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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白狐

[名作欣赏] 古龙《情人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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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司令

静可观人,虚能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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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00: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九章 迷林诡异

  展梦白精神一振,突然反腕拔出铁剑,拚尽力气,纵身一跃,只因足下皆水,他这一跃
之势仅仅高约一丈。
  但他铁剑却声直插入土壁,他身形也藉势附在壁上,调息半响,双足蹬壁,拔出铁剑,
身子一扬势斜飞而起,铁剑后挥,插入另一边土壁中,这时距离坑边,便近了一丈,往后纵
跃一二次,他便已长啸着冲出陷阱。
  放眼望去,浓雾依旧,坑边却无人迹。
  展梦白转目望去,心头突又一寒。
  只见坑边一株巨树,竟背腹相贴地一行钉着四条大汉,最上一人,凸睛怒目,满面惊
骇,胸前钉着一根长箭。
  这根箭直没入胸,只露出尾端箭翎,显见得射箭人腕力之强劲,而箭翎却是罕见的鲜红
颜色!
  展梦白再也想不通这四人怎么背腹相贴,一行钉在树上,看来似乎是一根竹签上穿着四
只蚱蜢,宛如是被一根长箭一齐钉死!
  但世上却又怎会有如此大弓,如此长箭?
  他忍不住扳了扳第一人的尸身,这尸身竟应手而起?
  只见第二具尸身,胸前也露出一簇鲜红箭翎。
  展梦白这才知道,这四人乃是被四根箭所伤,第一箭将第一人钉在树上,第二箭却将第
二人钉在第一人身上。
  第三人钉在第二人之身,第四人钉上第三人,是以骤眼看来,便彷佛四人同时被一箭穿
胸而过!
  但方才长箭破空之声,彷佛只有一声,四声惨呼也是紧紧相连,这射箭人的功夫手力,
岂非骇人听闻。
  展梦白不禁暗暗吃惊,透了口长气,突听暗林中又有人笑道:“你自己上来了么?好极
好极,我正不愿冒着臭气去救你……”
  语声尖细怪异,但中气充足,连绵不绝。
  展梦白心头更不禁暗中惊讶,躬身抱拳,朗声道:“是何方高人,救了展梦白性命,但
请出来相见!”
  暗林中寂然半晌,厉声道:“原来你就是展梦白。”
  展梦白道:“在下正是展梦白。”
  暗林中笑声突地转为凄厉,厉声道:“久闻展梦白英雄盖世,怎地今日却要我来救你性
命?”
  展梦白呆了一呆,呐呐道:“这……这……”
  这人救了他性命,但此刻语声中却又似含有讥讽的敌意,展梦白又惊又奇,实在不知该
如何回答。
  只听林中又自狂笑道:“年纪轻轻,便享盛名,盛名必定有虚,待我且教训教训你!
  ”语声微顿,突地大喝:“看箭!”
  喝声方了,又是一缕尖锐激厉的风声,划空而来?
  展梦白惊怒之下,凝神望去,只见一条箭影,破雾而出!风声虽尖锐激厉,但来势却似
乎并见十分迅急!
  展梦白回身错步,方待伸手接箭?
  那知这一条箭影,到了眼前,竟突地分开四箭!
  而箭风突□,来势又突地加急,分射展梦白‘迎香’、‘乳泉’、‘中极’、‘华
盖’,上下左右,四处大穴!
  展梦白做梦也见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箭法。
  他大惊之下,挥剑。纵身、扬掌、□足。
  就在这霎那之间,只见他身剑飞舞,铁剑挥却了上面一箭,左右□掉下面一箭,左掌急
伸并指如剪,剪住了右面一箭的箭□,而身形乱跃间,左面一箭,亦自堪堪掠身而过,远远
飞入浓雾中!
  暗林里突地响起了另一人的语声,脱口道:“好!”
  接着,方才那尖厉的语声便又响起,厉声笑道:“果然不错,念在你能避开这四箭,今
日且放过你,但这迷林中仍有步步陷阱,处处杀机,今日你若能逃出去,他日我还要与你相
会的!”
  语声飞越远去,说到最后一字,已远在浓雾深处,只留下那尖锐刺骨的笑声,仍□□飘
散在迷林间!
  展梦白呆了半晌,顿了顿足,他虽有心追去,怎奈黄虎犹在陷阱之中,当下转身跃了过
去。
  迷漫的浓雾,再加上那石灰的坑水,使得这迷林更加神□,方才那怪客的惨厉笑声,也
说这迷林中仍有步步陷阱,处处杀机!

  展梦白脚下更是不敢大意,谨慎地落足在坑边,俯首望去,朦胧间只见黄虎正倚着土
壁,意态竟彷佛颇为自得。
  他自坑水边窥见了展梦白,便放声笑道:“是展大哥么?小弟早已在这里等了许久,快
请展大哥救我出去。”
  展梦白忍不住失笑道:“我只当你必定甚是惊慌,那知你却像是站在墙角等人似的,但
我却险些来不成了!”
  黄虎大笑道:“慌什么?俺早知道老天绝不会让展梦白随随便便就死了的,俺实在放心
的很!”
  展梦白又是好笑,又是感叹,回身解下那四具死尸身上的腰带,结成一条,又跃回垂了
下去!
  黄虎立刻攀援而上,仰天伸了个懒腰,笑道:“小弟在下面虽然不怕,却觉有些闷气,
展兄再不来,小弟真要闷死了。”
  展梦白笑道:“你心里也不着急么?”
  黄虎大笑道:“着急什么?小弟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从未着急过,老天若真的要叫我
死,我还活得到现在么?”
  展梦白苦笑暗忖道:“此人浑浑愣楞,却是个福将。”口中却沉声道:“你我自原路退
回,你脚下要小心了。”
  黄虎道:“那些杀胚此刻怎地都又缩起脖子,不出来了?莫非是听得展大哥的英名,害
怕了么?”
  展梦白道:“那有这般容易,这迷林中只怕处处俱有埋伏,这般人乐得在暗中等你我上
当,又何苦出来动手?”
  黄虎摇头叹道:“若是真刀真枪地拚个你死我活,小弟倒也不怕,但弄些阴谋诡计,小
弟却招架不住了。”
  展梦白恨声道:“你我若只求脱身,倒也容易,但你我为了复仇,却万万不能放过这些
贼子。”
  黄虎大声道:“展兄你只管去复仇,小弟再怕也要追随,就算被暗计害死在这里,也是
心甘情愿的!”
  展梦白突然胸膛一挺,轩眉道:“好,跟我来!”掌中铁剑,蓦地挥起,向左面一株树
干上劈了过去!
  只听‘卡擦’一声,这株酒碗般组细的树木,竟生生被他一剑斩为两段,斜斜倒了下
去!
  展梦白纵身跃上了那断树的树椿,仰天笑道:“我就不信他埋伏能做到这斩断了的树椿
上……”
  黄虎大喜道:“展兄可是要挥剑在这迷林中斩开一条通路,好教咱们只在这断树椿上行
走?”
  展梦白道:“不错!我纵然将这片迷林中的树木根根斩断,也要寻出这些贼子究竟躲在
那里?”
  黄虎大笑道:“好!好好!小弟若能一辈子跟着展大哥这样的人行走,要小弟牵马随
蹬,也觉高兴的很!”
  大笑声中,展梦白又已挥剑而起。
  只见黝黑的剑光在迷雾中一闪,又是一株树木劈为两段,展梦白飞足踢去了树干,身形
便落在树桩上!
  片时之间,他竟声挥剑靳断了九株树木,黄虎在树椿上一路纵跃而来,但迷林中仍是毫
无响动。
  黄虎皱眉道:“那班贼子见到展兄如此英勇,若是骇得逃走了,又怎生是好,展兄岂非
白费了气力!”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忖道:“这话倒也不错,他们劫去马匹,目的已达,怎会还留在这
里。”
  思忖之间,黄虎已放声叱骂起来。
  那知他方自骂了两句,迷雾中突又响起了阴恻恻的笑声,道:“我兄弟都在等着取你两
人的性命,不会走的。”
  展梦白大喝一声,箭一般窜了过去;,铁剑挥处,剑锋断树,笑声明明似乎自这株树上
发出,但树干折断后,树上却仍无人迹。
  这时,远处另一株树上却又有冷笑之声响起:“这片迷林,占地十里,你若真能将林地
全都斩平,我也服了你了。”
  笑声一顿,阴恻恻接道:“但你若斩不平这片迷林,只怕便再也休想活着走出去了。
  ”黄虎大骂道:“有种的出来,莫做缩头乌龟!”
  只听又有人冷笑道:“我兄弟何必多费力气,这片迷林中不但到处都有埋伏,而且暗含
奇门,困也要将你两人困死在这里!”
  方才的笑声在西,此刻这笑声却在东,东西遥隔,显见这迷林中也不知道埋伏多少敌
人?

  黄虎又放声叱骂了一阵,但四下却已再无回应。
  他呆了半晌,方自忍不住悄悄问道:“展大哥,你可会那奇门八卦之术,只怕这林中,
当真有些古怪。”
  展梦白摇了摇头,仰天笑道:“这种捞什子,谁耐烦去学他!”挥动铁剑,向前闯了出
去!
  片刻间树木又断了数根,枝叶飞扬,回音激汤,展梦白方自歇了口气,突听迷林间传来
一声马嘶。
  两人心头齐地一震,挥剑闯了过去,只见前面的陷阱中陷落了一匹马,却赫然竟是展梦
自的那匹良驹。
  它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损伤,只是马背上的鞍辔,却已都不见了,在坑中扬蹄□水,不
住长嘶,显然是在林中奔驰时失足落了下去的,这匹马虽然神骏,但被困在这小小的土坑
中,也难一跃而出。
  展梦白原本锐利的目光,自从服下天形老人瓶中的玉露,目力更是大异于常人,首先发
现了地。
  黄虎却仍未看清,迟疑着道:“坑中的马,莫非是……”
  展梦白满面惊诧,截口道:“正是我的那匹坐骑。”
  黄虎大奇道:“既是此马,那些贼子怎会任地落在坑里?”
  展梦白沉吟道:“但马鞍却已不见了……”
  黄虎愕了一愕,道:“如此说来,莫非这些贼子只是为了那两付马鞍而来,你我岂非完
全弄错了?”
  展梦白长叹道:“看来正仿佛如此!”
  黄虎跌足道:“冤枉冤枉,这才教冤枉,你我若真是被伤了贺大哥的仇人所围,倒也罢
了,只为了两付马鞍,真冤枉死了!”
  展梦白长叹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知此刻迷林中人,若真的就是蜀中道上夺马贼人的神□蒙面客,便断然不会任凭此马
落在陷阱中。
  黄虎道:“无论如何,好歹也要先将它弄出土坑才是。”
  展梦白心念一动,突然大喜道:“久闻马性识途,你我若是跟随此马而行,想必能脱出
此困。”
  黄虎拍掌笑道:“好,妙计……”笑声突又停住,摇头叹道:“不行,还是不行,万万
不行的!”
  展梦白道:“为何不行?”
  黄虎苦着脸道:“马性虽然识途,但却也识不出埋伏陷阱,否则这匹马也就不会掉下去
了。”
  展梦白道:“这匹马能逃出那些贼子之手,而你的马却未逃出,想必是因那些贼子制地
不住,见地逃来这里,又怕被你我撞上,是以不敢追赶,是么?”
  黄虎呐呐道:“不错!”
  他口中虽说‘不错’,心里却不知展梦白话中有何含意,反怪展梦白好生生在说着马性
识途,怎地又岔到这里来了。
  只听展梦白又道:“但地却已被人解下马鞍,想必是自那些贼子聚没之处逃出来的,是
么?”
  黄虎仍觉茫然,呐呐道:“不错!”
  展梦白道:“地自强人聚没之处,一路奔到这里,方自落下陷阱,那么,从这里直到强
人聚没之处的路途,地想必是定能带路的了,是么?”
  黄虎呆了半晌,口中喃喃道:“从那里……到这里……到那里……”突然大笑道:“不
错不错!”
  他反手一抹额上汗珠,大喜道:“我只当自己方才已想得甚是周密了,那知展兄却更灵
光,既是如此,快救地出来。”
  展梦白纵身跃入坑中,那马早已欢嘶一声,靠了过来,展梦白轻拍着马鬃,道:“马儿
马儿,苦了你了。”
  突地急伸双手,捉住了马的一双后足,向上一托。
  那匹马果然是千里神驹,竟真能藉着这一托之势,宛如天马行空一般,腾身飞掠出了陷
阱!
  黄虎笑道:“幸好方才展兄相救小弟的腰带,此刻还在,想不到,小弟也要救展兄一遭
了!”语声中已将四条互结的腰带垂下。
  腰带方落,展梦白便纵身而上。
  黄虎拍着马鬃道:“马兄马兄,你能带咱们走出去么?”
  那匹马低嘶一声,点着头向前而行。
  黄虎摇头大笑道:“想不到地真能懂得人意,俺唤它一声马儿,也算不冤枉了!”大笑
之间,随马而去。
  只见那匹马在林中曲折而行,脚步也甚是缓慢,又不时停下脚步,四面瞻顾闻嗅,有时
又绕路而行。
  走了段路,突见两付马鞍弃在道旁,正是展梦白、黄虎所有之物,通体黄金铸成。
  展梦白、黄虎面面相觑,更是大奇:“为何这马鞍也非他们所要之物,那么,他们要的
究竟是什么?”
  黄虎以手一掠额,叹道:“若不查出究竟,俺实在要被闷坏了,这迷林也不想出去
了。”
  迷林中仍然是云雾凄迷,展梦白、黄虎紧跟在马股后,暗中更是心惊,这林中纵无埋
伏,常人已是寸步难行。

