那么震耳,但仍有余音在耳边缭
绕。
  光芒虽己不再那么强烈,但紧闭的眼睛里,仍有光束流窜的影像。
  等耳朵再度听到西风的诉说时,等眼珠再度收到夜色的景像时,叶开全身已被冷汗沁湿
了。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叶开定眼向后院看去,安安静静的,一点变化都没有,不,不对,
后院里有一样东西不见了。
  尸位?那不见的东西就是尸体。
  在本来应该是尸体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堆落叶。
  叶开立即向后院的四周望去,连方圆之内都不放过,但周遭只有冷冷清清的夜色,和一
片迷迷蒙蒙的淡雾。
  尸体不见了。
  是起了“尸变”了吗?难道刚刚那阵吼声和怪异的光束,就是变成“吸血鬼”的过程?
如果是,为什么看不见“吸血鬼”呢?如果是尸体变成了“吸血鬼”,那么为什么不来咬叶
开?是它没看见他,还是他腰间的桃木吓走了它?这些问题就像“情丝”般的困扰叶开,他
将剩下的另一壶酒打开,猛灌了一大口,等酒顺喉进入肚子,他才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跃
起盘旋。
  一个纵身,人落下,就落在那翠绿的落叶旁,叶开凝注着落叶,再将视线缓缓地移向枯
井,人也跟着走向枯井。
  借着月光,叶开很清楚地看见干涸的井底,干裂的土上光秃秃的,井壁上只有一点点暗
绿色的青苔。
  这么样的一口枯井会发出那么令人不相信的光束和声音?叶开弓身拾起井旁的一块石
头,朝井底扔了下去,“笃”的声音,这是石头碰到泥土的声音没有错,而且从声音的扎实
感听来,这井底土很硬,并没有暗室之类的东西。
  叶开缓缓地站直身子,双手抱胸,眉头微微皱起,难道刚刚所看到的情景,是自己的幻
觉和想象吗?就算光束和声音都是叶开的幻觉好了,可是尸体不见了却是事实呀!
  事情到了这里,换做别人一定是先回去睡个闷头大觉,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但是叶开
却不是这种人。
  他如果是这种个性的话,那么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悲悲喜喜哀哀怨怨的故事了。
  枯井看来是没什么异样,但叶开如果没有亲自下去看看,他一定会三天睡不着,所以就
在他眉头刚皱起没多久,已掠身纵入枯井。
  井底的泥土坚硬如钢铁,叶开一落下,就知道这下面不可能有暗室之类的东西存在,所
以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井壁上。
  青苔翠绿而茂盛,叶开就盯着井壁上的青苔看。
  终年干涸的井壁上怎么可能会长出这么茂盛的青苔呢?看了一会儿后,叶开的嘴角就浮
出了笑意,他的手也抬起,缓缓地摸向井壁上的青苔。
  当手指接触到青苔时,叶开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他的手指轻轻一动,壁上的青苔就被
撕下了一块。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青苔能被撕下一整块的,握在叶开手上的青苔是假造的。
  是用一种像青苔的材料做成的,就算你在很近的距离下看,都很难看出是假的,除非你
用手去摸。
  被撕下假青苔的井壁上,明显地露出四五个小圆洞,这些小圆洞是做什么用的?看来这
些假青苔是为了遮掩这些小洞而设的。
  这干涸的井壁上为什么会有这些小圆洞呢?这些小圆洞有何作用呢?除去了井壁上的所
有假青苔,就露出了更多的小圆洞。
  将手指头伸进洞里,碰不到洞底,看来这些小圆洞还很深。黑漆漆的,当然看不见洞里
的情形,用耳朵去听,却啥也听不见。
  叶开不禁头又大了,虽然揭穿了假青苔的作用,却又多出了小圆洞的秘密。
  望着这些小圆洞,却又猜不透它的作用,你说叶开的头能不大吗?幸好就在叶开觉得头
刚开始大时,他忽然发现这些壁上的石头与方块中的接缝有一处显得不太一样。
  石块有大有小,所以排列就不太整齐,但在离井底大约五尺高的井壁上,却出现一条很
整齐的接缝。
  所有的石块到了这里都被削成了平行线,显然是刻意安排的。
  有了这个发现,叶开的头不但恢复了正常,嘴角的笑意也更浓了,他盯着这条整齐的接
缝一会儿,然后就伸手去推这扇井壁。
  才用了三分力,这井壁就向内陷了下去,一陷下去就立刻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而且还
发出了“咻咻”的怪声。
  叶开当然知道这是里面的空气和外面的空气忽然连通才会产生的现象,所以他等怪声消
失后,就踏步走入了这个暗门。
  通道漆黑看不见底,不知是直?或是有弯处?所以叶开只好扶着墙壁而行,大约过了七
八个转弯后,他才看见远处有朦胧的灯光发出。
  朝着灯光走去,叶开的心反而不紧张了,因为灯光处一定是所有谜团的所在地,当然也
是危险的源地,“既来之,则安之”,这个道理叶开一向比别人清楚得很,所以他就带着很
愉快的心情走向灯光处。
  三灯光很柔,眼睛却是死灰色的。
  一走人灯光处,叶开就看见了一对死灰的眼睛。
  不但是死灰色的,而且还冷得像圣母峰上的千年寒冰,冷得足以令任何人的血都凝结。
  叶开避开了这个人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手。
  这个人的左手是断的,右手的颜色也是死灰色,就像是刚从棺材里伸出来的。
  他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袍,头发长而离乱,两条眉毛却是浓而密,他的鼻子很挺,但长
在他的脸上却更显出他的孤独。
  他的嘴唇很薄,但你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话出如山的人,只有杀人无数,用手比用嘴多
的人才会给人这种感觉。
  他的左腰畔处有一柄没有剑鞘的剑。
  剑是漆黑的,就像他的眉毛。
  严格说来,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柄剑,那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
剑愕,甚至连剑柄都没有。
  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
  这柄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但叶开却知道这玩具一定危险得很,最好
还是莫要去玩它的好。
  这个人虽然静静地坐在灯光下,但他的背仍然挺得笔直,他的人就像铁打的,冰雪、严
寒、疲倦、劳累、饥饿都不能令他屈服。
  世上好像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他的眉浓、眼大,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这
张脸使人很容易就联想到花岗石,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也一样。
  看到这个人,叶开的直觉就想到了阿飞,那个和他师父是生死之交的阿飞。
  这个人有大多的地方和阿飞很像,唯一不相同的是眼睛,阿飞的眼睛永远充满热情,而
这个人的眼睛却只有死亡。
  叶开相信这个人的剑带来的也通常都是死亡。
  “剑下无活口,左右双杀剑”。
  这个人一定是和阿飞齐名的冷面杀手荆无命。
  荆无命!
