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寿宁

高山硒锌城 · 发表于 2014-12-2 14:4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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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寿宁

萧然

　　对于寿宁，我始终有一种亲切感。那古廊桥上岁月灼痕的斑驳，还有古官道摇曳的草叶、墙体上附生的累累藤蔓，都给我亲缘般的触感与视感。他们都是时光给予的馈赠，仿佛流水中的卵石，供我们在某一时段驻足，不过为了感觉时间如流水般的无尽与强大，以及那水涡中旋转着的让人无法洞悉的玄秘。

　　在寿宁，廊桥不只是寻常意义的桥，它是历史的遗存与记忆。古时的蟾溪流经半月山下，山形倒影如画，美称“半月沉江”，为鳌城八景之一。由于人口少，绿化程度高，古时的蟾溪清澈见底，有明邑人举人姜英的《蟾溪垂钓》为证：“江含频影鱼惊饵，石抱松根草弄斑。”蟾溪弯弯曲曲穿城而过，水波涌动，可这一带古廊桥却始终凝定在这里。桥上承载了数不尽的来来去去的生命，栖落过描不完的晨光与暮色。我们到的时候，正是天色转阴的午后，阳光收敛了锋芒，但暑热尚在，渗透在丝丝缕缕的风中。廊桥显得有些空疏，只有三三两两的过客，而溪边的生活如常而有序，日升门前卖河鲜的摊点，水盆里伏着乌龟、溪鱼、细虾，竹竿上晾着鱼干。木制的桥板，走起来有轻微的声响，还有水波的荡漾，仿佛踩着远古吹来的风。

　　这画面我仿佛早已熟悉，在关于廊桥的照片还是文字里？我知道在短短不足两公里的河道上，曾经如长虹卧波般横跨着九座大大小小有名无名的廊桥。流年似水，岁月无情。历经几百年的风吹雨刮、刀兵水火相侵和沧海桑田巨变，如今保存下来的只有飞云桥、升平桥、仙宫桥和登云桥四座了。至今仍连接蟾溪两岸的与小城差不多同龄的百年廊桥，以其独特的风格和魅力勾勒出小城与众不同的历史与文化，令人更加怀念那小桥流水的古典风情和文化意蕴。清末被水冲毁的七星桥位于茗溪水头，明邑人柳元教谕在《山居赋》中有句：“七星长桥，玻璃浩渺。临浅水以观鱼，步长堤而听鸟。”升平桥又称东作桥（康熙版县志：匾曰“东作桥”，似寓日出而作之意），桥边的日升门是寿宁旧城墙唯一遗留的见证。

　　寿宁虽是山区小县，但三百七十二年前(1634年)来了一位县令，却不同凡响。他是明代杰出的文学家、戏剧家冯梦龙，其主要作品有《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通称“三言”)，和《古今谭概》、《双雄记》、《平妖记》等。直到今天，说起他的名字来，仍然让人肃然起敬。冯梦龙当年办公的旧县衙早已不复存在，他老人家办公之余常常走出衙门观赏的那株梅花，早已不见。虽然附近的“戴清亭”还在，但它是近年来的仿古建筑。记得，冯梦龙因为敬佩过去的县令戴镗，修了这个亭子，还附了一首诗：“县在翠微处，浮家似锦棚。三峰南入幕，万树北遮城。地僻人难到，山多云易生。老梅标冷趣，我与尔同清。”这首诗实际上是老先生的自我表白，希望自己也能像戴镗一样，做一个清明廉洁的良吏。　　
作为文学家和史家，他所修撰的《寿宁待志》，内容丰富，叙事严谨，语言生动，文情并茂，一扫官修志书的陈腔滥调，是志书中的佼佼者。《寿宁待志》还收录了《禁溺女告示》一文：“为父者你自想，若不收女，你妻从何而来？为母者你想，若不收女，你身从何而活？况且生男未必孝顺，生女未必忤逆。”如此直白的告示，易被老百姓所接受。冯梦龙在《寿宁待志·城隘》中写道：“城囿万山之中，形如釜底，中隔大溪”。大凡去过寿宁的人，都说此番形容非常生动贴切。而今，随着寿宁东区的崛起，已今非昔比。

　　当年有“两省门户、五县通衢”之称的寿宁，处在远离繁华的偏僻边缘地，却有着通往更远处的惟一通道，是目前福建尚存古道最多的县城。道路自古与毗邻的福安、周宁、政和、泰顺、景宁、庆元六个县相通往来。明清时期，就有“正道”和“偏道”两条，并设置铺递，为官府传递文书。清末至民国，有五条县际古道和以县城为中心通往乡村的四条县内古道，是当时陆上的交通动脉。由于境内崇峰叠嶂，屹若天堑，道路坎坷，行旅艰难。“地无三尺平，路无三尺宽，出门要爬岭，开门就见山”自然成为了这里昔日真实的写照。悠长的寿宁古道，沿地势而开，婉蜒曲折，路面大多采用卵石铺砌，只有偏僻的小路，属砂土路面。县际的有东、南、西、东南、西南五路，县内有县城至凤阳、斜滩、犀溪、龙溪四道。为防御外来的侵犯，在必经路口险要之处，都设关建隘。古道上，沿途建路亭，岭旁多栽树，行人可乘凉歇气;越溪架便桥，浅水设蹾步，以便走捷径。形成了岭多、亭多、桥多的山区古道特色。许多桥亭，构造工艺精巧，还遗留文人墨客的题诗吟联，清乾隆年间知县丁居信走南路登九岭感慨题诗：“几回盘曲上危坡，遥指前峰石破多，历尽燃岩临绝顶，四山环翠绕青螺”可谓是对古道路途艰难险阻这一天然特点的经典描述。