  又走了约莫两盏茶时分,迷林中突又传出一阵兵刃相击之声,声音越来越是清晰,那匹
马也不住低嘶起来。
  黄虎轩眉低语道:“莫非是地头到了?”
  展梦白点了点头,低声道:“噤声!”
  那匹马果然缓缓停住脚步,展梦白手横铁剑,探身凝目望去,只见这紧密的迷林间,赫
然现出片空地!
  云雾凄迷中,这林中空地上的景物虽看不甚清,但依稀仍可见到有几人正在这空地上恶
斗。
  只见其中两人,劲装疾服,一人手使双刃,青白色的刀光,纵横错落,已是武林中一流
身手。
  另一人掌中所使,却是一对虎头双钩,招式之奇诡辛辣,身法之轻灵迅捷,犹在那使刀
人之上!
  但这四件兵刃联手为敌,却仍居于下风。
  而正兴他两人动手的,却是五条衣衫极为褴褛的汉子,只有两人掌中带有兵刃,其余俱
是赤手空拳。
  由这五人的身法娈化,以及他们出手间带起的风声看,这五人的武功,要远比那挥刀使
钩之人差了许多,本该绝非他两人的对手,但此刻这两人却不但落在下风,而且招式也已有
些呆滞,显然气力也不济了!
  这种大出情理之事,自令展梦白心中又惊又奇。
  刹那间,只听空地那边,断续着传来一阵阵微弱的语声:“四号横展秋云……二号秋水
长天……五号平沙落雁!”
  这语声每说一句,那五条衣衫褴褛的汉子立刻便有人见着将那招施出,挥刀使钩的两人
立时便又要退后一步!
  展梦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五条褴褛汉子武功虽然不济,却有位绝顶的武林高手在一
旁指点他们的招式。
  那号码数目,自然便是代表这五条褴褛汉子,他一人竟指挥五人,非但毫无错失,反能
以弱击强,这当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展梦白原是惊奇,此地怎地又有个这样的武林高手,他自己为何不来动手,却如此麻烦
地指挥别人?
  这时黄虎也已分辨出林中的人影,突然放声惊呼道:“林中的可是潢州卧虎刀、信阳蟠
龙钩么?”
  要知展梦白观察精微,先发觉了双方武功之异处,苦心思索之下,反而未去留意挥刀使
钩之人的身法。
  而拙直的黄虎,观察与思想却远为直接,一眼便看出他两人是谁——这种智愚之间的关
系,□理最是微妙,有些智者必定要苦心推理而出,而愚者却一语便能道破,他们虽然是只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却直接的多。
  只见林中挥刀使钩的两人,精神果然一振,齐地大呼道:“可是展大侠与黄大哥来
了!”
  黄虎大喝道:“两位休惊,俺来助你。”
  喝声未了,展梦白已挥剑而入,震腕一剑击出!
  这一剑是何等力道,剑式未至,那强劲绝伦的剑风,已将一条褴褛汉子,震得踉跄斜倒
出去。
  另四条褴褛汉子,大惊之下,转身而逃。
  展梦白心里只记得那边还有位莫测高深的武林高手,一剑挥出,立刻转目望去,只见空
地尽头,有三间粗陋的柴屋!
  柴屋边升着一堆火焰,还有两位衣衫亦是破烂不堪的汉子,正在操刀切割黄虎那匹‘千
里雪’的马肉。

  粗陋的柴屋前,闪动着火焰,映照着一位斜坐在一张巨大木椅上的自须秃顶,瘦长嶙峋
的老者。
  这老人下身盖着块兽皮,上身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高额广颧,满面俱是病容,但闪动
的双目间却似带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光。
  那般铁胆的展梦白,见了这白发老人,心头也不禁为之一寒,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枯瘦老人那妖魔般的目光,也在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
  那几条褴褛汉子,早已逃到这老人身后。
  这几人不但衣衫破烂不堪,身上也是又脏又瘦,面上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饥渴之色,宛
如荒年中的饿殍一般!
  龙浩人、黄虎等人,俱都久走江湖,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穷困饥渴之人,更未想到世上竟
有这么穷的强徒贼子,一时间也呆住了。
  展梦白更是惊奇,这老人显然身怀绝世的武功,做的又是打劫的强盗行径,为何他门下
却如此饥渴穷困?
  这当真更是令人不可理解之事。
  展梦白目光再次回到那老人面上,但是这次,他目光乍一接到这老人的眼神,便似再也
移动不开!
  这老人闪亮的眼神,深陷在高耸的眉骨下。
  展梦白凝视着这眼神,也下知过了多久,只见这双眼神,忽而变成暗蓝,忽而变为深
紫,忽而又变成琥珀之色!
  种种闪亮的光芒,竟使得展梦白的眼睛,突地刺痛了起来,眼皮一阵收缩,忍不住垂下
了头去!
  这更是展梦白有生以来,从未遇见的异事,在方才眼睛刺痛的那一刹那中,对方若有招
式刺来,自己焉能闪避?
  他心中又惊又惧,抬起头,只见黄虎的目光,却仍在凝注着那老人的眼睛,竟彷佛没有
什么事。
  只听那老人突然开口说话了,枯涩的语声,冷静而缓慢,缓缓道:“少年人,你在奇怪
么?”
  这老人虽见指明说话的对象,但展梦白却似已知道这话正是对自己说的,情不自禁点了
点头。
  那老人道:“你感觉到眼睛有异,而你的同伴却未曾?这并非因为你较他为弱,却是因
为你太强了。”
  他这冷静而缓慢的语声,一开始就抓住了展梦白的心神,使得他无法不集中注意,凝神
倾听。
  只听那老人接着道:“你们在老夫眼中看到的,只是你自己的杀气、霸气,你若能再弱
一些,必将当世无敌!”
  展梦白虽然仍听不懂他话中所含的哲理,但心给却已大为波动起来,因此他不由自主地
对这老人生出种对前辈的尊敬,紧握着剑柄的掌心,彷佛渐渐沁出了冷汗!
  那知这老人却突然长长叹息了起来,缓缓又道:“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材,今日来到这
死亡之圈也无法再活着出去了!”
  黄虎突然大喝道:“谁说展梦白无法活着出去?”
  那老人道:“谁是展梦白?”
  黄虎戳指指向展梦白,大喝道:“他就是展梦白,当今天下谁不知道展梦白的名声,谁
能胜得过他?”
  他一心对展梦白充满了信心,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是以此刻只有他还能大
声叱骂!
  那老人的眼神,却在呆呆凝注着他的手掌,目中的神色更是奇异,突然颤声道:“有
了……有了一个……”
  黄虎大声道:“什么有了,你可曾听到我的话么?”
  那知老人却又长叹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黄虎呆了一呆,暗暗忖道:“这老人莫非是痴呆的么,怎地说话这样的颠三倒四,教人
听它不懂。”
  但展梦白却觉这老人言语中不但包涵着极为高深的武家至理,而且每字每句中,都彷佛
隐藏着些神□的故事!
  忽然间,平空中突地传来一阵宛如女子的哀唤之声,断续着呼唤道:“死了死了,全都
死了……”
  接着,一点黑影,自半空中直落而下,掠过展梦白的头顶,落人那老人的手掌中,却是
一头鹦鹉!
  展梦白顿觉心头一震,石像般呆在地上!

  黄虎却又大喝道:“原来是这头小鸟,难怪这树林中见不到女人,原来方才诱咱们入林
的女子哀呼,是这头鸟发出来的!”
  老人道:“不错!”
  黄虎跳起脚喝道:“你将咱们诱来作什么?呸!作强盗的穷到你们这种程度,也可想见
你们笨到什么程度了!”
  他回身指向展梦白,大骂道:“像你们这种又穷又笨的强盗,还想对付我展大哥,岂非
是作梦?”
  那老人嘴角突地泛起一种残酷而凄惨的微笑,缓缓道:“老夫将你们诱人林中,为的只
是要吃你们的马肉!”
  黄虎身子一震,大惊道:“什……什么?”
  他方才见到道旁马鞍时的惊疑之心,此刻终于有了答案!但这答案,却更是大大出了他
意料之外?
  那老人凄笑道:“数十年来,老夫将全部智慧兴力量,都用来寻求食物,但仍然终年难
得一饱。”
  黄虎呆了半晌,大声道:“你说什么?咱不懂!”
  老人道:“反正你也走不了的,慢慢自会懂得。”
  黄虎厉声道:“谁说咱们走不了?”
  老人道:“你们此番只要再踏出这空地一步,不出片刻,立时便有追魂夺命的杀手,来
取你们的性命了!”
  黄虎狂笑道:“你这连饭都吃不饱的老兄,也可算是追魂夺命的杀手么?哈哈,咱们倒
要试试。”
  老人道:“不是老夫!另有其人!”
  黄虎喝道:“谁?”
  那老人目中,突又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缓缓道:“他便是将老夫困在此间数十年的
人!”
  黄虎喝道:“方才怎未见到?”
  老人道:“不踏此地,或可活命!一入此圈,再难生出!这便是此人数十年前便已立下
的戒条!你方才未入此圈,他自然不会教你见到他!”
  黄虎怒道:“什么戒条,咱就不信。”
  那老人突地阴恻恻惨笑一声,语声变得更为缓慢,但在这缓慢的语声中,却似突地平添
了一份妖异的慑人之力。

  他缓缓道:“你可看到老夫身后的人了么?这些饿鬼一般的人,他们来此之时,也都和
你一样生龙活虎的。”
  ‘你看到那正挑起一块马肉去烤的人么?看他的饥饿与卑贱,你可相信他便是二十年前
的名剑客李松风!’‘你看到那正切着马肉的人了么?他切块马肉,却像是要花许多气力,
你可相信他便是点苍客赵明灯?’这老人虽未回头,但身后的一举一动,他却宛如眼见。
  黄虎情不自禁随着他的言语转动目光,身体的血液,突然像是一寸寸被人冰冻了起来。
  老人接着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也都像你一样,不信这戒条,但此刻,他们却全
都相信了!”
  ‘他们眼见比自己高明的人冒死冲出去,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十步,从来没有一人能
走出十步!’黄虎毫无选择地听下去,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老人道:“所以他们宁愿忍受饥饿。寂寞。污秽、乾渴,这许多种非人能受的折磨痛
苦,也不敢再走出去!”
  ‘而这许多种痛苦,却又是漫长得没有终止之日,只是痛苦的折磨,已渐渐夺去他们的
雄心,他们只有忍受!’‘你看他们今日的武功,必定觉得甚为可笑,那只是因为他们全部
精力,全已用来对抗饥饿,武功自然日渐衰退!终有一日,你会突然发现,自己也娈得和他
们一样了!除非你今日就死在这里!’老人身后的褴褛汉子,身子都已微微颤抖起来,面上
也露出了羞愧悲愤之色,那情况当真是令人惨不忍睹。
  但等到火上一发出马肉的香气,这些人的羞愧与悲愤,立刻全都消失,立刻又变成了饥
饿与馋涎的饿鬼!
  黄虎望着他们,心弦更是震动,冷汗簌簌而落,突然壮起胆子,大喝道:“林外那时,
总不是鬼吧?”
  老人道:“纵不是鬼,也差不多了!”
  黄虎道:“只要是人,展大哥就对付的了!”
  老人惨笑道:“当今世上,除了老夫外,谁也不是那两人的敌手,而老夫此刻却已动弹
不得了!”
  黄虎忍不住大喝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惨然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会认得老夫……”
  黄虎怒道:“那也未必见得!”
  霍然回身,抓住潢州刀、信阳钩两人的手掌,嘶声道:“两位认得他么?”
  龙浩人。林秋谷,满头俱是冷汗,摇头不语。
  黄虎顿足道:“你两人既不认得,怎会走来这里?”
  龙浩人面色惨自,道:“这迷林中本有一伙绿林朋友,乃是在下的相识,他们虽也再三
告诫于我,叫我莫入此地,但我兄弟惦记着两位的安危,定要闯入,只是这林中的秘密,我
兄弟也不知道。”
  黄虎顿足道:“你说清楚些好么,如此说法,谁听的懂?”
  龙浩人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定下心神,说出经过:“我兄弟久有结交展大侠之心,怎肯
轻易作别,又怕展大侠不愿我等追随,是以明虽告别,却始终在暗地追随。”
  ‘但入山之后,却突地失去两人影踪。’‘我兄弟又惊又骇,寻到这迷林所在之地,正
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进入这久有’鬼林‘之称的地方寻找。’‘就在此时,林中突然狼狈奔
出了两人。’‘这两人一个叫’小刀‘张七,一个是’剥皮‘孔三,俱是关口绿林,我兄弟
见他神色惊惶,便喝住了他。’‘他两人昔日曾在我兄弟掌下逃生,却已有多日见在江湖露
面,见到我兄弟,自然不敢不过来问候。’‘我兄弟便问他可曾见到两位的侠驾,他两人本
来支支唔唔,但后来终于说出两位此刻正在迷林之中!’‘我兄弟自然立刻便要人林寻找,
但这两人却拚命阻拦,说是一入此林,便难生还,我兄弟再三追问,那’小刀‘张七只说了
句:“这迷林中处处都埋伏着杀机,还有位神秘的老人。”其余的话便死也不肯说了。‘’
我兄弟看了他的恐惧之色,心里越发担心,便要他说出入林的道路,他两人再三迟疑,终于
还是张七道:“入林之后,每走过三棵树,变个方向,便可寻着那神秘的老人!”‘’说完
这话,他两人就跪在地上,求我兄弟放他逃命,我兄弟心里只惦记两位,便放过了他们,直
闯入林……‘黄虎长长透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胸中仍是压满闷气,摇头道:“两位知道
的可是只有这么多了?”
  龙浩人长叹道:“小弟心中,又何尝不是充满疑团!”
  只听那老人突然截口道:“你还要知道什么?”
  黄虎道:“张七。孔三那伙人,又是什么玩意!”
  老人道:“他们在江湖上已无处容身,看中了这片迷林乃是打劫的好地方,便冒险闯了
进来。”
  ‘他们误打误撞地闯来这里见到老夫,老夫远远便喝止了他们,与他们订下了个公平的
交易!’黄虎诧声道:“什么交易?”
  老人缓缓道:“老夫指点他们,在迷林中布下一些埋伏陷阱,又想些法子,引诱行人走
入这片迷林。”
  ‘但老夫的交换条件便是,要他们洗劫了行人的财物后,必定要将行人的马匹,赶入这
里!’黄虎大怒道:“好毒辣的交易!”
  老人黯然叹道:“你若也曾忍受过数十年的饥饿,只怕再毒辣十倍的事,也作得出
的!”
  他惨笑一声,接道:“只可怜他们埋伏方自布成,只做了第一次交易,便也兴昔日的人
同样遭遇,一齐遭了毒手了!”
  黄虎娈色道:“昔日还有什么人?”
  老人缓缓道:“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批张七这样的人,与老夫订下同样的交易,他们
只要脚步不踏上这片空地,在迷林中无论去作什么,都安全的很,是以他们必能做成第一次
交易。”
  他语声中突又充满残酷与凄惨的意味,接道:“但他们做成第一次交易,送来食物与马
匹后,便立刻要惨遭毒手。”
  黄虎颤声道:“为什么?”
  老人缓缓道:“只因他们已送来食物,已帮助了老夫,而帮助过老夫之后,从来没有一
人能在世上多活一日!”
  一阵风吹来,黄虎只觉衣衫冰凉,俱已湿透!