  四一定是的,叶开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上官金虹的得力助手荆无命。
  也唯有荆无命才会给人一种死亡的感觉。
  叶开再次将目光移向这个人的眼睛,再次凝注着那死灰色的光芒。
  如果这个人是荆无命,那么叶开今天将面临有生以来最危险的一场决斗。
  他还记得师父曾对他说过:“上官金虹的武功虽然比荆无命高,可是他没有荆无命的可
怕,因为他缺乏荆无命那股‘死的气息’。”
  “我宁可和上官金虹决战三天,也不愿和荆无命为敌一时。”这是“小李飞刀”对荆无
命的评语,由此可见荆无命这个人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现在叶开终于面对着他了,面对着荆无命。
  昔日李寻欢未曾和荆无命交过手,今日叶开能“不战而退”吗?地道的尽头是一问空洞
的房间,除了荆无命外,就只有七八盏孔明灯。
  灯虽多,光线却很柔,说话声是缓慢的,既无高低,也没有情感。
  只有荆无命说话才是这种声音。
  “世上的人有很多种,有些人容易杀,有些人不易。”他的神情看来很憔悴,但是他的
声音却和他的眼睛一样冷得令人发寒:“手也有很多种,有的能杀人,有的不能杀人。”
  叶开在听,他只有听。
  “昔年我是以左手剑成名的,可是自从我左手断了以后,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个废人。”
  这个人果然是荆无命。
  “所以那些人就都死在你的右手剑下。”叶开替他说完这句话。
  荆无命将右手缓缓抬起,目光落在自己右手掌上:“我十一岁练剑,十五岁就已经使得
一手快剑了,可是我却又花了七年的时间来练左手剑,你知道我为的是什么吗?”
  “请说。”
  “我一直相信‘强中自有强中手’,我苦练左手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遇到一个真正敌手
时,我的左手剑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荆无命淡淡他说:“没想到这一天还没有到,我的左手却已断了。”
  ——他的左手并不是被人砍断了,而是让自己给废的,虽然他的左肩肿先中了“小李飞
刀”,但是他如果不自己用力再将飞刀拍入骨髓处,那么他的左手还不至于废掉。
  这件事叶开当然知道,就算李寻欢不告诉他,江湖中有关这件事的传闻也很多,叶开有
耳朵,自己会听,也会评断,所以他很佩服荆无命那一次的作风。
  作风?英雄的作风?英雄?什么叫英雄?难道荆无命的作风就是英雄?英雄所代表的意
思,往往就是冷酷、残忍、寂寞、无情。
  曾有人对英雄下过定义,那就是: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
  当然,这并不一定是绝对的,英雄也有另外一种。
  另外一种像李寻欢这样的。
  但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世上有几人?不管是哪一种英雄,他们也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
—无论要做哪种英雄,都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荆无命将目光从自己的右手移向门口的叶开,然后才慢慢地又说:“我叫荆无命。”
  “我知道。”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未能和李寻欢真正交过手。”荆无命停了一下,等声音消失
在叶开耳畔时,才又开口:“你叫叶开?”
  “树叶的叶,开口的开。”
  “你是李寻欢唯一的徒弟?”
  “恨未能习得师父的二三。”
  荆无命再次凝注着叶开:“你的飞刀呢?”
  “刀在。”
  “在哪里?”
  “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叶开淡淡他说。
  ——什么才是它应该在的地方?仇人的要害?叶开的这一句话回答得很妙,荆无命却听
得懂,所以他那死灰色的眼睛里也忽然闪出了一丝丝微微的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
  “好,好,名师果然有高徒。”荆无命说:“昔年李寻欢若有你这样的洒脱,他也不至
于有那么惨的命运。”
  叶开笑笑,有关这一类的问题,他从来不回答的,荆无命当然懂得叶开的意思,所以他
很快地就转变话题。
  “今天是几号?”荆无命忽然问叶开。
  “八月十一。”叶开马上反问:“这个日子有什么意义吗?”“有。”荆无命的眼里突
然露出茫然,连声音都有了回忆的意味:“十九年前的今天是上官金虹死在李寻欢刀下的日
子。”
  他顿了顿,又说:“十九年前的今天,也正是我过十九岁的生日。”
  今天是荆无命的生日,也是上官金虹的忌日。
  叶开注视着荆无命,换句话说,今天也正是所有恩怨该结束的一天了。
  荆无命从茫然中收回目光,再次落在叶开脸上:“我今年才三十八岁,可是如果我不
说,你能想到我才三十八岁吗?”
  叶开仔细地看着荆无命的脸,如果光从容貌去判断荆无命的岁数,任谁也猜想不到他才
三十八岁。
  他的脸上虽然还有中年人的光泽,但是眼尾处却已有了老年人的憔悴,就连那凸出的脸
颊都己被风霜刻满了皱纹,宽阔的额头,更是清清楚楚地让疲倦、苍老占满了。
  他的头发虽然还是漆黑的,但双鬓都已让忧痛和感伤染白了,他的身子是硬朗的,但任
谁都看得出那是因为痛苦和仇恨在支撑着。
  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已不是憔悴、苍老可以形容的了,只有用“老”字才能形容的。
  “你实在不像三十八岁的人。”叶开照实他说:“你看来最少也有五十八岁了。”
  “是的,我的样子看来最少也该有五十八岁了。”荆无命点了点头:“那是因为这十九
年来,我比别人都‘老了,十九年。”
  比别人都“老了”十九年?的确是,别人纵然痛苦,也只不过是十九年而已,他却比别
人多了十九年的仇恨。
  世上最容易令人老的只有两样东西,那就是仇恨和情丝。
  情丝能令人黯然销魂,仇恨却能让人绞痛入骨,至死方休。
  五“十九年了。”荆无命居然叹了口气:“十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和李寻欢一
决胜负,可是直到今日我看你,我才发觉一件事,今生今世我休想胜过李寻欢,你可知为什
么?”