　　在明代，寿宁的正道是南路，出南门过五里亭，向西越过高山岭，经小托、日洋铺、九岭、芹洋、尤溪、平溪、溪底、南溪，穿过石门隘抵政和县城。据《寿宁待志》记载，冯梦龙每赴建宁府述职，都要“预先行牌传渝，令诛茅辟径”，如“一遭天雨，寸步登天，亦付之无可奈何矣。”明代的偏道是东南路，通往福安县城过南门外的五里亭，向南经际头仔、三望洋、青竹岭、岱阳、下车岭，过山田、斜滩、元潭至武曲。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寿宁划归福宁府管辖后，行人增多，偏道变正道。县际古道通抵浙江庆元县城的西南路，通达浙江泰顺县城的东路，抵坑底过青草隘往浙江景宁县、过黄阳隘至浙江泰顺县城、经当归洋往浙江庆元县的西路。县内古道抵风阳除县城至清源及王溪至风阳两段改筑公路外，其余的老路，现仍沿用;至斜滩的有三条连接邻乡南阳、平溪、凤阳的支路;至龙溪的需越磨石岭，行人稀少，部分路段草丛过人。尤为出名的车岭古道位于城南，明中叶(1450～1460)建有岭路一条，山以形称，岭以山名，名车岭。全岭除岭亭引道稍平缓，此外无一节平路，素有“车岭车到天”之说。自斜滩蜿蜒而上，相对高差658米，酷似一条天梯直上霄汉，有“去天五尺”之称，为斜滩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知县戴镗为防卫倭患，在此设立“车岭关”，建石砌关门，称“隘门”，为东南路第一险峻处，有匾日：“南门锁钥”。沿岭有4亭2泉，岭边遍植枫松，大者高达30～40米。以一条长岭（12900级），四座古亭，山高岭峻取胜，岭头亭边有嘉庆十七年(1812)郭宜魁题的“岭峻云深”摩崖石刻，每字两尺见方。清朝雍正12年(1734)，寿宁县改隶福宁府。自此，寿宁行政重心南移，逐步形成了以“车岭”为标志的从寿宁县城经斜滩往福安至福宁府的官道。《寿宁待志》载：“偏道通福安者五，曰青竹岭(今清源一带)，曰大洋（今岱阳，阳尾一代），曰三澄（山田），曰元潭（斜滩一带），曰武曲。冯梦龙在《寿宁待志》中描述：“一线千仞，仰关者无所措足，东南路第一险要处。”知府李拔赋诗云：“车岭岧峣高接天，白云深处涌清泉。漫言一勺消炎暑，还剩膏腴溉浦田。” 今人亦有诗《望车岭古道》：逶迤古道逐云升，踏破风霜不计程；望断雄关皆却步，挑夫汗水湿衣蒸。由此可见车岭雄关之险，当时的挑夫之苦。地僻人难至，山高云易生，福安至寿宁公路通车前，来往货物全靠人扛肩挑。民谣云：“千年扁担万年筐，压得背驼腰又弯。磨烂两肩流尽汗，工钱不够饱三餐”。寿宁人民靠蜿蜒崎岖的车岭古道和高低曲折的长溪河道走出山外。

　　今日的官道，在绿树环绕之中，山幽林静，已与多年前川流不息的繁盛景象相去甚远，已经静成了一种回想，静成了一道凝定的风景。至犀溪的经坑底桥、弹子岭、黄歧、净溪、村头、山边、绊洋等村，劲松苍翠，风光旖旎，是现今古道中路段最完整、生态最亮丽的幽静之处。在寿宁除了上述县际古道和县内古道外，还有村与村之间互相来往的小道，不计其数。步行其间，光滑呈土黄色的石阶似是浸渍了行人苦寒的汗，虽少了古时摩肩接踵的景象，可那遮蔽炙阳的沿道苍松、丹枫和扑面而来的满山翠绿、草香，已足以让信步闲游的人们沉醉其间，悠然自得、遐思万缕。

　　寿宁这样一座有古韵与积淀的山水边城，星散的、可追溯至数百年前的遗存，仿佛尚未被岁月磨逝的纹饰，佩戴在他的额际、腰部、眉端、指尖，仿佛一掬就是一把故事，可是不轻易言说，一味地沉默，将过去和未来交付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