  他突然想起展梦白,直到此刻,还无动静,立刻回转身,颤声道:“展兄,你可知道这
鬼魅般的老人究竟是谁?”
  展梦白目光始终凝注着这老人,彷佛已看得痴了。
  黄虎大骇道:“展兄,你……”
  展梦白突然惊醒过来,伸手指向那老人的手掌,缓缓道:“你看,这手掌可有什么异
处?”
  黄虎神智,此刻也早已被这迷林中种种神秘所慑,情不自禁,凝目望了过去,又垂首望
了望自己的手掌。
  这老人与黄虎的右掌,竟俱都生有七根手指。
  只听展梦白缓缓又道:“你再看他的耳朵。”
  他语声竟也娈得有如痴迷一般。
  黄虎不禁也痴了似的凝目望去,只见那老人双耳,竟是大小不一,右耳耳垂,长几过
唇,耳垂之上,却长了五粒鲜红的肉珠!
  而展梦白又已接口道:“你再看他的左目!”
  黄虎喘了口气,转目望去。
  老人的左目,正散发着闪动的异光,仔细凝望,才发现他这一只眼睛,竟生有双瞳!
  展梦白缓缓道:“你看清了么?”
  黄虎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大声道:“看清了。”
  展梦白道:“你看清了,还认得他么?”
  黄虎呆了一呆,道:“自然还是不认得。”回转身,道:“两位认得么?”
  龙浩人、林秋谷茫然摇了摇头;展梦白大奇道:“怪了……怪了……”
  只见那老人面上竟突地现出了激动之色,呼吸也突地急促了起来,颤声道:“你……
  你认得老夫?”
  展梦白却似乎未曾听到他的话,只是缓缓念道:“心有九窍,灵中之灵,掌生七指,巧
中之巧,耳悬五珠,异中之异,目具三瞳,怪中之怪……”突然转身,大声道:“三位久走
江湖,这句话却未曾听到么?”
  龙浩人。林秋谷
  展梦白突地凄然一笑,道:“想不到这绝世的奇侠,果然是位无名之人,今日我总算相
信了!”
  那老人神情更是激动,道:“你真的知道老夫?”

  展梦白缓缓道:“数十年前,武林中有位绝代奇侠,他不但身怀绝代的武功,也有着绝
世的智慧。”
  ‘在他眼中,世上绝无办不到的事,只因无论什么艰难的问题,到了他手中,都将迎刃
而解,但是武林中却仅有三五人知道他!’‘只因他从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却有着千百化
身!’‘他不知用过多少个化身化名,虽然每个化名,他只用一次,但仅只一次,已足以令
他这化名轰动武林!’他这种神秘的身世与性格,使得他本身就变成了武林中一件绝大的
隐□,我听到他的故事时,实是难以相信。‘’但今日我却是终于见到了这故事的主人,知
道武林中当真没有人认得他,是以才不禁生出惊骇之心……‘那老人突然截口道:“看你方
才的样子,不但惊骇诧异,而且还有些痴迷失望,却又是为了什么?”
  展梦白垂首叹道:“只因在下曾听人说起,无论是谁,见到这位奇侠时,若不认得他
的,都可向他请教一个难题!”
  ‘但若是认出了他的,非但不能向他请教难题,立时还有灾祸临头,而在下此刻正有个
极大的难题,想要请教前辈,只恨在下方才还不甚相信这些神秘的传说,情不自禁,便说出
了前辈的异处特征!’那老人面色激动,亦不知是惊是喜。
  良久良久,他方自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展梦白肃然道:“帝王谷主!”
  老人激动的面色,似乎又微微一变,喃喃道:“帝王谷主……帝王谷主……”突地沉声
道:“举起你手中之剑!”
  展梦白微一迟疑,终于还是缓缓举起了掌中铁剑!
  老人目光凝注,沉声又道:“尽你之力,以你掌中之剑,施一招‘凤凰单展翅’不多不
少,只要这一招一式!”
  展梦白只觉这老人目中光芒,委实教人难以违抗,当下脚步微错,铁剑旋转,急地挥出
一招‘凤凰单展翅’。这一招自左而右,破风而去,他身形也藉势转了半圈!
  但激汤的剑风还未消散,他便又面向原处,铁剑也又已隐在肘后,招式收发之迅急,端
的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林秋谷兄弟两人不禁暗中骇然,黄虎朗声笑道:“看到了么!就凭展大哥这这一剑,还
伯闯不出林去?”
  高亢的笑声与凌厉的剑风互梢冲激,久久都未消失!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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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00: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章 花朝旧事

  凄迷的云雾中,那老人激动的面色却渐渐平静。
  只听他缓缓道:“不错,果然是‘帝王谷’所传的绝世剑法,普天之下,各门各派的剑
客,施展这一招‘凤凰单展翅’时,剑锋俱是自右而左,前胸微露空门,脚步跟着抢进,乃
是进手攻势!只有‘帝王谷’所传剑法,这一招却是自左而右,不但护住了前胸空门,而且
剑锋可顾三路,自是攻守并备的妙着!”
  这老人不但目光锐利,对武功的分析见解,更是精僻已极,展梦白心头不禁暗叹,这老
人果然无愧为当世之奇侠!
  举目望去,却见这老人面容上,无可掩饰地露出一种失望之色,缓缓道:“帝王谷所
说,的确全无虚言。”
  他黯然一笑,接道:“但他却不知道,这无所不能的老人,此刻不但无法助人,连自己
都无法自助了!”
  他身后的褴褛汉子,送上了一块烤熟的马肉。
  但老人却微一挥手,道:“你们先吃吧!”
  褴褛汉子倒都彷佛呆了一呆,一人颤声道:“但你老人家已有两日……”
  老人又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头。
  褴褛汉子终于不再顾忌,狼吞虎□地大嚼起来,他们似乎只要有了食物,生命中其他任
何事都不再放在心上!
  刺耳的咀嚼声中,黄虎不禁转身去瞧瞧展梦白那匹坐骑,见它也已入林,才放心地松了
口气。
  展梦白却沉声道:“不知前辈被何人所困?以前辈的神通,怎会无以自解?在下心里委
实奇怪的很!”
  那老人异样的双目中,突又暴射出闪电般的光芒!
  那是积聚在心中已有数十年的怨毒,所爆出的愤恨之光,若非当场的人,谁也不会了解
这种光芒的煞气!
  展梦白等人,只觉心头微微一寒。
  老人沉声道:“将老夫困在这里的人,乃是老夫的徒弟!”
  展梦白等人心头又是一震,半晌说不出话。

  老人又已凄然笑道:“老夫平生最大憾恨,便是收了这两个徒弟,老夫将一身武功,全
都传授给他们!”
  ‘三十九牛前,以他两人的武功,并肩联手,已可天下无敌,就是那天□道人,也未见
是他两人之敌手!’展梦白耸然动容,脱口道:“蓝大先生也不是他两人敌手?”
  老人微微颔首,接道:“那年武林甚为平静,‘华山派’掌门‘百花仙子’,在华山之
巅,召开了花朝大会。”
  ‘这’花朝之会‘,自来已久,武林中人人都以能得到此会的请柬为荣,每年到了那一
日,华山之巅,当真可说是群英毕集。’‘尤其那一年,更是与往常不同!’‘只因那百花
仙子,早已柬邀天下武林英雄,要在那日,一较身手,在武林豪杰中,选出’七大名人
‘!’‘此举百花仙子实存有私心,只当选出的这’七大名人‘,他日就是武林七大门派的
掌门人!’‘只因那时江湖平静无事,看不出有什么特出的英雄,能压倒七大掌门,她乐得
如此盛会,再加些必可名留千古的盛举。’‘但她却不知平静的江湖中,正不知隐有多少卧
虎藏龙,本就跃跃欲动,听得此讯,自然群上华山!’‘纵然有些自知武功不够之人,却也
都要上出去开开眼界,看看武林中这些一流的身手,谁都不愿错过!’‘这其中只有’傲仙
宫‘的蓝天□,已对老夫那两个徒儿的武功深怀戒心,早已托故未去!’‘还有的就是’帝
王谷主‘,淡泊名利,自然不肯与人争锋。’他语声微顿,展梦白不禁恍然忖道:“难怪以
蓝大先生那般武功,那种脾气,那等名声,却未曾名列七大名人!”
  心念一动,又自问道:“前辈你可去了么?”
  老人颔首道:“老夫也去了,但却只是混杂在武林众豪间,遥遥旁观,要看我那徒儿,
夺得鳌头!”
  ‘盛会一开,百花仙子才知道自己大大错了。’‘武林七大门派的掌门人,竟在一夕之
间,全都败在别人手下,而这些人却又几乎全都是无名之辈。’‘江湖中人自然大为耸动,
这才知道’无鞘刀‘吴七。’无影枪‘杨飞。’白布旗‘秦无篆.’离弦箭‘杜云天、’千
锋剑‘宫锦弼、’万花拳‘马玉天、’四弦弓‘风入松这七人的声名!’‘这七人武功各得
秘传,有的以兵刃见长,有的拳掌无敌,有的却在暗器上有独到功夫!’‘到了排定名次之
际,这七人心高气傲,又是少年扬名,自然各不相容,谁都要争那第一名头!’‘这自然更
是一场百年难见的搏斗,在那三日里,华山之上,当真可称是剑气凌霄,欢声雷动!’黄虎
等人听得这些声威显赫的名字,这些震动江湖的往事,心中实不禁热血沸腾,几乎忘了自己
此刻身在何处!
  展梦白亦不禁脱口问道:“后来究竟如何分出胜负?”
  老人道:“激战三昼夜之后,杨飞、吴七等六人,仍是难分高下,只有‘四弦弓’风入
松,却以拳、剑、箭三绝,压伏了群雄,夺得‘七大名人’的首位,然后才以抽签之法,决
定其他六人的名次。”
  ‘而那’四弦弓‘,正是老夫的两个徒儿?’黄虎呆了一呆,突然大声道:“不对不
对。”
  老人道:“有何不对?”
  黄虎道:“四弦弓明明是‘一’人,怎会是你‘两个’徒儿?”
  老人叹道:“江湖中只当‘四弦弓’乃是一人,却不知他们乃是孪生兄姝,兄长风入
松,拳剑可称难敌。”
  ‘他那孪生妹子风散花,却练成了老夫独创的’四弦神弓‘,四弦四箭,人所难当,那
日在’花朝大会‘上,他兄姝两人,一明一暗,交替着出来较技,是以才能压败群雄,而他
两人又生得太过相似,两人同作男装,谁也分辨不出!’黄虎恍然‘哦’了一声,突又大声
摇头道:“但这样胜的,也没有什么光采,怎能说得上是天下无敌?”
  老人道:“他两人胜的虽不光荣,但武功却是天下无敌!”
  ‘只因他两人自幼及长,从来都是形影不离,若是遇见敌人,两人自也联手为敌,岂非
如同一个人无异?’黄虎‘哼’了一声,心里显然还是不服气。
  只听老人黯然叹道:“老夫虽然淡泊,但见到自己亲手传技的徒弟武功有成,、心里自
也欣喜的很。”
  ‘花朝会后,群豪散去,百花仙子,愧悔之下,竟呕血而死,’少林‘、’武当‘两掌
门,回去后也立刻□位给本门弟子。’‘于是武林中情况大变,’华山派‘一蹶不振,只剩
下’花朝大会‘仍每年不变,而少林、武当,也多年后才能重振。’‘老夫却在会后,置酒
为他两人庆功。’‘酒酣之时,那风散花忽然问我,他两人武功可算天下无敌?老夫便道,
他两人纵然联手,还是敌不过老夫!’‘风散花又问我,如何才能胜得过老夫?’‘这话虽
然问得无礼,但她娇笑如花,老夫对他两人本极宠爱,又只当她乃戏言,便告诉她,除非她
兄妹两人,能废去老夫的武功,再以极困难的誓言,逼得老夫不能设法恢复武功,他们才能
真正算是胜过了老夫,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有等老夫死了。’‘只因他们拜师之时,便
曾立下毒誓,永远不能弑师!而老夫纵然被人废去武功,也定有方法可以恢复。’‘当时老
夫酒已九分,得意之下,还大笑着说:“你们若未立下那不得弑师的重誓,方法就简单的多
了。”‘’那知老夫笑声未了,那风散花竟娇笑着拜了下去,道:“多谢师傅指点,徒儿们
就照这法子做了。”‘’老夫惊怒之下,他兄妹这才说道,原来他们早已在酒中下了迷药,
老夫暗中一试,果然无法使出真力……‘展梦白等人,早已听得面目变色,怒愤填膺。

  只见那老人黯然一笑,接道:“于是老夫作法自毙,果然被他们散去了武功,又被他们
逼着立下了重誓。”
  ‘于是他们两便将老夫困在此间,只因他两人还要老夫来受这可望而不可得的无边痛
苦?眼望满林飞鸟,耳听林外人声兽蹄,却不能出此林边一步!而老夫忍受此种痛苦,却已
有三十九年了!’‘这三十九年来,老夫先前本也曾想尽各种方法,引诱别人进入此圈,但
那些人至今俱都早已死去。’‘而老夫身不能动,却在此忍受了三十九牛,只因老夫还想留
下性命,等着他两人先死!’这三十九年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已将这老人的情感折磨得几
乎全部麻木,在叙说这种惨痛的经历时,面上竟又恢复了木然的平静。
  而展梦白目中却几将流下泪来,颤声道:“三十九年……”
  黄虎额上,汗流如雨,忍不住脱口大声道:“老丈你竟能这样活了三十九年,黄虎实在
钦服的很!”
  那老人苦笑道:“单凭老夫之力来寻找食物,只怕也早已要被饿死了!老夫纵然凿土吸
泉,也难忍那喉渴之苦。”
  黄虎呆了一呆,道:“如此说来,莫非那姓风的兄妹两人还不时送些食物来么?否则又
会是什么人送的?”
  老人道:“正是风入松、风散花两人送来的,每当天寒地冻,鸟兽绝迹,老夫实在无法
寻食之际,他们便会送来。”
  黄虎大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老人道:“只因老夫武功被废后,那风散花又大笑着问我:“到此刻他两人武功可算得
是天下第一了么?”
  ‘老夫便告诉他们,世上还有一人的武功,胜过老夫!’‘他兄□娈色之下,再三逼
问,老夫却再也不肯说出,只因老夫深知这兄妹两人的生性,若是知道世上还有人的武功胜
过他们,他们当真是食不知味,睡难安寝,是以他两人不肯教老夫饥渴而死,便是要老夫说
出那人究竟是谁?否则以他两人的毒辣,纵不破誓亲手弑师,也要设法要老夫自己死去
了。’展梦白忍不住问道:“世上真还有人的武功胜过前辈?”
  老人道:“确有其人。”
  展梦白动容道:“谁?”
  那老人摇头叹道:“只在人世间,绅龙不知处!”
  展梦白知道老人定必不愿说出此人是谁,当下也不再问,想及自身的处境兴这老人的遭
遇,心头不觉充满悲哀!