  “为什么?”
  “为了仇恨。”
  “仇恨?”
  “我为仇恨而活,却也为仇恨而败。”荆无命说:“我纵然再苦练十九年,还是无法胜
过李寻欢,因为我心中有大多的仇恨,而李寻欢只有宽恕。”
  叶开不懂这些话的意思。荆无命当然也知道他不懂,所以马上又解释。
  “表面上看来,我一心一意在研究李寻欢的武功,在找寻他的武功破绽,十九年来我自
认找出了他的破绽,但是我还是无法胜了他。”荆无命又解释:“因为这十九年我只顾研究
他十九年前的武功破绽,自己的武功依然停留在十九年前,而李寻欢却因为心无旁骛,十九
年来武功又进入了另一境界。”
  ——武功不迸则退,水不流则浑,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然而大多数的人都无法了解这个道理,想不到荆无命居然领悟了,看样子他的武功已非
十九年前的荆无命。
  ——能领悟,就是进步,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我纵然明知道无法胜过李寻欢,但我还是要和他一战,这是原则的问题。”荆无命问
叶开:“你懂吗?”
  “我懂。”叶开说:“就正如今日我明知不是你的敌手,可是我一样会和你决战,因为
这也是我的原则。”
  明知道是死,也要战。因为这已不是生与死的问题。
  这是正与邪,善与恶,羞辱和尊严的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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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了你的孩子


  傅红雪的手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一件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两个不知如何面对面的人,如果你是傅红雪,你会怎样做?
如果你是风铃,你会怎么办,
  夜雾迎着晨曦而消失,骄阳透过松枝糊成的窗户留在风铃的脸上,她睁着眼睛,深深地
注视着躺在身旁的傅红雪。
  傅红雪却不敢回视着她,他只希望昨夜的事是一场梦。
  昨夜真的是一场梦?就算是梦又如何?
  床上还飘着昨夜因激情而留下的甜香,一丝丝地钻进傅红雪的鼻孔,他呼吸着这阵阵的
甜香,心里涌出种说不出的滋味。
  窗户是开着的,窗外天色更亮,宁静的天空、宁静的山谷、宁静的早晨,天地间是一片
苍茫的宁静。
  傅红雪的心头却是一片杂乱。
  他本来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现在竟然变得手足无措,竟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风铃。
  风铃却仿佛还是老样子,她轻轻地坐起,用手拢了拢长发,然后微笑地问傅红雪:“今
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在此时此刻,在经过昨夜的激情缠绵之后,她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问他要吃什么?
  傅红雪傻住了,他实在不知怎么回答。
  风铃忽然瞪起眼睛瞪着他:“你几时变成了哑巴了?”
  “我……我没有。”
  风铃“噗哧”一笑:“原来你还没有变成哑巴,但却有点像是已变成了个呆子。”
  她对傅红雪完全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竟连一点都没有变,昨天晚上的事,她竟连一个字
都不提。
  看她的样子,竟好像昨天晚上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还是风铃。
  难道昨夜的温馨和激情,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春梦而已?
  傅红雪实在忍不住他说:“你……”
  风铃仿佛已猜出他想说什么,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样?你难道想说我也是个呆
子吗?你不怕我打破你的脑袋?”
  现在傅红雪总算明白风铃的意思了,她决心不提起昨夜的事,是因为不愿让彼此都增加
烦恼和痛苦。
  傅红雪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种说不出的感激,就算他也能忘记昨夜的事,这份感激却
是永远也忘不了的。
  “你还不想起床?”风铃又露出那种独特的笑容:“你难道想赖在床上不起来?”
  “我不想。”傅红雪也笑了:“我就算是个呆子,至少总不是只猪。”
  傅红雪这一生大概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一顿早饭。
  ——这是他自己认为的。这一顿早饭是在心情很愉快、很兴奋之下吃完的。
  心情愉快是有的,但为何兴奋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觉得今天的炒蛋很香,笋子
焖肉很甜,那盘野菜炒葱更棒,连稀饭他都觉得清爽可口。
  吃完早饭后,傅红雪泡上一壶茶坐在庭院里,享受晨阳的娇柔,风铃弄毕厨房后,微笑
地走入庭院,用一种愉快的语调对傅红雪说:“今天我要下山去一趟。”
  “下山?”傅红雪一怔:“干什么?”
  “我想到镇上去买点东西。”
  “买东西?”傅红雪吓了一跳:“这里需要东西吗?”
  “不需要,我只不过突然想去买点东西而已。”风铃微笑他说:“买东西是种享受,也
是女人的天性。”
  傅红雪点点头——花钱本身就是享受,这种道理他当然明白。
  “买东西实在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不管你买的东西有没有用,但在买的时候,就已经是
种享受了。”风铃说:“其实女人自己也知道她们买的东西说不定一点用都没有,可是她们
看见了,还是忍不住要买,你知道为什么吗?”
  傅红雪不知道。
  “那是因为她们喜欢那些伙计拍她们的马屁的样子。”风铃又笑了:“我已经好久没有
享受过那种滋味了,所以今天我准备去让人家拍拍马屁。”
  娇晨轻柔,连风都是可爱的,傅红雪静静地坐在这庭院中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天。
  风铃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了,临走前,她说一定会赶回来做中饭。
  现在距离中午还一个多时辰,傅红雪却已觉得开始有点饿了,迫不及待地希望中午快点
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并不是饿了想吃东西,他只不过喜欢吃饭时那种“家”的气
氛。
  风铃才离开半个时辰而已,他却已觉得仿佛过了半年,一颗心就像是初恋的情人似的又
兴奋又犹豫。
  又像是小孩子偷着一根棒棒糖躲在被窝里吃,又高兴又怕被人发现。
  已经三十出头的人了,居然还会有少年般的羞涩,傅红雪想了想,不禁苦笑了起来。
  这种事情如果让叶开知道,他一定会笑破肚皮的,一想到叶开,傅红雪不禁又替他担
心,他究竟到哪里去了?是否已回到万马堂?是否还继续为马空群重活的事件在调查?他现
在有没有遇到危险?
  想到了叶开,傅红雪就觉得自己很惭愧,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躲到这里十几天,居然为了
一个女人放弃朋友,不顾朋友的生死。
  唉!这种事以前他打死都不会做的,现在却在糊里糊涂之下做了出来。
  不行,下半辈子如果想平平静静地过,就得赶回万马堂帮叶开,否则他的良心一定会不
安。
  傅红雪已决定等风铃回来后就告诉她,明天他必须离开几天,他绝不能放弃朋友而不
顾。
  他相信她一定会明白的,一定会体谅的。


  在期盼中,时间仿佛总是过得很慢的。
  好不容易挨到快中午时,傅红雪的心反而更紧张,一双眼睛不时地望向门外的山路上。
  日头爬上了正中,酷热降临了大地,傅红雪的额头已沁出了汗珠,并不是因为天气热,
而是焦急风铃怎么还没回来。
  到了这种时候,时间仿佛变快了,傅红雪一直安慰自己她就快回来了,自己何必急呢?
反正还没到正午。
  就在他这么想时,太阳己过正中,逐渐朝西方移了过去。
  风还是早上一样的风,云还是早上一样的云。
  但是在傅红雪的感觉中,这世界已变了,完全变了,变成了空的。
  他的人还是坐在庭院中,夕阳的余辉将他苍自的脸映成金黄色的。
  已近黄昏。
  风铃却一直未回来过。
  傅红雪焦虑的心已变成了担心,他担心风铃是不是出了问题,是不是在路上出了麻烦?
是不是马空群又派人在半路拦截“她?
  他真后悔早上为什么让他自己一个人去?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去呢?
  昨天马空群的人能来这里刺杀她,那么今天就有可能在半路在等着她,一想到这里,傅
红雪就恨不能立刻赶到镇上去。
  可是就在他奔到门口时,他犹豫了,如果现在他赶到镇上,而风铃刚好回来,两人岂不
错过吗?
  风铃回来看不到他,一定会以为他走了,一定会以为他在经过昨夜之事后对她已不屑一
顾了。
  脚步虽已停住,他的心却是在左右为难,难下决定。
  走?或是不走?
  不走,他又担心她在镇上遇到了麻烦。
  走,他又怕和她错过,而造成误会。
  傅红雪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碰过这么难下决定的事。
  黄昏,已到黄昏。
  山中的野花香气从林间飘散了出来。
  木屋静寂。
  崎岖不平的山路,在夏日夕阳的余辉下,看来就像是一条金带,绵绵地伸向苍翠中。
  傅红雪真是烦燥急了,他不知何去何从?他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了。
  星辰依然和昨夜一样地爬上了苍穹,伴着洁白的明白,晚风徐徐地刮来,带来远方的菜
饭香,这时傅红雪才想到,今天已一天未进食了。
  山脚下人家的灯火已燃起,夜在傅红雪的焦虑中悄悄地降临。
  着急、恍忽、焦虑,现在又加上惶恐,傅红雪无力地走回屋内,不管怎么样,先将灯火
燃起再说。
  擦亮了火折子,将油灯上的线蕊拉出些,点着,看着火苗逐渐扩大,屋内也光亮了起
来,所以摆在桌上的那一封信,也就映人傅红雪的眼底。
  信?留言?
  这是风铃留的吗?
  傅红雪用颤抖的手将信拿起,拉出信纸,抖开,首先跳入他眼睛里的是“傅红雪”三个
字。
  不错,这是风铃留的,原来她早已准备好了,自己还跟傻瓜蛋一样在替她着急。
  信很简短,却看得傅红雪的心都冷了。
  “傅红雪:
  今生我要杀你,我知道很难,但是你杀了我一个亲人,这个仇我势必要报,所以我带走
你留在我肚内的孩子,至少我也毁掉你一个亲人。
                        “风铃”
  傅红雪不但心冷了,整个人都僵了,满眼睛里都是那句“我带走了你留在我肚内的孩
子”。
  孩子?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
  难道昨夜……就有了孩子?。
  信已掉在地上,傅红雪咬紧了牙,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他的心仿佛也被别人捏在
手里,捏得很紧。


  灯昏。
  小酒铺里的昏灯,本就永远都带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酒也是浑浊的。
  昏灯和浊酒,就在傅红雪的面前。
  十年前,他已小醉过一次,他知道醉了并不能真的忘记一切,可是现在他想醉。
  十年前他已尝过情感的滋味,他本以为自己已能忍受各种痛苦,但现在忽然发觉这种痛
苦竟是不能忍受的。
  浑浊的酒,装在粗瓷碗里,他已下定决心,要将这杯苦酒喝下去。
  人生的苦酒。
  可是他还没有伸出手,旁边已有双手伸过来,拿起了这碗酒。
  “你不能喝这种酒。”
  手很大,又坚强而干燥,声音也同样是坚强而干燥的。
  傅红雪没有抬头,他认得这双手,也认得这声音——萧别离岂非也正是坚强而干燥的
人。
  “为什么我不能喝?”
  “你能喝。”萧别离平淡他说:“但不能喝这碗酒。”
  萧别离从轮椅上拿出一壶酒,他将这壶酒放在桌上,将碗里的酒倒掉,然后倒了一杯
酒。
  十年前你已醉过一次。
  萧别离的脸上既没有同情,也不是怜悯,他只是将倒好的碗递到傅红雪的面前。
  喝吧!傅红雪只想醉。
  又苦又辣的酒,就象是一股火焰,直冲下傅红雪的咽喉。
  他咬着牙吞下去,勉强地忍着,不咳嗽。
  可是眼泪却已呛了出来。
  谁说酒是甜的?
  “这是烧刀子。”
  萧别离又倒了一碗。
  第二碗酒的滋味就好得多了,第三碗酒喝下去的时候,傅红雪的心里忽然起了种很奇异
的感觉。
  十年前他已有过这种感觉。
  桌上的昏灯,仿佛己明亮了起来,他身子本来是僵硬的、是空的,但现在却忽然有了种
说不出的奇异的活力。
  他己能偶而忘记痛苦了。
  但是针却还在心中。
  萧别离深深地注视着他,忽然说:“十年前你已为了一个女人而自暴自弃过,十年后的
今天,你怎么又可能为了这个女人而再次那样呢?”