  黄虎突然大声道:“咱竟不信天下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老人叹道:“有是有的,只是无处寻去!”
  展梦白精神一振。
  黄虎大喝道:“谁?”
  老人目中神光又自一闪,笔直凝注着黄虎,缓缓道:“此刻已有了一人,只是另一人却
再也无法寻的到了。”
  展梦白心头突地一动,想起这老人方才呆望着黄虎手掌时,突然颤声所说的话:“有
了……有了一个……”这心念在他心中虽有如灵光掠影,一闪即过,但他已忍不住脱口道:
“前辈说有了一人,莫非就是这位黄虎黄大哥?”
  老人颔首道:“不错!”
  黄虎呆了一呆,连连摇手道:“错了错了,咱外相虽然不错,其实却是个草包,怎能救
得了老丈?”
  那始终驯猫般伏在老人掌心的鹦鹉,突然飞了起来,吱吱叫道:“就是你……就是
你!”飞起落在黄虎掌上!
  老人缓缓道:“你心无旁□,有如浑金璞玉,只要你专心起来,什么事也扰乱不了,是
以你虽直视老夫的眼睛,也不觉异样?”
  黄虎道:“这也不算什么!”
  老人缓缓接口道:“最重要的,是你这只手掌,掌生七指之人,虽非仅见,但却可遇而
不可求!”
  黄虎伸手摸了摸那鹦鹉,摇头苦笑道:“掌生七指,又有何用,多出的两指,全不过是
废物而已!”
  老人道:“在你眼中的废物,却是老夫眼中的无价之宝,若无这多出的两根手指,谁也
胜不了‘四弦神弓’!”
  黄虎茫然道:“老丈,你越说在下越不懂了。”
  老人道:“四弦之弓,可放四箭,手有五指,五指可挟四箭,以五指挟四箭,以四箭按
四弦,弓弦响震,四弦齐覆,四箭齐出,其速度之快,纵是‘柴家堡’名传天下的连珠箭
法,亦所难及,射箭到了这种速度,可谓已至人类之极限,老夫穷十余年之力,制成了那
‘四弦神弓’,创出了那‘五指挟箭术’,造就了那风散花,是以她在‘花朝大会’之上,
才能以四弦弓,技压天下群雄!”
  ‘这便是因为无论什么人,无论以何种手法射箭,都难以打破这天然的极限,除非你我
这样的七指人!’黄虎似乎有些懂了,喃喃道:“七指是比别人多了两指!”
  老人道:“这多出的两指,便是此中的关键!也唯有掌生七指的人,才能打破这天然极
限!”
  ‘五指可挟四箭,七指使可挟五箭,唯有令七指之人使老夫的’五弦弓‘,才能胜得风
散花的五指四箭!’黄虎又惊又喜,道:“但……但在下掌上多出的这两根手指,却如同废
物一般,不能运转的。”
  老人叹道:“以你之心性,老夫自有方法在三个月里,教你练成这‘七指挟箭术’!
  只可惜仅你一人,还是无用!”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只因那风家兄姝,所逼老夫发下的重誓,便是要寻得一人,
箭术能胜得过她,老夫方能脱困。”
  ‘但七指人已是并世难寻,何况这七指人还要有你这样的心性,老夫只当今生再也寻不
着的,那知却遇到了你!’展梦白道:“还有一人,要怎样的人?”
  老人苦笑道:“这誓言本是他兄妹千方百计想出的难题,还有一人的条件,自更难得不
可思议!”
  展梦白道:“老丈不妨说来听听。”
  老人叹道:“若要寻得此人!除非天赐奇迹,不说也罢。”
  展梦白大声道:“也许今日就有天赐奇迹?亦未可知!”

  老人默然半晌,方自叹道:“此人首先必需认得老夫……”
  展梦白大声道:“在下岂非认得了?”
  老人苦道:“老夫不妨将誓言全都说出,你便可知道此事几乎是绝望的了,他兄妹两人
逼着老夫所立的重誓,就是要老夫再去寻两个徒弟,胜得过他两人,这其中一个徒弟,便是
要与风散花一较箭术之人,要寻此人本声几乎难如登天,何况老夫还不能出去寻找。
  ”‘另一人却是与风入松较技之人,此人必需认得老夫,必需从未拜师,必需在三个月
中,便已练成胜过风入松的武功,更必需曾经避开过他兄妹的’四弦神弓‘还需身怀切金断
玉的宝刀利刃!’展梦白道:“可是就只有这些条件?”
  老人叹道:“就只这些条件还不够么?”
  ‘试想老夫之来历,江湖中仅有三、五个人知道,若是从未拜师之人,怎会认得老夫,
而老夫却早已立誓,绝不收曾已拜师之人为徒。’‘试想从未拜师之人,怎能在三个月中便
学会压倒风入松的武功,纵有此人,他还需已避开过’四弦神弓‘。’‘只因’四弦神弓
‘一击不中,永不再施!’‘他只要避过一次,一生中便不会再遇第二次了,那么他与风入
松动手时,风散花才不会在旁相助。’‘否则他纵有胜得过风入松的武功,在动手时也难心
分二用,便避不开风散花的四弦神弓了!’‘而断玉切金的宝刀利刃,更是难求。’‘这些
条件本乃互相矛盾,互相冲突之事,若非奇□,焉有此人,□有此人,又怎会走来这里?’
龙浩人、林秋谷,两人面面相觑,暗暗忖道:“这风氏兄妹,当真是狠毒已极,他不说这样
的条件,反倒好些,他说出这种几乎绝无可能的条件,教这老人有了个希望,却又要终日忍
受这希望的折磨,等待的痛苦。”要知老人被自己这种无法达成的希望折磨,当真是无法描
摹的痛苦。
  只听展梦白沉吟半晌,突然沉声道:“此人此刻便在这里。”
  老人娈色道:“谁?”
  展梦白道:“便是在下!”
  龙浩人、林秋谷齐地心头一震!

  那老人平静的神色,更不禁为之骤然激动起来,颤声道:“那些苛刻的条件,你竟然全
都具备了么?”
  展梦白道:“一样不少。”
  老人道:“但……但你岂非是‘帝王谷主’的弟子?”
  展梦白肃然道:“在下平生从未拜人为师,但今日却愿拜在前辈门下,不知前辈可否收
纳?”
  那老人双目之中,突地涌泉般激出了狂喜的泪珠。
  他仰视苍天,嘶声道:“苍天……苍天……奇迹……奇迹……三十九年的痛苦,今日真
能给束了么?”
  展梦白一挥掌中铁剑,朗声道:“这柄剑足能切金断玉,在下方才还在林中避开了‘四
弦神弓’所射四箭,在下自信掌中这柄铁剑,绝不会败在那孽徒恶贼之手。”
  他方才虽不知迷林中之箭,是否发自‘四弦神弓’,但此刻却已深信不疑!
  后面的褴褛汉子,也不禁欢呼雀跃起来,有的甚至跪拜在地上,感激着苍天所造成的这
次奇迹!
  那老人颤声道:“展……展梦白,你……你可愿可怜可怜老夫,此刻就拜在老夫门下
么?”
  展梦白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
  虽然有许多位当今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愿收他为徒,而被他拒绝,但此刻他却毫无迟
疑地拜在这已如废物般的老人门下……这是何等的侠心与义气。
  普天之下,除了展梦白外,又有谁肯回绝那许多显赫的高人?又有谁肯冒着绝大的危险
拜在这自身难保的老人门下?
  褴褛汉子们的欢声更响。
  黄虎也见着拜了下去,大声笑道:“咱也拜你为师啦,能够做展梦白的师弟,我黄虎福
气当真不小?”
  老人目中,热泪盈眶,突然掀起盖着下身的兽皮,惨笑道:“徒儿,先看你掌中铁剑,
可斩得断这锁骨金□么?”
  展梦白抬目望去,只见一条极细的乌金□,自老人左右双跨骨穿入,又自左右‘气海
穴’穿出,穿牢锁在一处!
  他心头只觉一阵怆然,振腕挥出铁剑!
  一阵快得几乎是肉眼难辨的乌光闪过后,那刀剑火水难伤的乌金□,‘叮’的一响,立
刻应声折为两段!

  七七四十九日后,林中仍是云雾凄迷!
  在这‘死圈’中,空地上的人们,虽也仍是枯瘦饥饿,但心神之欣喜兴奋,却已与昔日
截然不同!
  三十九年的痛苦缠绵,已被展梦白一剑斩断!
  在展梦白与黄虎未曾与‘四弦神弓’风氏兄姝较技之前,他们虽仍应誓不能踏出这死亡
之圈!但踏出的日子,已在眼前!
  那老人身躯已能活动,只因展梦白还有样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武功神技——‘昆仑六阳
手’?
  展梦白竟以‘六阳手’逼出了老人体内淤积已有三十九牛的阴寒之气,使得这枯坐三十
九牛的老人终能重享行走的滋味!
  还有许多件令这老人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是展梦白根基之厚,武功之强,灵悟之敏,勇
气之坚!
  黄虎也使这老人大大出了意料,这浑厚的少年,竟在四十九日之内,便学会了‘七指挟
箭’的手法!
  四十九日前,每件事都令展梦白与黄虎惊奇,而四十九日后,展梦白与黄虎却令这老人
事事惊奇了!
  旭日初升,老人斜坐在椅上。
  他终于说出:“你们可以提前出林了!”他知道展梦白急着出林,而他又何尝不急着结
束自己的痛苦!
  只因他直要等到风氏兄妹服输之后,方能破誓出林!
  这句话说出后,众人自是欢声雷动!
  展梦白与黄虎,更是大喜拜倒!
  老人却肃然接道:“你两人出林之后,随时都会遇着那惊人的恶战,而此战的胜负之
数,犹未可知。”
  ‘尤其是黄虎,你虽有过人的天赋,但短短四十九日中所练的手法,是万万比不过风散
花的。’黄虎呆了一呆,哭丧着脸道:“那……那么,这一切岂非又是空欢喜了,那徒儿可
真是受不了啦!”
  老人微微一笑,道:“但风散花却有两大致命之伤。”
  ‘她先天太弱,本应夭折,元气禀赋极至,目力更是难耐强光,后来练功心切,走火入
魔,虽经为师救转,但每日午正阳光直射时,其功力便要失去八成,是以以后与她较箭之
时,必需选在午正日光直射之时,所射之鹄,必需要当着日光,那么她功力、目力,便都要
比你差了!’‘那么!你便可以’七指挟箭‘的速度,取胜于她……’黄虎道:“若是她不
肯在午正时出战又当如何?”
  老人道:“她昔日曾经说过,较箭的时间、地点、鹄的,都可由对方选择,只因她再也
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奇□的。”
  黄虎道:“她若食言背誓,又当如何?”
  老人道:“这兄妹两人虽然残狠偏激,但却从来不肯食言背誓,否则他岂非早已破誓将
为师杀了!”
  黄虎长叹一声,道:“那么,徒儿们就去了!”
  老人道:“出此林后,数日之内,风氏兄妹定必就会寻找你们,那时便是恶战之期,你
两人千万小心了,去吧!”
  人虽饥饿,马却更肥。
  只因林中木叶,皆是马之食粮,展梦白随时俱可取来,只是他不肯虚耗时日,到远处去
为人寻找食粮而已!
  龙浩人、林秋谷,自要随着他两人同出。
  老人笑道:“从此刻起,除老夫之外,谁都可以出林了,那风氏兄姝此刻,只怕再也不
能分神来加害你们,而要全心来应付那将来的恶斗了!”
  但褴褛汉子们却都愿陪他共进共退,共渡寂寞。
  于是老人大笑道:“既是如此,只有请龙、林两位,出林后为我找寻送些食物来了!
  ”龙浩人自然应声从命!
  林中,道旁,那两付马鞍犹在,只是添加了几许风霜痕迹,漆黑的颜色,也变得有些斑
驳灰黄。
  展梦白与黄虎,显然也憔悴褴褛了许多,外表看来,似已失去了四十九日前,跃马扬鞭
的风神与光采。
  但他们内在的收获,却足以弥补一切!
  展梦白锐利的目光,霸气已收□了,昔日那刀锋般的眼神,如今已娈为珠玉,晶莹。
  清澈,而充满智慧。
  只因他目光已深沉,锋刃已隐藏。
  他最后向老人拜别时,心头充满了虔诚与尊敬,那与他拜师时的心情,已显然有了极大
差异。
  他从未想到自己能从老人处得到这么多,也从未期望,是以他得到后的心情,并非感
激,而是尊敬!

  林外,天色晴朗!
  龙浩人、林秋谷,虽不愿别,终于作别,在这四十九日中,他们四人已有深挚的友谊,
是以此刻便无虚伪的客套!
  展梦白直立在晴朗的阳光下石像般沉默了许久。
  他肩上的负担,日益加重,任务也日益艰苦。
  但是,他自身也日益坚强。
  笔立在晴朗的阳光,他只觉胸中充满了信心,身上充满了力量,足以肩负任何沉重的担
子。
  突然,他仰天大喝:“风入松,出来吧!你等了三十九年的对手,此刻就站在这里等着
你!”
  呼声凌云,回声激汤。

  但四野却没有应战的回音?
  阳光,更明亮,映照着这胆敢向武林‘第一名人’四弦弓挑战的少年,也映照着他腰间
的铁剑!

  有人竟要向‘七大名人’之首,‘四弦弓’挑战的消息,像雷声一样,立刻震动了整个
武林!
  这是震撼人心的信讯!
  这也是三十九年来,唯一令人兴奋鼓舞的事。
  江湖久已被‘情人箭’的神秘与恐怖所慑,久已沉郁,此刻,才被这惊人的信讯掀起了
巨浪。
  展梦白唯恐‘四弦弓’再去加害迷林中的友伴,是以他一路散布挑战的信讯,要这‘第
一名人’,来寻自己!
  他辔头的金铃,摇曳横过鄂境。
  枣阳、樊城、襄阳、荆门、当阳、宜昌、黄陵庙的豪杰,也都随着铃声,追随相送!
  挑战的信讯,便在蹄声、铃声中传怖到四方!
  但,四方却仍无应战的回音!

  鄂边的利川,并非重镇。
  但此日利川却突然热闹起来。
  成群的健马,在黄昏日薄时涌入了利川,使得这小小的□镇,在骤然之间,膨胀了起
来!
  马上人多是健壮而英豪的,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段辉煌的历史,在鄂境中,这些人的名
字足以主宰江湖一切。
  但这些显赫的豪杰,今夜却只都是烘吒的星群,明月却是在一匹辔头系带着金铃的马鞍
上!
  展梦白!
  人人俱是为了相送展梦白而来!
  平静的利川镇,无法接受这骤来的膨胀与刺激,因而人人都显得有点骚动,有些不安!
  储藏经年的美酒,几乎在一夕间倾销而空。
  酒助豪兴,豪杰们的谈锋更健,谈论的中心,自然还是展梦白!但等到他们第四度向展
梦白去敬送别之酒时,展梦白与黄虎却已寻不见了,只留下张字柬!
  ‘千里相送,今夕为终,相送之情,永铭五内,蜀道艰难,诸君请别,山高水长,期以
后会。’
            ※         ※         ※

  展梦白与黄虎,轻骑越境,到了石柱。
  黎明时官道,静寂无人,金铃声便显得分外清悦。
  展梦白扬鞭道:“是投店打尖?还是笔直前进?”
  黄虎大声道:“笔直前进!”
  他叹息一声,又再接道:“一入川境,小弟心里就好像火烧了似的,恨不得此刻就能见
得着贺家兄弟!”
  展梦白黯然一叹,闭口无言。
  黄虎挺胸吸了口气,切齿道:“若是再见不着贺家兄弟了,你我无论如何也得将仇人寻
出,大卸八块!”
  展梦白沉声道:“既入川境,敌踪必已将现……”
  话声未了,已有两匹健马,自前面道旁窜了出来!
  马上人打马扬鞭,直奔而来。
  这两人俱是劲装急服,腰佩长刀,鱼鳞绑腿,搬尖洒鞋,头戴马连坡大草帽,满面俱是
风麈之色!
  黄虎剑眉轩处,似乎便要发作。
  展梦白却暗暗制止了,只见这两人一左一右,自展梦白马旁奔驰而过,四只眼睛,藏在
马连坡大草帽下,不住向展、黄两人打量。
  直等这两人两马绝麈而去。
  黄虎忍不住脱口骂道:“直娘贼,果然来了,咱真恨不得把他先揪下马来,先痛打一
顿,大哥你为何拦住?”
  他年纪虽较长,但却是要呼唤‘大哥’,改也改不过来。
  展梦白沉声道:“这两人看来也只不过是刺探消息的小贼而已,还不值得你我两人动
手。”
  黄虎道:“先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展梦白道:“别人见寻我等之前,你我切切不可动手,反正你我既已入川,还怕无人来
寻事么?”
  黄虎叹了口气,道:“大哥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展梦白微微一笑,突听身后又有蹄声传来。
  原来两骑竟又去而复返,扬鞭越过展、黄两人,打马绝尘而去,还有个人回头瞧了展梦
白一眼。
  黄虎大骂道:“瞧什么,杀胚……”又待扬鞭追去。
  展梦白沉声道:“事变已在眼前,眼见得就要有人寻来动手了,你我该留些精神才是,
着急什么?”
  他端坐在马鞍上,不动声色。
  黄虎苦笑道:“大哥你倒镇静的很。”
  展梦白笑道:“这镇静功夫,我也是才学会的。”
  两人走了段路途,道途突然转出四匹健马,马上人亦是劲装佩刀,马连坡大草帽紧紧压
在眉际。
  但这四骑却只是缓缓跟在展梦白与黄虎马后。
  黄虎悄悄道:“大哥……”
  展梦白沉声道:“等着。”
  又走了段路途,黄虎只见道旁马嘶隐隐,等他们走过去,道旁林旁便又走出四匹马跟在
他两人身后。
  黄虎勉强忍住,也不开口。
  但他两人向前走去,后面的蹄声却似越来越多,自封面而来的行人,眼睛瞧着这边,面
上已却现出诧异之色。
  黄虎虽忍住不回首去瞧,但却已在马鞍上坐不安稳了。
  侧目望去,只见展梦白仍然是不动声色,黄虎忍不住叹道:“大哥你若是才学会的镇静
功夫,也未免学得太快了。”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若忍不住,不妨回头瞧瞧。”
  一话未完,黄虎已回过头去。
  但目光动处,不禁暗中抽了口冷气。
  他两人身后的马匹,竟已有二十余骑之多,但见烟尘滚滚,蹄声得得,但马上却无一人
开口!
  风过处,斜插在侧背后的刀把红绸,飘飞而起,但马上人也只是双手持□,没有丝毫动
作!黄虎回转身,梢声道:“已有三十骑了,还不够么?”
  展梦白沉声道:“他们还不出手,显见是主脑人都还未来,你我也切不可匆忙鲁莽,只
当没有瞧见就是了。”
  黄虎叹道:“小弟虽想当做没有瞧见,却委实没有这能耐,只望他们的瓢把子快来,否
则小弟真要急疯了。”
  忍不住偷眼回顾,那迎风招展的红绸,竟又加多了!
  这时,前面亦有旌旗招展,却是个青布酒招。
  展梦白道:“前面有个酒肆,你我正好去喝上三杯。”
  黄虎道:“但……但……”忍不住又回顾一眼。
  展梦白笑道:“饱餐战饭,再作恶战,岂非大妙。”
  当先下马走了进去,黄虎也只得随之而入!
  展梦白也不系马只将马□随意挽在马辔头上,大声道:“店家,这匹马乃是千里良驹,
你要好生照应了!”
  黄虎苦笑暗忖道。‘这哪里是要店家照应马,分明是说给身后的强盗听的么,人家正是
冲着这匹马来的。’回首望处,马上的大汉,眼睛果然都町在马上,只是在马连坡大草帽的
阴影下,他的面色如何,也瞧不甚清。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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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00: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章 花朝旧事

  凄迷的云雾中,那老人激动的面色却渐渐平静。
  只听他缓缓道:“不错,果然是‘帝王谷’所传的绝世剑法,普天之下,各门各派的剑
客,施展这一招‘凤凰单展翅’时,剑锋俱是自右而左,前胸微露空门,脚步跟着抢进,乃
是进手攻势!只有‘帝王谷’所传剑法,这一招却是自左而右,不但护住了前胸空门,而且
剑锋可顾三路,自是攻守并备的妙着!”
  这老人不但目光锐利,对武功的分析见解,更是精僻已极,展梦白心头不禁暗叹,这老
人果然无愧为当世之奇侠!
  举目望去,却见这老人面容上,无可掩饰地露出一种失望之色,缓缓道:“帝王谷所
说,的确全无虚言。”
  他黯然一笑,接道:“但他却不知道,这无所不能的老人,此刻不但无法助人,连自己
都无法自助了!”
  他身后的褴褛汉子,送上了一块烤熟的马肉。
  但老人却微一挥手,道:“你们先吃吧!”
  褴褛汉子倒都彷佛呆了一呆,一人颤声道:“但你老人家已有两日……”
  老人又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头。
  褴褛汉子终于不再顾忌,狼吞虎□地大嚼起来,他们似乎只要有了食物,生命中其他任
何事都不再放在心上!
  刺耳的咀嚼声中,黄虎不禁转身去瞧瞧展梦白那匹坐骑,见它也已入林,才放心地松了
口气。
  展梦白却沉声道:“不知前辈被何人所困?以前辈的神通,怎会无以自解?在下心里委
实奇怪的很!”
  那老人异样的双目中,突又暴射出闪电般的光芒!
  那是积聚在心中已有数十年的怨毒,所爆出的愤恨之光,若非当场的人,谁也不会了解
这种光芒的煞气!
  展梦白等人,只觉心头微微一寒。
  老人沉声道:“将老夫困在这里的人,乃是老夫的徒弟!”
  展梦白等人心头又是一震,半晌说不出话。

  老人又已凄然笑道:“老夫平生最大憾恨,便是收了这两个徒弟,老夫将一身武功,全
都传授给他们!”
  ‘三十九牛前,以他两人的武功,并肩联手,已可天下无敌,就是那天□道人,也未见
是他两人之敌手!’展梦白耸然动容,脱口道:“蓝大先生也不是他两人敌手?”
  老人微微颔首,接道:“那年武林甚为平静,‘华山派’掌门‘百花仙子’,在华山之
巅,召开了花朝大会。”
  ‘这’花朝之会‘,自来已久,武林中人人都以能得到此会的请柬为荣,每年到了那一
日,华山之巅,当真可说是群英毕集。’‘尤其那一年,更是与往常不同!’‘只因那百花
仙子,早已柬邀天下武林英雄,要在那日,一较身手,在武林豪杰中,选出’七大名人
‘!’‘此举百花仙子实存有私心,只当选出的这’七大名人‘,他日就是武林七大门派的
掌门人!’‘只因那时江湖平静无事,看不出有什么特出的英雄,能压倒七大掌门,她乐得
如此盛会,再加些必可名留千古的盛举。’‘但她却不知平静的江湖中,正不知隐有多少卧
虎藏龙,本就跃跃欲动,听得此讯,自然群上华山!’‘纵然有些自知武功不够之人,却也
都要上出去开开眼界,看看武林中这些一流的身手,谁都不愿错过!’‘这其中只有’傲仙
宫‘的蓝天□,已对老夫那两个徒儿的武功深怀戒心,早已托故未去!’‘还有的就是’帝
王谷主‘,淡泊名利,自然不肯与人争锋。’他语声微顿,展梦白不禁恍然忖道:“难怪以
蓝大先生那般武功,那种脾气,那等名声,却未曾名列七大名人!”
  心念一动,又自问道:“前辈你可去了么?”
  老人颔首道:“老夫也去了,但却只是混杂在武林众豪间,遥遥旁观,要看我那徒儿,
夺得鳌头!”
  ‘盛会一开,百花仙子才知道自己大大错了。’‘武林七大门派的掌门人,竟在一夕之
间,全都败在别人手下,而这些人却又几乎全都是无名之辈。’‘江湖中人自然大为耸动,
这才知道’无鞘刀‘吴七。’无影枪‘杨飞。’白布旗‘秦无篆.’离弦箭‘杜云天、’千
锋剑‘宫锦弼、’万花拳‘马玉天、’四弦弓‘风入松这七人的声名!’‘这七人武功各得
秘传,有的以兵刃见长,有的拳掌无敌,有的却在暗器上有独到功夫!’‘到了排定名次之
际,这七人心高气傲,又是少年扬名,自然各不相容,谁都要争那第一名头!’‘这自然更
是一场百年难见的搏斗,在那三日里,华山之上,当真可称是剑气凌霄,欢声雷动!’黄虎
等人听得这些声威显赫的名字,这些震动江湖的往事,心中实不禁热血沸腾,几乎忘了自己
此刻身在何处!
  展梦白亦不禁脱口问道:“后来究竟如何分出胜负?”
  老人道:“激战三昼夜之后,杨飞、吴七等六人,仍是难分高下,只有‘四弦弓’风入
松,却以拳、剑、箭三绝,压伏了群雄,夺得‘七大名人’的首位,然后才以抽签之法,决
定其他六人的名次。”
  ‘而那’四弦弓‘,正是老夫的两个徒儿?’黄虎呆了一呆,突然大声道:“不对不
对。”
  老人道:“有何不对?”
  黄虎道:“四弦弓明明是‘一’人,怎会是你‘两个’徒儿?”
  老人叹道:“江湖中只当‘四弦弓’乃是一人,却不知他们乃是孪生兄姝,兄长风入
松,拳剑可称难敌。”
  ‘他那孪生妹子风散花,却练成了老夫独创的’四弦神弓‘,四弦四箭,人所难当,那
日在’花朝大会‘上,他兄姝两人,一明一暗,交替着出来较技,是以才能压败群雄,而他
两人又生得太过相似,两人同作男装,谁也分辨不出!’黄虎恍然‘哦’了一声,突又大声
摇头道:“但这样胜的,也没有什么光采,怎能说得上是天下无敌?”
  老人道:“他两人胜的虽不光荣,但武功却是天下无敌!”
  ‘只因他两人自幼及长,从来都是形影不离,若是遇见敌人,两人自也联手为敌,岂非
如同一个人无异?’黄虎‘哼’了一声,心里显然还是不服气。
  只听老人黯然叹道:“老夫虽然淡泊,但见到自己亲手传技的徒弟武功有成,、心里自
也欣喜的很。”
  ‘花朝会后,群豪散去,百花仙子,愧悔之下,竟呕血而死,’少林‘、’武当‘两掌
门,回去后也立刻□位给本门弟子。’‘于是武林中情况大变,’华山派‘一蹶不振,只剩
下’花朝大会‘仍每年不变,而少林、武当,也多年后才能重振。’‘老夫却在会后,置酒
为他两人庆功。’‘酒酣之时,那风散花忽然问我,他两人武功可算天下无敌?老夫便道,
他两人纵然联手,还是敌不过老夫!’‘风散花又问我,如何才能胜得过老夫?’‘这话虽
然问得无礼,但她娇笑如花,老夫对他两人本极宠爱,又只当她乃戏言,便告诉她,除非她
兄妹两人,能废去老夫的武功,再以极困难的誓言,逼得老夫不能设法恢复武功,他们才能
真正算是胜过了老夫,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有等老夫死了。’‘只因他们拜师之时,便
曾立下毒誓,永远不能弑师!而老夫纵然被人废去武功,也定有方法可以恢复。’‘当时老
夫酒已九分,得意之下,还大笑着说:“你们若未立下那不得弑师的重誓,方法就简单的多
了。”‘’那知老夫笑声未了,那风散花竟娇笑着拜了下去,道:“多谢师傅指点,徒儿们
就照这法子做了。”‘’老夫惊怒之下,他兄妹这才说道,原来他们早已在酒中下了迷药,
老夫暗中一试,果然无法使出真力……‘展梦白等人,早已听得面目变色,怒愤填膺。