  “你……你怎么知道?”傅红雪猛抬起头看着萧别离。
  “一个男人为了爱情而痛苦时,那种神情本就明显得好像青绿的树木突然枯萎一样。”
萧别离淡淡他说:“风铃非但不值得你多看她一眼,根本就不值得你为她痛苦。”
  “你……你知道……知道她的事……”傅红雪连声音都已发抖了。
  “我知道。”萧别离点点头:“我当然知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傅红雪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浓:“你可知道我的痛苦,并不
是……不是因有她的离去……而是为了……”
  “为了她要杀掉你的亲骨肉。”萧别离替他说完了这句每一时、每一刻中,都不知有多
少的回忆?
  有过痛苦,当然也有过快乐。有过尴尬,当然也有过甜蜜。
  昨夜有激情的拥抱、甜蜜的缠绵,现在这一切都已永远成了过去。
  昨夜那种刻骨铭心、魂牵梦索的激情,现在难道已必须忘记?
  若是永远忘不了呢?
  记得又能如何?
  两个不该在一起的人,两个应该有仇视的人又怎能结合在一起?
  人生,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
  “有了你的孩子。”
  “我要毁掉你一个亲人。”
  亲人?这不是她的亲人?这是他的亲骨肉,也是她的亲骨肉,她怎么忍心做得出呢?
  世上真有这种事吗?
  泪痕已出现在傅红雪的脸上,血丝已从他紧咬的嘴唇中沁出,他的手已因紧握着,而显
得更苍白。
  醉吧!
  现在只有拿美酒来麻醉那已绞痛的心。
  而且就在心的中间,还插着一根针。
  一根尖锐、冰冷的针。
  没有人能想像这种痛苦是多么深邃,多么可怕。
  除了仇恨外,他第一次了解到世上还有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仇恨带给他的,只不过是想毁灭掉他的仇人而已,但这种感情却使他想毁灭自己,想毁
灭整个世界。
  到现在为止,他才真正了解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风铃,所以他才更痛苦。
  ——你杀了我一个亲人,所以我要毁掉你一个亲人。
  这是什么报复?
  他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种报复方法?可是事实又摆在眼前,他能不相信吗?。
  夏夜。
  群星在天上闪耀,夏树在风中摇曳。
  夏月更明。
  还是昨夜一样的星、一样的月。
  但昨夜的人呢?
  星还在天上,月还在云中。
  人在哪里?。
  十二天。
  他们在一起共度了十三天。
  十三个白天,十三个晚上,这虽然只不过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但现在想起来,那每一个
白天,每一个晚上,甚至每一句话。
  “你——”傅红雪露出了惊讶之色:“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萧别离凝注着他:“而且我还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秘密。”
  “什么秘密?”
  “弯刀阿七来刺杀你,风铃报仇,木屋的围杀,叮当兄弟的那一幕灌销魂酒,到你解围
而发生缠绵,这一切的种种都是一个阴谋。”萧别离说,“都是一个有计划的阴狠计谋。”
  “计谋?”傅红雪不信他说:“你说昨夜她和我……的那件事也是阴谋?”
  “是的。”
  “我……我不信。”
  “你非信不可。”
  “他……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何?”
  “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要让你自暴自弃,让你痛苦。”萧别离说:“因为他们知道要杀
你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你这个人唯一的弱点就是情感脆弱,要杀你的唯一方法,就是先使你
情感挫折,使你痛苦,使你自暴自弃。”
  他看着傅红雪,又说:“所以他们才定下了这个阴谋,设计了这一连串的事件。”
  傅红雪激动的情绪逐渐地平息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那碗酒,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他们是谁?”
  “表面上看来好像应该是马空群。”
  “其实不是。”傅红雪替他说完这句话。
  “是的。”
  傅红雪突然冷冷地注视着萧别离,然后用一种很冷很冷的声音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这
个计划?”
  萧别离没有马上回答,他先静静地看着傅红雪,看了一会儿,才将桌上的空碗倒满酒,
然后拿起,慢慢地喝掉,再倒满一碗酒,放下酒壶,等酒入了胃肠后,才用一种很淡很淡的
声音说:“因为这个计划本就是我设计的。”
  “你设计的?”
  “是的。”
  傅红雪激动地问道:“没错?”
  萧别离淡然一笑道:“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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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章 你将有远行

  萧别离当然看见傅红雪握刀的手上已有蛇般的青筋浮起,当然也看出傅红雪眼中的杀
气,他却还是无所谓的样子,依然平稳地在轮椅上。
  “这整个阴谋都是你设计的?”傅红雪又再次问。
  “是的。”萧别离淡淡他说:“只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十年前?”傅红雪又是一
惊:“你十年前就已设下了这个阴谋,等十年后才实行?”
  “不。十年前就已实行过了,”萧别离忽然笑了:“只不过十年后的今天又让人拿来重
新加料地实行。”
  傅红雪不懂,所以萧别离又解释。
  “十年前,在我还没有看清马空群真面目的时候,当然帮助他来对付你,所以我就针对
你的弱点而安排了翠浓,使你情感挫折,自暴自弃时好杀你。”萧别离笑着说:“没想到十
年后的今天,这一批‘马空群’居然也用这个方法,安排了风铃这个人。”
  萧别离看看傅红雪,又说:“没想到你居然还会上当,还是一样想拿酒来逃避。”
  小镇上的风和山谷里的风是一样的寒冷,可是傅红雪却感觉到体内有股热意在上涌,因
为他己对萧别离的话逐渐有了兴趣。
  “你是说这一次风铃的出现,是他们故意安排的,作用和十年前的翠浓相同?”傅红雪
问。
  “是的。”
  傅红雪想了想,然后将弯刀阿七出现,以及风铃的报复,到木屋疗伤,叮当兄弟的施
暴,昨夜的缠绵,他当然也说了,最后就是今天早上所发生的,和木屋的留言。
  萧别离很仔细地在听,听完后,他就笑了,笑着对傅红雪说:“你真是当局者迷。”萧
别离说:“你们昨天一夜的绵缠,并不保证一定就会有了孩子,就算有——”
  他看看傅红雪,又说:“父爱和母爱是不一样的,父亲一定要看到孩子脱离母体,降临
人间,才会去爱他,从第一眼看到小孩起,父亲才开始,父子之爱,是一种学习的爱。”
  傅红雪在听。
  “母爱却是自然的,从怀孕那天开始,从婴儿在母体成形那天开始,母亲就有一种很特
殊的感觉,很快就变成了爱。”萧别离说:“婴儿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有了他母亲爱的关
注,母亲是天生的,父子之爱却是后天慢慢培养的。”
  这是傅红雪头一次听到有人将母爱和父爱分析得这么清楚。
  萧别离看着傅红雪又笑了笑,又说:“你知不知道世上有很多女人在被强暴后,最初都
恨不得死,可是等到她们确定自己怀孕了以后,不但打消了自杀的念头,而且还希望将孩子
生下来,是为了什么?”
  “母爱?”
  “是的。”萧别离说:“不管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怀孕会使女
人产生了那与生俱来的伟大母爱,也让恨变成了爱。”
  傅红雪虽然在听,目光却是在看着远方,看着远方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
  “就算风铃真的想杀掉你一个亲人,想杀掉你的孩子,可是等到婴儿在她体内成形后,
她的恨意就会转变成母爱。”萧别离说:“所以就算那个阴谋者想这么做,风铃一定会尽力
地去保护你的孩子。”
  ——女人?女人是种什么样的人呢?傅红雪觉得自己实在太不了解女人。
  ——何止他不了解,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完全了解女人?二黑夜已将尽了,光明又将来临
了。
  傅红雪的心已不再有根针了,他已决心将这件事的真相查明,不惜代价,不惜死亡的牺
牲,他是要去查出背后阴谋者到底是谁?他将目光从虚无飘渺的远方收回到小酒铺,灯依旧
是昏的,酒依旧在碗里,他拿起酒碗,然后用一种很诚恳的态度对萧别离说:“我敬你。”
  “你敬我?”萧别离吃了一惊。
  “我本不应该再喝酒,可是这一杯我一定要敬你。”傅红雪说:“不过这碗酒我一定要
敬你。”傅红雪说:“因为你帮我将心中的结解开了。”
  “这个结不是我解的,是你自己。”萧别离突然笑了笑:“不过这碗酒我一定要喝,因
为傅红雪敬的酒,是千载难逢的。”
  他们喝的不是欢酒,更不是悲酒,他们喝的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豪情。
  两碗酒很快地就入了两个人的肚子,碗一放下,萧别离立刻又倒了两碗。
  “这一碗我一定要敬你。”萧别离端起碗:“因为喝完这碗酒后,你就将远行。”
  “远行?”
  “是的。”萧别离说:“你将到藏人心目中的圣地‘拉萨’去。”“拉萨?我为什么要
到拉萨去?”
  “因为叶开。”
  “叶开?”傅红雪一怔:“他有危险?”
  “他失踪了。”
  三曙光穿过云层,照在拱门内那看来高不可攀的刁斗旗杆上。
  旗杆上的旗帜虽然还在,却已不是前些日子傅红雪所看到的那迎风招展、威风凛凛的
“关东万马堂”旗帜。
  旗帜虽然仍可以看出“关东万马堂”的字样,但大部分已被烧毁了,整面旗帜不但破烂
不堪,更是让蜘蛛网给占据了。
  这面旗帜一看就知道不是短时间变成这样的,最少也要经过十年的时间。
  十年。
  万马堂的辉煌雄风又不见了,又恢复了傅红雪刚到小镇的头一夜所见的情景一样。
  残缺的屋宇,剥落的高墙,灰尘满积的家俱,到处是败坏的景况。
  十年后莫名其妙恢复繁华的万马堂,又莫名其妙地呈现出荒凉的原状。
  看到这种情形,傅红雪不禁也傻了。
  “所以我说你一定要来看一下。”萧别离陪在傅红雪的身后:“不是亲眼看见,你一定
很难相信。”
  “怎么会变成这样?”傅红雪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十三天前。”萧别离
说:“就在你带着风铃离去的第二天。”傅红雪想了想,又问:“也是一夜之间,莫名其妙
地变了?”
  “是的。”萧别离说:“这一次我还是身临其境的人。”
  傅红雪不懂这话的意思。
  “你离去的第二天,正当万马堂准备搜寻你时,我忽然找上了马空群,他刚见到我时,
虽然是吃了一惊,可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他会是假的。”萧别离慢慢地叙述那一天的经过:
“他依然很热情地招待我,我们两个人就在他的书房把酒畅谈,谈的却是我和马空群私人的
秘密。”
  “别人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是的,所以那时我很怀疑这个马空群可能是真的十年前的马空群复活的。”萧别离
说:“边喝边聊的忽然间我就莫名其妙地醉倒了,那时已是深夜。”
  “然后呢?”
  “然后等我醒来时已是天亮,我虽然还是坐在昨夜喝酒的书房,可是景物却已变了,变
成了你现在所看到的情景。”
  “人呢?”
  “没有人。”萧别离说:“什么人都没有了。”
  “没有了?”傅红雪说:“那些重新出现的万马堂的人都消失了?”