  只见那老人黯然一笑,接道:“于是老夫作法自毙,果然被他们散去了武功,又被他们
逼着立下了重誓。”
  ‘于是他们两便将老夫困在此间,只因他两人还要老夫来受这可望而不可得的无边痛
苦?眼望满林飞鸟,耳听林外人声兽蹄,却不能出此林边一步!而老夫忍受此种痛苦,却已
有三十九年了!’‘这三十九年来,老夫先前本也曾想尽各种方法,引诱别人进入此圈,但
那些人至今俱都早已死去。’‘而老夫身不能动,却在此忍受了三十九牛,只因老夫还想留
下性命,等着他两人先死!’这三十九年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已将这老人的情感折磨得几
乎全部麻木,在叙说这种惨痛的经历时,面上竟又恢复了木然的平静。
  而展梦白目中却几将流下泪来,颤声道:“三十九年……”
  黄虎额上,汗流如雨,忍不住脱口大声道:“老丈你竟能这样活了三十九年,黄虎实在
钦服的很!”
  那老人苦笑道:“单凭老夫之力来寻找食物,只怕也早已要被饿死了!老夫纵然凿土吸
泉,也难忍那喉渴之苦。”
  黄虎呆了一呆,道:“如此说来,莫非那姓风的兄妹两人还不时送些食物来么?否则又
会是什么人送的?”
  老人道:“正是风入松、风散花两人送来的,每当天寒地冻,鸟兽绝迹,老夫实在无法
寻食之际,他们便会送来。”
  黄虎大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老人道:“只因老夫武功被废后,那风散花又大笑着问我:“到此刻他两人武功可算得
是天下第一了么?”
  ‘老夫便告诉他们,世上还有一人的武功,胜过老夫!’‘他兄□娈色之下,再三逼
问,老夫却再也不肯说出,只因老夫深知这兄妹两人的生性,若是知道世上还有人的武功胜
过他们,他们当真是食不知味,睡难安寝,是以他两人不肯教老夫饥渴而死,便是要老夫说
出那人究竟是谁?否则以他两人的毒辣,纵不破誓亲手弑师,也要设法要老夫自己死去
了。’展梦白忍不住问道:“世上真还有人的武功胜过前辈?”
  老人道:“确有其人。”
  展梦白动容道:“谁?”
  那老人摇头叹道:“只在人世间,绅龙不知处!”
  展梦白知道老人定必不愿说出此人是谁,当下也不再问,想及自身的处境兴这老人的遭
遇,心头不觉充满悲哀!

  黄虎突然大声道:“咱竟不信天下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老人叹道:“有是有的,只是无处寻去!”
  展梦白精神一振。
  黄虎大喝道:“谁?”
  老人目中神光又自一闪,笔直凝注着黄虎,缓缓道:“此刻已有了一人,只是另一人却
再也无法寻的到了。”
  展梦白心头突地一动,想起这老人方才呆望着黄虎手掌时,突然颤声所说的话:“有
了……有了一个……”这心念在他心中虽有如灵光掠影,一闪即过,但他已忍不住脱口道:
“前辈说有了一人,莫非就是这位黄虎黄大哥?”
  老人颔首道:“不错!”
  黄虎呆了一呆,连连摇手道:“错了错了,咱外相虽然不错,其实却是个草包,怎能救
得了老丈?”
  那始终驯猫般伏在老人掌心的鹦鹉,突然飞了起来,吱吱叫道:“就是你……就是
你!”飞起落在黄虎掌上!
  老人缓缓道:“你心无旁□,有如浑金璞玉,只要你专心起来,什么事也扰乱不了,是
以你虽直视老夫的眼睛,也不觉异样?”
  黄虎道:“这也不算什么!”
  老人缓缓接口道:“最重要的,是你这只手掌,掌生七指之人,虽非仅见,但却可遇而
不可求!”
  黄虎伸手摸了摸那鹦鹉,摇头苦笑道:“掌生七指,又有何用,多出的两指,全不过是
废物而已!”
  老人道:“在你眼中的废物,却是老夫眼中的无价之宝,若无这多出的两根手指,谁也
胜不了‘四弦神弓’!”
  黄虎茫然道:“老丈,你越说在下越不懂了。”
  老人道:“四弦之弓,可放四箭,手有五指,五指可挟四箭,以五指挟四箭,以四箭按
四弦,弓弦响震,四弦齐覆,四箭齐出,其速度之快,纵是‘柴家堡’名传天下的连珠箭
法,亦所难及,射箭到了这种速度,可谓已至人类之极限,老夫穷十余年之力,制成了那
‘四弦神弓’,创出了那‘五指挟箭术’,造就了那风散花,是以她在‘花朝大会’之上,
才能以四弦弓,技压天下群雄!”
  ‘这便是因为无论什么人,无论以何种手法射箭,都难以打破这天然的极限,除非你我
这样的七指人!’黄虎似乎有些懂了,喃喃道:“七指是比别人多了两指!”
  老人道:“这多出的两指,便是此中的关键!也唯有掌生七指的人,才能打破这天然极
限!”
  ‘五指可挟四箭,七指使可挟五箭,唯有令七指之人使老夫的’五弦弓‘,才能胜得风
散花的五指四箭!’黄虎又惊又喜,道:“但……但在下掌上多出的这两根手指,却如同废
物一般,不能运转的。”
  老人叹道:“以你之心性,老夫自有方法在三个月里,教你练成这‘七指挟箭术’!
  只可惜仅你一人,还是无用!”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只因那风家兄姝,所逼老夫发下的重誓,便是要寻得一人,
箭术能胜得过她,老夫方能脱困。”
  ‘但七指人已是并世难寻,何况这七指人还要有你这样的心性,老夫只当今生再也寻不
着的,那知却遇到了你!’展梦白道:“还有一人,要怎样的人?”
  老人苦笑道:“这誓言本是他兄妹千方百计想出的难题,还有一人的条件,自更难得不
可思议!”
  展梦白道:“老丈不妨说来听听。”
  老人叹道:“若要寻得此人!除非天赐奇迹,不说也罢。”
  展梦白大声道:“也许今日就有天赐奇迹?亦未可知!”

  老人默然半晌,方自叹道:“此人首先必需认得老夫……”
  展梦白大声道:“在下岂非认得了?”
  老人苦道:“老夫不妨将誓言全都说出,你便可知道此事几乎是绝望的了,他兄妹两人
逼着老夫所立的重誓,就是要老夫再去寻两个徒弟,胜得过他两人,这其中一个徒弟,便是
要与风散花一较箭术之人,要寻此人本声几乎难如登天,何况老夫还不能出去寻找。
  ”‘另一人却是与风入松较技之人,此人必需认得老夫,必需从未拜师,必需在三个月
中,便已练成胜过风入松的武功,更必需曾经避开过他兄妹的’四弦神弓‘还需身怀切金断
玉的宝刀利刃!’展梦白道:“可是就只有这些条件?”
  老人叹道:“就只这些条件还不够么?”
  ‘试想老夫之来历,江湖中仅有三、五个人知道,若是从未拜师之人,怎会认得老夫,
而老夫却早已立誓,绝不收曾已拜师之人为徒。’‘试想从未拜师之人,怎能在三个月中便
学会压倒风入松的武功,纵有此人,他还需已避开过’四弦神弓‘。’‘只因’四弦神弓
‘一击不中,永不再施!’‘他只要避过一次,一生中便不会再遇第二次了,那么他与风入
松动手时,风散花才不会在旁相助。’‘否则他纵有胜得过风入松的武功,在动手时也难心
分二用,便避不开风散花的四弦神弓了!’‘而断玉切金的宝刀利刃,更是难求。’‘这些
条件本乃互相矛盾,互相冲突之事,若非奇□,焉有此人,□有此人,又怎会走来这里?’
龙浩人、林秋谷,两人面面相觑,暗暗忖道:“这风氏兄妹,当真是狠毒已极,他不说这样
的条件,反倒好些,他说出这种几乎绝无可能的条件,教这老人有了个希望,却又要终日忍
受这希望的折磨,等待的痛苦。”要知老人被自己这种无法达成的希望折磨,当真是无法描
摹的痛苦。
  只听展梦白沉吟半晌,突然沉声道:“此人此刻便在这里。”
  老人娈色道:“谁?”
  展梦白道:“便是在下!”
  龙浩人、林秋谷齐地心头一震!

  那老人平静的神色,更不禁为之骤然激动起来,颤声道:“那些苛刻的条件,你竟然全
都具备了么?”
  展梦白道:“一样不少。”
  老人道:“但……但你岂非是‘帝王谷主’的弟子?”
  展梦白肃然道:“在下平生从未拜人为师,但今日却愿拜在前辈门下,不知前辈可否收
纳?”
  那老人双目之中,突地涌泉般激出了狂喜的泪珠。
  他仰视苍天,嘶声道:“苍天……苍天……奇迹……奇迹……三十九年的痛苦,今日真
能给束了么?”
  展梦白一挥掌中铁剑,朗声道:“这柄剑足能切金断玉,在下方才还在林中避开了‘四
弦神弓’所射四箭,在下自信掌中这柄铁剑,绝不会败在那孽徒恶贼之手。”
  他方才虽不知迷林中之箭,是否发自‘四弦神弓’,但此刻却已深信不疑!
  后面的褴褛汉子,也不禁欢呼雀跃起来,有的甚至跪拜在地上,感激着苍天所造成的这
次奇迹!
  那老人颤声道:“展……展梦白,你……你可愿可怜可怜老夫,此刻就拜在老夫门下
么?”
  展梦白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
  虽然有许多位当今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愿收他为徒,而被他拒绝,但此刻他却毫无迟
疑地拜在这已如废物般的老人门下……这是何等的侠心与义气。
  普天之下,除了展梦白外,又有谁肯回绝那许多显赫的高人?又有谁肯冒着绝大的危险
拜在这自身难保的老人门下?
  褴褛汉子们的欢声更响。
  黄虎也见着拜了下去,大声笑道:“咱也拜你为师啦,能够做展梦白的师弟,我黄虎福
气当真不小?”
  老人目中,热泪盈眶,突然掀起盖着下身的兽皮,惨笑道:“徒儿,先看你掌中铁剑,
可斩得断这锁骨金□么?”
  展梦白抬目望去,只见一条极细的乌金□,自老人左右双跨骨穿入,又自左右‘气海
穴’穿出,穿牢锁在一处!
  他心头只觉一阵怆然,振腕挥出铁剑!
  一阵快得几乎是肉眼难辨的乌光闪过后,那刀剑火水难伤的乌金□,‘叮’的一响,立
刻应声折为两段!