  “是的。”
  十年前万马堂就被毁了,人全死了,十年后却莫名其妙地又出现了。
  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傅红雪当然见过苏明明,也从苏明明口中得知叶开是为了调查那个应
该是马芳铃的白依伶所住的“猴园”而去了拉萨。
  对于苏明明在叙述叶开在拉萨的经过,更是一字不漏地听得很仔细。
  当他听到“风铃屋”的风铃时,心里虽然绞痛了一下,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最后傅红雪当然知道叶开是为了“吸血鬼”事件而失踪的,苏明明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又
来到这小镇找萧别离商量。
  所以萧别离才要敬傅红雪酒,才说傅红雪将有远行。
  现在万马堂又恢复了破;日,马空群这些人也消失了。这所有的答案,看来只有到拉萨
才会找得出。
  所以傅红雪就和苏明明来到了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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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10 20: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五章 傅红雪的家

  拉萨。
  青山在抱,绿水拥怀,远处的宫殿和城堞隐约在望,碧空如洗,万里元云,白色的布达
拉宫在骄阳下看来亮如纯银,到了夕阳西下时,又变得灿烂如黄金。
  傅红雪从未想到,在塞外的边陲之地、竟有如此美丽的地方,美得是那么的辉煌而神
秘,美得是那么的令人迷惑,美得是那么令人心都醉了。
  宫殿高四十丈,宽一百二十丈,连绵蜿蜒的雉堞,高耸在山岩上的城堡,古老的寺院、
禅房、碑砀、楼阁,算不清的窗牖帷帘,看来是那么的瑰丽而调合。
  整个拉萨看来就像是梦境,不像是神话。
  傅红雪不禁也看痴了。
  ——风铃呢?她是不是已回到了“风铃屋”?——如果现在陪在他旁边的是风铃?为什
么一个人在被“美”所感动时,反而更不能忘记他一心想忘记的人?为什么人们还是很难忘
记一些自己应该忘记的事?城市如皮革,有光滑美丽的一面,也有粗糙丑陋的一面。大招寺
外的街市,就是拉萨的另一面。
  街头上垃圾粪便狼藉,成群结队的年老乞丐,穿着破旧褴褛的衣服,剃光头、打赤足,
匍匐在尘上中,嘴里喃喃不停地念着他们的六字真言“尔吧呃叭奄哞”,等待着行人香客的
施舍。
  苏明明会带傅红雪来到这条街,是因为傅红雪对她说:“我不想住在你的家,也不想住
在太招摇的地方。”
  就这样的,苏明明才把傅红雪带到这条街上,因为这里有一家实在很不起眼、也很少有
人光顾的客栈。
  这家客栈的名字也很绝,一看你就会有同感。
  这家客栈的名字就叫“少来客栈”。
  店名绝,店主人通常也都是个绝人。
  “少来客栈”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外表虽然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
每当有人住店,隔天没钱付帐的,他一定会面无表情地对那个人说:“你走吧!记住,下次
少来。”
  这么样的一个人,你说他是不是个绝人?“少来客栈”的客房也跟江南的客栈一样,一
间普普通通的屋子,一盏普普通通的油灯,一些普普通通的家俱。
  可是傅红雪一走进“少来客栈”的客房时,血色就变了,变得就好像忽然看见鬼那么可
怕。
  二鬼并不可怕,有很多人都不怕鬼。
  傅红雪也不怕,比大多数人都更不怕。
  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鬼。
  这屋子里所有的每样东西,都是一个普通客栈里应该有的东西。
  苏明明并不太了解傅红雪,可是这两天她已看出他绝不是一个很容易受到惊吓的人,但
是现在她也看得出傅红雪确实被吓呆了。
  她没有问傅红雪:“你看见了什么?”
  因为他看得见的,她也一样能看见,她所看见的东西,没有一样能令她害怕的。
  她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个妆台、一个衣柜、一盏油灯,每
样东西都很简陋,很陈旧。
  傅红雪看见的也同样是这些,谁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难道这间房间
是个鬼房?到处都隐藏着凡人肉眼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幽灵险魂,无论什么人只要一走进这间
屋内,都要受他们摆布?——那么苏明明为什么连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这房间里的妖
魔鬼怪幽灵险魂要找的只是傅红雪一人?苏明明实在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可是她
不敢问。傅红雪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害怕。
  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鬼,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坐在靠墙的那张木桌旁,一把破旧的
竹椅上。
  一坐下后,他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变得更复杂,除了恐惧愤怒外,仿佛还带着种永远理
不清也剪不断的柔情和思念。
  ——这个普通客栈房间,怎么会让他在一瞬间同时生出这两种极端不同的情感?苏明明
又想问,还是不敢问。
  傅红雪却忽然开口:“阴白凤虽然不是我亲生母亲,却也养育了我十八年。”
  有关傅红雪和叶开以及马空群之间的恩怨,苏明明当然也听萧别离说过,所以她当然知
道阴白凤是谁。
  “她虽然一生都让仇恨给包围着,可是却也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傅红雪喃喃他说着。
  叶开失踪,马空群消失,万马堂的谜还没有解开,此时此刻,傅红雪怎么会忽然谈起阴
自凤来?苏明明想问,还是不敢问,所以她只有继续听傅红雪说下去。
  “那十八年之中,她将我从一个小孩养育到长大,虽然一直在灌输着我仇恨的事,却也
很疼爱地在照顾我。”傅红雪轻轻他说:“我告诉你这件事,只因为我要你知道,阴白凤虽
然不是我亲生母亲,却也给了我家的温暖。”
  ——一个本应该是孤儿的人,忽然有了家,尝到了家的温馨,虽然那个女人不是他亲生
的母亲,却也养育了他。
  养育之恩胜于天。
  这个道理苏明明当然知道。
  傅红雪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户,窗外夜色已临。面对着星月仍未升起的黑
暗苍穹,过了很久傅红雪才开口。“那十八年我们就住在一幢石屋里,那石屋里只有一张
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个衣柜、一个妆台、一盏油灯。”傅红雪瞪着眼睛,瞪着黑暗
的遥远的地方,眼中忽然出现了一片空白:“这屋子里的这些东西,就是从石屋里搬来
的。”
  苏明明终于明白傅红雪为什么一走进这房间就变成那样子。
  ——这屋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从他和阴自凤的石屋里搬来的。
  ——是谁搬来的?——当然一定是这一次万马堂的背后阴谋者,说不定也是使叶开失踪
的人。
  ——这个阴谋者无疑已找到了阴白凤,现在她说不定已和叶开一样落人了这个阴谋者的
掌握中。
  苏明明看着窗口的傅红雪。
  泪已将下,却未流下,只有至深至剧的痛苦才能使人无泪可流。
  傅红雪无泪,苏明明却已泪水满眶,因为她已了解到傅红雪和阴白凤之间的感情。