  七七四十九日后,林中仍是云雾凄迷!
  在这‘死圈’中,空地上的人们,虽也仍是枯瘦饥饿,但心神之欣喜兴奋,却已与昔日
截然不同!
  三十九年的痛苦缠绵,已被展梦白一剑斩断!
  在展梦白与黄虎未曾与‘四弦神弓’风氏兄姝较技之前,他们虽仍应誓不能踏出这死亡
之圈!但踏出的日子,已在眼前!
  那老人身躯已能活动,只因展梦白还有样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武功神技——‘昆仑六阳
手’?
  展梦白竟以‘六阳手’逼出了老人体内淤积已有三十九牛的阴寒之气,使得这枯坐三十
九牛的老人终能重享行走的滋味!
  还有许多件令这老人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是展梦白根基之厚,武功之强,灵悟之敏,勇
气之坚!
  黄虎也使这老人大大出了意料,这浑厚的少年,竟在四十九日之内,便学会了‘七指挟
箭’的手法!
  四十九日前,每件事都令展梦白与黄虎惊奇,而四十九日后,展梦白与黄虎却令这老人
事事惊奇了!
  旭日初升,老人斜坐在椅上。
  他终于说出:“你们可以提前出林了!”他知道展梦白急着出林,而他又何尝不急着结
束自己的痛苦!
  只因他直要等到风氏兄妹服输之后,方能破誓出林!
  这句话说出后,众人自是欢声雷动!
  展梦白与黄虎,更是大喜拜倒!
  老人却肃然接道:“你两人出林之后,随时都会遇着那惊人的恶战,而此战的胜负之
数,犹未可知。”
  ‘尤其是黄虎,你虽有过人的天赋,但短短四十九日中所练的手法,是万万比不过风散
花的。’黄虎呆了一呆,哭丧着脸道:“那……那么,这一切岂非又是空欢喜了,那徒儿可
真是受不了啦!”
  老人微微一笑,道:“但风散花却有两大致命之伤。”
  ‘她先天太弱,本应夭折,元气禀赋极至,目力更是难耐强光,后来练功心切,走火入
魔,虽经为师救转,但每日午正阳光直射时,其功力便要失去八成,是以以后与她较箭之
时,必需选在午正日光直射之时,所射之鹄,必需要当着日光,那么她功力、目力,便都要
比你差了!’‘那么!你便可以’七指挟箭‘的速度,取胜于她……’黄虎道:“若是她不
肯在午正时出战又当如何?”
  老人道:“她昔日曾经说过,较箭的时间、地点、鹄的,都可由对方选择,只因她再也
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奇□的。”
  黄虎道:“她若食言背誓,又当如何?”
  老人道:“这兄妹两人虽然残狠偏激,但却从来不肯食言背誓,否则他岂非早已破誓将
为师杀了!”
  黄虎长叹一声,道:“那么,徒儿们就去了!”
  老人道:“出此林后,数日之内,风氏兄妹定必就会寻找你们,那时便是恶战之期,你
两人千万小心了,去吧!”
  人虽饥饿,马却更肥。
  只因林中木叶,皆是马之食粮,展梦白随时俱可取来,只是他不肯虚耗时日,到远处去
为人寻找食粮而已!
  龙浩人、林秋谷,自要随着他两人同出。
  老人笑道:“从此刻起,除老夫之外,谁都可以出林了,那风氏兄姝此刻,只怕再也不
能分神来加害你们,而要全心来应付那将来的恶斗了!”
  但褴褛汉子们却都愿陪他共进共退,共渡寂寞。
  于是老人大笑道:“既是如此,只有请龙、林两位,出林后为我找寻送些食物来了!
  ”龙浩人自然应声从命!
  林中,道旁,那两付马鞍犹在,只是添加了几许风霜痕迹,漆黑的颜色,也变得有些斑
驳灰黄。
  展梦白与黄虎,显然也憔悴褴褛了许多,外表看来,似已失去了四十九日前,跃马扬鞭
的风神与光采。
  但他们内在的收获,却足以弥补一切!
  展梦白锐利的目光,霸气已收□了,昔日那刀锋般的眼神,如今已娈为珠玉,晶莹。
  清澈,而充满智慧。
  只因他目光已深沉,锋刃已隐藏。
  他最后向老人拜别时,心头充满了虔诚与尊敬,那与他拜师时的心情,已显然有了极大
差异。
  他从未想到自己能从老人处得到这么多,也从未期望,是以他得到后的心情,并非感
激,而是尊敬!

  林外,天色晴朗!
  龙浩人、林秋谷,虽不愿别,终于作别,在这四十九日中,他们四人已有深挚的友谊,
是以此刻便无虚伪的客套!
  展梦白直立在晴朗的阳光下石像般沉默了许久。
  他肩上的负担,日益加重,任务也日益艰苦。
  但是,他自身也日益坚强。
  笔立在晴朗的阳光,他只觉胸中充满了信心,身上充满了力量,足以肩负任何沉重的担
子。
  突然,他仰天大喝:“风入松,出来吧!你等了三十九年的对手,此刻就站在这里等着
你!”
  呼声凌云,回声激汤。

  但四野却没有应战的回音?
  阳光,更明亮,映照着这胆敢向武林‘第一名人’四弦弓挑战的少年,也映照着他腰间
的铁剑!

  有人竟要向‘七大名人’之首,‘四弦弓’挑战的消息,像雷声一样,立刻震动了整个
武林!
  这是震撼人心的信讯!
  这也是三十九年来,唯一令人兴奋鼓舞的事。
  江湖久已被‘情人箭’的神秘与恐怖所慑,久已沉郁,此刻,才被这惊人的信讯掀起了
巨浪。
  展梦白唯恐‘四弦弓’再去加害迷林中的友伴,是以他一路散布挑战的信讯,要这‘第
一名人’,来寻自己!
  他辔头的金铃,摇曳横过鄂境。
  枣阳、樊城、襄阳、荆门、当阳、宜昌、黄陵庙的豪杰,也都随着铃声,追随相送!
  挑战的信讯,便在蹄声、铃声中传怖到四方!
  但,四方却仍无应战的回音!

  鄂边的利川,并非重镇。
  但此日利川却突然热闹起来。
  成群的健马,在黄昏日薄时涌入了利川,使得这小小的□镇,在骤然之间,膨胀了起
来!
  马上人多是健壮而英豪的,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段辉煌的历史,在鄂境中,这些人的名
字足以主宰江湖一切。
  但这些显赫的豪杰,今夜却只都是烘吒的星群,明月却是在一匹辔头系带着金铃的马鞍
上!
  展梦白!
  人人俱是为了相送展梦白而来!
  平静的利川镇,无法接受这骤来的膨胀与刺激,因而人人都显得有点骚动,有些不安!
  储藏经年的美酒,几乎在一夕间倾销而空。
  酒助豪兴,豪杰们的谈锋更健,谈论的中心,自然还是展梦白!但等到他们第四度向展
梦白去敬送别之酒时,展梦白与黄虎却已寻不见了,只留下张字柬!
  ‘千里相送,今夕为终,相送之情,永铭五内,蜀道艰难,诸君请别,山高水长,期以
后会。’
            ※         ※         ※

  展梦白与黄虎,轻骑越境,到了石柱。
  黎明时官道,静寂无人,金铃声便显得分外清悦。
  展梦白扬鞭道:“是投店打尖?还是笔直前进?”
  黄虎大声道:“笔直前进!”
  他叹息一声,又再接道:“一入川境,小弟心里就好像火烧了似的,恨不得此刻就能见
得着贺家兄弟!”
  展梦白黯然一叹,闭口无言。
  黄虎挺胸吸了口气,切齿道:“若是再见不着贺家兄弟了,你我无论如何也得将仇人寻
出,大卸八块!”
  展梦白沉声道:“既入川境,敌踪必已将现……”
  话声未了,已有两匹健马,自前面道旁窜了出来!
  马上人打马扬鞭,直奔而来。
  这两人俱是劲装急服,腰佩长刀,鱼鳞绑腿,搬尖洒鞋,头戴马连坡大草帽,满面俱是
风麈之色!
  黄虎剑眉轩处,似乎便要发作。
  展梦白却暗暗制止了,只见这两人一左一右,自展梦白马旁奔驰而过,四只眼睛,藏在
马连坡大草帽下,不住向展、黄两人打量。
  直等这两人两马绝麈而去。
  黄虎忍不住脱口骂道:“直娘贼,果然来了,咱真恨不得把他先揪下马来,先痛打一
顿,大哥你为何拦住?”
  他年纪虽较长,但却是要呼唤‘大哥’,改也改不过来。
  展梦白沉声道:“这两人看来也只不过是刺探消息的小贼而已,还不值得你我两人动
手。”
  黄虎道:“先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展梦白道:“别人见寻我等之前,你我切切不可动手,反正你我既已入川,还怕无人来
寻事么?”
  黄虎叹了口气,道:“大哥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展梦白微微一笑,突听身后又有蹄声传来。
  原来两骑竟又去而复返,扬鞭越过展、黄两人,打马绝尘而去,还有个人回头瞧了展梦
白一眼。
  黄虎大骂道:“瞧什么,杀胚……”又待扬鞭追去。
  展梦白沉声道:“事变已在眼前,眼见得就要有人寻来动手了,你我该留些精神才是,
着急什么?”
  他端坐在马鞍上,不动声色。
  黄虎苦笑道:“大哥你倒镇静的很。”
  展梦白笑道:“这镇静功夫,我也是才学会的。”
  两人走了段路途,道途突然转出四匹健马,马上人亦是劲装佩刀,马连坡大草帽紧紧压
在眉际。
  但这四骑却只是缓缓跟在展梦白与黄虎马后。
  黄虎悄悄道:“大哥……”
  展梦白沉声道:“等着。”
  又走了段路途,黄虎只见道旁马嘶隐隐,等他们走过去,道旁林旁便又走出四匹马跟在
他两人身后。
  黄虎勉强忍住,也不开口。
  但他两人向前走去,后面的蹄声却似越来越多,自封面而来的行人,眼睛瞧着这边,面
上已却现出诧异之色。
  黄虎虽忍住不回首去瞧,但却已在马鞍上坐不安稳了。
  侧目望去,只见展梦白仍然是不动声色,黄虎忍不住叹道:“大哥你若是才学会的镇静
功夫,也未免学得太快了。”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若忍不住,不妨回头瞧瞧。”
  一话未完,黄虎已回过头去。
  但目光动处,不禁暗中抽了口冷气。
  他两人身后的马匹,竟已有二十余骑之多,但见烟尘滚滚,蹄声得得,但马上却无一人
开口!
  风过处,斜插在侧背后的刀把红绸,飘飞而起,但马上人也只是双手持□,没有丝毫动
作!黄虎回转身,梢声道:“已有三十骑了,还不够么?”
  展梦白沉声道:“他们还不出手,显见是主脑人都还未来,你我也切不可匆忙鲁莽,只
当没有瞧见就是了。”
  黄虎叹道:“小弟虽想当做没有瞧见,却委实没有这能耐,只望他们的瓢把子快来,否
则小弟真要急疯了。”
  忍不住偷眼回顾,那迎风招展的红绸,竟又加多了!
  这时,前面亦有旌旗招展,却是个青布酒招。
  展梦白道:“前面有个酒肆,你我正好去喝上三杯。”
  黄虎道:“但……但……”忍不住又回顾一眼。
  展梦白笑道:“饱餐战饭,再作恶战,岂非大妙。”
  当先下马走了进去,黄虎也只得随之而入!
  展梦白也不系马只将马□随意挽在马辔头上,大声道:“店家,这匹马乃是千里良驹,
你要好生照应了!”
  黄虎苦笑暗忖道。‘这哪里是要店家照应马,分明是说给身后的强盗听的么,人家正是
冲着这匹马来的。’回首望处,马上的大汉,眼睛果然都町在马上,只是在马连坡大草帽的
阴影下,他的面色如何,也瞧不甚清。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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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00: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一章 变生意外

  少时酒饭送来,那数十骑大汉却仍都占留在对面的道路边,有的虽已下马,但眼睛却仍
瞬也不瞬地瞧着这边。
  展梦白却已旁若无人,吃喝起来,彷佛直将这数十骑生龙活虎的汉子,都当作了死人似
的。
  黄虎呐呐道:“大哥,小弟并非害怕,但在这数十双眼睛盯着下叫我吃酒,小弟却实在
吃不下去。”
  展梦白笑道:“你若将他们当作猫狗,就吃得下了!”
  黄虎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不错不错……”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口中却又梢声
道:“大哥如此英雄,小弟实也不能丢人!”
  展梦白朗声笑道:“好兄弟!”
  黄虎道:“以小弟此刻的身手,对付这样的汉子,十来个还不成问题,但他们的主脑之
人,却非这些汉子可比。”
  展梦白笑道:“若是不敌,就将这颗头用来酬贺大哥的义气又有何妨,此刻还是喝酒,
愁眉不展作甚?”
  黄虎大笑道:“不错不错……”举起杯来,又喝了一杯。
  那店家几曾见过,这样谈笑风生的人物,早已骇得呆了,再瞧瞧对面那数十条剽悍的大
汉,只觉双膝发软,噗地坐到椅上,再也站下起来。
  此刻正值盛夏,两杯酒下肚,展梦白但觉酒气上涌,披襟走到店门外,目光笔直瞪向对
面。
  对面的数十条大汉,却齐地将头转了过去。
  展梦白朗声大笑道:“这样的角色,也不值展某动手,兄弟,走吧,前面正有好戏连
台,你我还等在这里作甚?”
  大笑声中,展梦白兴黄虎已纵身上马,反掌挥鞭,纵骑前行,两匹马俱是千里良驹,霎
眼间便奔出了一箭之地!
  那二十余条大汉,果然亦自匆匆跃上马鞍,口中轻哨,掌中挥鞭,打马急奔,追了过
去。
  只见展梦白马行如龙,越奔越急,半个时辰后,后面二十余骑,人已累得满头大汗,马
口中也喷出白沫。
  展梦白却仍是神态从容,嘴角挂着微笑,直等后面骑士都已将追不上了,他却缓缓勒住
了□绳。
  马行顿缓,但眼前面江水滔滔,已到了黔江东岸。