  她默默地看着傅红雪那孤独寂寞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身,朝门口走去,还未
走出房门时,就听见傅红雪的声音:“你不必去。”
  “不必去?”苏明明停住,回过头来:“你知道我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傅红雪点点头:“你问不出来的,这些东西一定不是这个老板搬来的,而且他也一定不
知道是谁搬来的。”
  苏明明想去我的,就是这家“少来客栈”的老板。
  三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立即迷漫了整个房间,傅红雪依旧站在窗栏旁,远眺着无尽
的夜空。
  月色轻柔,星辰闪耀。
  这里的月色星光,是否和傅红雪住的石屋那里一样迷人?油灯未燃起时,苏明明就已走
了。
  是傅红雪要她走的,因为今夜他必须好好地休息一天,必须要养足了精神,必须使自己
的警觉、触觉、感觉都达到巅峰状态。
  因为明天迎接他的,是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星光朦胧,月色使得远方山巅上的积雪变成了银块般纯亮,也使得这条杂乱的街道多了
一点浪漫的气息。
  边城的浪漫。
  杂乱的街上,人潮来来往往,街道两旁被油灯熏黑的铺子里传出的酸奶酪味,浓得几乎
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纯亮的月色和边城独特的飒飒风沙,又使人们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傅红雪的眼睛也快咪成了一条线,就算铁铸的人,也已经不起情感上的巨变,更何况是
一天里同时遭受到感情和亲情的侵袭。
  就在傅红雪感到累了、想休息时,他忽然发现街尾有条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一条少女
般纤细的人影。
  看见这人影,傅红雪的眉头立刻皱起,人也立刻掠起,从窗口飞出,朝街尾追了过去。
  寒冷的夜风,呼啸着从傅红雪的耳边而过,拉萨光怪的岩石和边陲特有的仙人掌像奇迹
般在他眼前分裂。
  只一会儿的功夫,傅红雪就追着那熟悉的人影到了荒郊。在岩石和仙人掌满布的荒郊
上,有一座八角亭,人影到了这座长亭立即停住了,她静静地仁立在长亭里。
  傅红雪也停住了,停在长亭外,看着长亭里的纤细背影,一双总是带着冷漠、寂寞的眼
睛里忽然闪出一丝热的光芒。
  风铃?长亭里的人是风铃吗?一定是的,因为她身上的那一套衣裳,正是那天离去时所
穿的。
  傅红雪的心已跳动得越来越快了,嘴唇也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更不知道要谈些什么。
  夜已深,月未缺,星朦胧,连冰冷的夜风都仿佛变得像春风般的轻柔。
  “你,你可好?”
  傅红雪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断断续续他说了这三个字。
  长亭里的人影仿佛动了一下,又仿佛没有动,等了很久,不见她有何动静,傅红雪只好
又开口。
  “你……你为什么要走?”傅红雪低下了头:“信上所留的话,不是你的真意吧?”
  长亭里的人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认识十三天,你就那么关心她。”长亭里的人声音中,明显地有着埋怨:“难道在你
心目中,我比不上她吗?”
  又是一声哀怨的叹息,长亭里的人才慢慢地转过身来,轻柔的月光,轻柔地泄在她的脸
上,清清楚楚地将她脸上的轮廓映了出来。
  这时傅红雪才看清她是谁,她赫然就是那个本应该是马芳铃的白依伶。
  “是你?”
  “失望吗?”自依伶幽幽的眸子里透着哀怨的光芒:“你想不到会是我?”
  炽热的情火在瞬间消失,傅红雪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冷漠、寂寞、和一丝丝的痛苦。
  “你出现得正好,我本就想找你的。”傅红雪冷冷他说。
  “找我?”白依伶凄凉地笑了:“找我问马空群的事?”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她:“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又是凄凉地一笑:“我到底是谁?”
  她幽幽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他:“我只不过是一个小铃铛而已。”
  “小铃铛?”
  “小铃铛,小铃铛,别人摇一摇,我就‘铃铃铃’的响,别人不摇,我就不响。”白依
伶的眼中仿佛有了泪光:“小铃铛,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
  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时他才知道,不管她是白依伶也好,马芳铃也好,她也有段辛酸的
往事。
  ——为什么一个不快乐的人总是遇到一些不快乐的人?“每个人活在世上,都难免要做
别人的铃铛,你是别人的铃铛,我又何尝不是?”傅红雪淡淡他说:“那摇铃的人自己身上
说不定也有根绳子被别人拎在手里。”
  白依伶注视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的人并不如你外表那么冷酷,
为什么偏偏有那么多人想要你死呢?”
  “但有些人死了,大家反而会觉得很开心,有些人死了,大家却都难免要流泪……”她
垂下了头,幽幽他说:“你若死了,我一定会流泪的。”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又说:“所以你最好快走,走得越远,走得越快越好。”
  “哦?”
  “你不要以为你到拉萨来是很秘密的事,其实你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人家的算计中。”
白依伶目露关切的神情,“你再待在拉萨里,只有死路一条。”
  傅红雪突然用一种很深的眼神注视着她,看了很久,看得她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
才说:“你走吧!我已不想为难你了。”
  “你叫我走?”
  “其实我早应该知道你是谁了。”傅红雪说:“我本想从你身上追问出他们的下落,可
是现在……”
  他忽然顿住了。
  “现在怎么样?”
  傅红雪役有再开口,他只转过身,然后又用他那奇特的步法,一步一步地走高去。
  “你就这样走了?”
  傅红雪没有停,他一开始,就很难停下来,就算明知道前面是死亡,他也绝不会停下来
的。
  “你这样走,只会走向死亡而已。”白依伶几乎是用喊的说出了这句话。
  “傅红雪仿佛没有听到,他的人已走远了,就算听到了又如何?泪水闪着月光,从白依
伶眼中缓缓流出,看着消失在黑夜里的孤独背影,她脸上已充满了痛苦之色。
  一只强大有力、满是刀疤的手拿着一条手帕,轻轻地伸到了白依伶的脸前。
  “忘了他吧!孩子。”
  白依伶一转头,就看见马空群一脸哀伤痛苦的表情,他用手帕轻轻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
痕。
  她实在忍不住地“哇”一声哭出,人也扑在马空群的胸膛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呢?”
  马空群轻抚着她的肩膀,轻轻他说:“因为我们都是小铃铛。”
  听见这话,白依伶的哭声又痛苦了些,她咬着嘴唇,喃喃地叫了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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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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