  岸边,停泊着一艘江船,正有几条大汉聚坐在船头,听得那清悦的金铃声,神色齐地一
变,翻身跃起,翘首东望。
  这时展梦白与黄虎两骑已到了岸边,船头的大汉放聋呼道:“两位请上船,弟兄们在此
恭候已久了!”
  黄虎沉声道:“这艘胎上想必有些花样,大哥要小心了。”
  展梦白朗声大笑道:“怕什么?纵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上一遭,难道这区区一条黔江,
还能淹得死你我?”
  闪身下马,牵马上了船头。
  那数条大汉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人一马,展梦白面色一沉,厉声道:“看什么?还不快
些开船?”
  大汉们彷佛都吃了一惊,四下走了开去,黄虎方自上得船来,江船已缓缓离岸,后面那
二十余骑也到了岸边!
  只听那为首的骑士大呼道:“船上的哥子们,我们将贵客送到这里,下面的事就是你们
的了?”
  船上一条虬须大汉扬手呼道:“哥子们只管放心,事情错不了的,对面岸上,还有人在
等着接待贵客哩!”
  为首的骑士点头一笑,忽然自怀中取出了个大筒,旋开盖子,筒中便飞出只信鸽,振翼
向对岸飞去。
  黄虎变色怒道:“好猖狂的贼子,居然也不避避你我耳目,当着我两人面前,便大声吆
喝起来!”
  展梦白面带冷笑,右手扶剑,左手扶鞍,船上的大汉们不住偷眼来瞧这一人一马,悄悄
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黄虎生长北国,完全不知水性,眼望着滔滔江水,耳听着这些悄悄暗语,只觉头晕目
眩,心头不禁大是紧张!
  他忍不住安慰自己,喃喃道:“幸好大哥会水,否则……”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会水?”
  黄虎强笑道:“大哥若不会水,怎会如此镇定?”
  展梦白笑道:“你猜错了!”
  黄虎呆了一呆,暗地更是吃惊,掌心也不禁偷偷流汗,暗暗咕嚷着道:“大哥你好大的
胆子,早知如此,我真不敢上船了!你我若是被人推落在江心,岂非连个收□报讯的人都没
有?”
  展梦白微微一笑,沉声道:“你看看这几条大汉,谁有那么大胆子在你我面前动手?
  ”黄虎仍不禁有些提心吊胆,放眼四望,却见这艘江船竟真的已渡过了江心,驶近对
岸。
  只见对岸上,红绸飘扬,果然又有二十余劲装佩刃的骑士,目光灼灼,鹄候在岸边。
  江船泊岸,船上两条大汉,逡巡着走过来,似乎要为展梦白牵马!
  展梦白目光一凛,厉叱道:“这匹马也是你动得的么?退下去!”
  那两人对望一眼,果然乖乖退了下去!
  黄虎得意地大笑道:“你们这才见着我大哥的威风了么?”反掌一拍那汉子肩头,大笑
着踏上了江岸,脚踏实地,他心伫立刻放心的多。
  岸上的骑士,见到江船停泊,又自放出一只自鸽!
  一条大汉抢步来到展梦白身前,躬身道:“贵客请上马,在下在此恭候,为两位带
路。”
  展梦白冷笑道:“你家主人倒客气的很!”
  那大汉低垂着头,不敢开口,黄虎暗奇忖道:“想不到这些人竟对我等如此恭敬,这其
中又不知藏着什么奸计?”
  只听展梦白低叱一声:“走!”身子已跃上马鞍。
  江风劲急,这二十余骑竟始终不前不后地围在展、黄两人四侧而行。
  走了段路途,黄虎忍不住挥鞭怒叱道:“走开些,爷们莫非还会逃了不成?”马鞭飞
扬,向身畔一人直抽下去!
  那大汉肩头着了一鞭,却仅是咧开嘴苦笑一声,拉开□绳,走远了些,这时道上已有一
骑如飞奔来!
  烟尘滚滚中,只见此马遍体乌黑,不带丝毫杂色,马上人亦是满身黑衣,目光动处,突
地伸手一按马鞍,纵身飞起,口中厉叱道:“是什么人敢对我家弟兄这般无礼?”双臂箕
张,向黄虎直扑下来!
  黄虎狂笑道:“此刻才来么?爷们等了你许久啦!”双腿一缩,竟纵身站到马鞍上,反
掌向那黑衣人挥去!
  双掌相交,两人俱都落到地上!
  黄虎轩眉道:“好小子,手劲不小!”
  那黑衣人燕颔虬须,浓眉环目,瞪了黄虎一眼,厉声道:“你再试试这一掌!”纵身探
掌,直击黄虎胸膛!
  此刻数十骑俱已停了下来,展梦白面色已变!
  那肩头着了一鞭的大汉却张臂狂呼道:“大爷千万莫要动手,这两位是二公子兴三枯娘
的贵客!”
  黑衣人呆了一呆,硬生生收回掌势,身形刷地后退,上下瞧了展、黄两眼,沉声道:
  “就是这两人么?”
  那大汉点了点头,还未说话,黑衣人已‘哼’了一声,再次纵身而起。冷冷道:“看在
妹子面上,饶你这一次!”
  黄虎怒骂道:“你说什么?谁认得你妹子?”
  他虽待反击,但那黑衣人却已追上了那匹乌椎健马,口中大声吆喝,反掌连打马股,绝
麈而去!
  黄虎大骂道:“这算什么?你家主人究竟是谁?”
  那大汉道:“两位莫非还不知道么,我家主人便是……”
  忽然间,只听前途蹄声大作,麈头大起。
  那大汉展颜笑道:“只怕这就是我家主人来了!”
  展梦白、黄虎心头不禁齐地微微一震,反手握住了刀柄,那二十余骑立刻两旁闪开,让
出中间一条通路。
  放眼望去,但见两旁飞舞着的刀柄红绸夹道,前面尘头滚滚,后面亦有数十骑飞奔而
来。
  展梦白与黄虎正已被这百十骑夹在中间,展梦白只觉胸中热血上涌,正待拔出铁剑,与
杀死贺家兄弟的仇人决一死战!
  只见前面烟尘中,一个□亮高亢的声音放声呼道:“二公子驾到……”前后左右数十骑
十,立刻翻身掠下马鞍!
  □亮的呼声中,仅有一骑,迎面直奔而来。

  马上人满身锦衣,骑术精绝,远远便立到马鞍上,张臂大呼道:“是展兄弟来了么?
  要小弟等得好苦!”
  展梦白不禁一呆,黄虎诧声道:“怎地是大哥的朋友?”
  那锦衣骑士已飞身扑了过来,含笑落在展梦白马首之前,展梦白目光动处,不禁脱口
道:“原来是唐兄?”
  这锦衣骑士竟会是‘蜀中唐门’的黑燕子!倒当真大大出了展梦白意料之外,一时间再
也说不出话来!
  只见黑燕子张开双臂,朗声大笑道:“草原一别,至今已有三两个月啦,展兄你确是来
得太迟了些。”
  展梦白还未说话,黄虎已箭步窜到黑燕子身前,大喝道:“先莫和我大哥拉交情,‘唠
山三雁’可是伤在你门下的手中?”
  黑燕子道:“不错,但……”
  黄虎大喝一声,挥拳直击过去,厉叱道:“好小子,你纵是我大哥的朋友,此番也饶不
得你!”
  黑燕子闪身避过了这一拳,摇手喝道:“兄台且慢动手,贺家三兄弟此刻都好生生在寒
舍将息……”
  黄虎骤然住手,喝道:“什么了你说他们没有死?”
  黑燕子笑道:“兄弟自从知道这匹‘紫麒麟’乃是被展兄所得后,便将贺兄与金大哥待
如上宾,怎敢有丝毫无礼!”
  黄虎呆了呆,道:“我大哥这匹马,本是你家的么?”
  黑燕子笑道:“若早知是展兄取去,也就无事了。”
  黄虎大声道:“马是你家的,你家来要回,本是光明正大之事,你等却又为何要那般鬼
鬼祟祟,藏头露尾。”
  黑燕子苦笑道:“此马身上,本有些不能被外人所知的秘密,是以本门中人才会蒙住面
目,想必是得罪兄台了?”
  黄虎冷笑道:“难怪那些人武功招式,自成一家,原来竟俱都是名满天下的‘唐门’中
人,若不是逃得快,只怕我……”
  展梦白也已下马,不愿他再说下去,截口笑道:“小弟一时情急,竟在无意中夺了唐兄
门中的马匹,当真是该死的很。”
  他含笑将马□递了过去,接口笑道:“此刻物归原主,但望唐兄能恕小弟不知之罪……
黑燕子哈哈笑道:“你我自己兄弟,还要分得如此清楚么?寒舍马厩中尽多胜过这‘紫麒
麟’的良驹,展兄只管骑去就是。”
  忽然顿住笑声,低语道:“但展兄确是来得太迟了些,不但贺家兄弟们等得着急,小弟
更是等得望眼欲穿了。”
  展梦白道:“唐兄莫非有事要吩咐小弟么?”
  黑燕子目光一转,道:“此地不便说话,到了寒舍,小弟自当奉告。”有意无意间,伸
手接过了展梦白掌中的马□,接口笑道:“小弟那匹坐骑,也未见在这‘紫麒麟’之下,展
兄不必嫌弃,便请收下。”
  他挥了挥手,便有条大汉将他坐骑牵来,他自己却已跃在展梦白骑来的‘紫麒麟’鞍
上!
  展梦白心念转处,暗暗忖道:“这马身上,若无极大的隐密,黑燕子绝不会如此急着收
回……”
  转念又忖道:“他与我本是萍水之交,但看他此刻神情,却似乎有什么重大之事要托咐
于我,这岂非又是奇事?”
  思忖之间,只听黄虎一叠声催着道:“怏走快走,若是我那三位贺大哥有个三长两短,
你也莫想安稳。”
  黑燕子微微一笑,道:“寒舍就在前面不远,兄台即刻便可见到贺家兄弟了!”
  黄虎早已挥鞭向前奔去。
  那数十条劲装大汉,亦自上马前行,这数十骑同时落马,同时上马,竟不闻丝毫嘈乱之
声,显见得蜀中唐门弟子,果然是名下无虚。
  黑燕子并肩驰行在展梦白身畔,面上始终带着笑容,黄虎虽然再三激怒于他,他却似根
本未曾放在心上。
  展梦白心头更是暗暗诧异:“这黑燕子昔日那般狂傲,今日变得如此客气,却不知到底
为了何事要有求于我?”
  群马前行,烟尘滚滚,蹄声如雨,展梦白心头,虽然充满了疑窦,一时间却又不便问出
口来。

  奔行了约摸一个时辰,但见道路上行人骤然多了起来,人人俱是满面精悍之色,竟全都
似乎是武林中的豪士。
  这些人见了黑燕子,远远便含笑抱拳招呼,有的人更不住横眼打量着展梦白,一面窃窃
私语。
  他们口音各别,三五成群,显然乃是自四方而来,展梦白忍不住沉吟道:“小弟初来此
地,想不到蜀中道上竟如此热闹。”
  黑燕子道:“这些朋友都是为了贺喜而来的。”
  展梦白侧目道:“谁的喜事?”
  黑燕子长叹了一声,道:“小弟近日便要成婚了。”
  展梦白抱拳笑道:“恭喜兄台!”过了半晌,忍不住又道:“兄台大喜之期在即,本该
欢喜才是,为何如此长叹?”
  黑燕子又自长长叹息了一声,忽然探过身子,在展梦白耳畔低语道:“小弟只望展兄能
助我一臂。”
  展梦白道:“什么事?”
  黑燕子道:“小弟订下这亲事,实是有苦难言,其实小弟另有意中之人,展兄若是同情
小弟,便该为小弟美言一二。”
  展梦白大奇道:“兄台的家事,小弟怎能多口?”
  黑燕子展颜一笑,道:“展兄莫非忘了,不出半月,展兄也是……”突听一阵急骤的马
蹄声,迎面奔来。
  一个□亮的口音遥遥大呼道:“老祖宗急着要跟展相公,问二公子为何还不将展相公带
回去。”
  黑燕子变色呼道:“回禀老祖宗,展相公这就到了。”侧身笑道:“你我快走吧,若是
迟了,小弟却担当不起。”
  展梦白双眉微皱,心中更是惊诧,只见四下马群奔驰,俱已加快了速度,前面云层下,
已隐约可见青山峰影。
  又奔行了半个时辰,道路上突然矗现一座扎采牌楼,金碧辉煌,挂红结采,高达三丈有
余。
  此刻时已黄昏,牌楼四面,红灯高挑,辉煌的磴光,映着牌楼上四个金粉写成的劈巢大
字:“唐秦联婚!”
  过了墙楼,道路两旁便不时可见到置放茶水面巾的木桌,以及一些接待宾客的长衫汉
子!
  这些人见到黑燕子与展梦白飞骑而过,亦在不住窃窃私语,嘴角也同时泛起了一种神秘
的笑容。
  展梦白知道名闻天下的蜀中唐门,已在眼前。
  他虽然久已听到有关‘蜀中唐门’的种种传说,但却从未听见江湖中有人指述过这享名
已有百年的暗器世家,究竟是何模样。
  到了这里,他心里也不禁微微有些紧张。

  只见一道溪流,自山坡上蜿蜒而来,尽头处一道横流,水色浑黄,流动间竟隐隐冒出一
阵阵热气。
  展梦白方自奇怪,黑燕子已指点着笑道:“这便是传言中的温泉流水了,展兄想必是初
见吧?”
  他随着一指远处一座极大的山窟,接口又道:“那边便是本门练制暗器之地,以温泉之
水来淬炼暗器,便是本门不传之秘。”
  展梦白听得江湖人人闻名丧胆的‘唐门’毒药暗器,便是在此淬制,面上也不禁为之耸
然动容。
  黑燕子接着说道:“除了本门嫡传弟子,而且立下重誓,谁也进不得那炼制暗器之地,
展兄有暇时,不妨去观看颧看。”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忖道:“他口口声声说那炼制暗器之地外人难见,怎地却又要带我
前去观看?”
  黄虎东张西望,口中却在不住催促着道:“贺家兄弟究竟在那里?怎地到此刻仍见不着
他们?”
  黑燕子挥鞭一指前方,笑道:“到了那里,兄台不但可见着‘唠山三雁’,只怕还可见
到许多久已闻名的英雄豪杰哩。”
  展梦白、黄虎,随着他鞭梢所指之处望去!
  只见一座巨大的石屋,品立在西天夕阳之中,四面林木围绕,气象果然十分宏大开阔!
  林木中也悬满着红磴,一个满身红衣的女子,正立在林前,凝睇而望,见到展梦白三骑
前来,却又转身走了!
  黑燕子微微一笑,翻身下马,向身侧一个长衫汉子再三叮咛,那汉子便牵着那匹‘紫麒
麟’绕林而出!
  这时,石屋中的欢笑之声,已隐约可闻。
  黑燕子伸手拉起展梦白手腕,微微笑道:“此刻寒舍大厅中,已是宾客满堂,都在等着
一睹展兄之风采。”
  说话间已拉着展梦白大步向石屋走去黄虎‘哼’了一声,道:“你不让我,我也是要去
的。”
  只见那石屋并无院墙,仅有一曲长廊,围绕四侧,巨大的石柱,支撑着屋檐,更显得这
石屋的古老庄严。
  此时不但廊前张灯给采,屋中更是灯火辉煌。
  八个长衫人并排立在门口,含笑迎宾见到黑燕子大步而来,齐地放声大呼道:“二公子
驾到。”
  厅中的喧腾之声,立刻低弱了下来。

  展梦白身不由主,被黑燕子拉了进去,但觉千百道目光,都在望着自己,心头不禁一阵
惶然,垂下了头去。
  足下乃是一条奇长的红毡,笔直通入这间宽阔异常的大厅尽头,两旁人头拥挤,也不知
倒底有多少武林豪杰。
  黑燕子拉着展梦白走过红毡,方才那燕颔环目的黑衣人已伴着个五旬左右的长衫老人大
步迎了过来。
  只见这长衫老人目光灼灼,闪电般瞧了展梦白两眼,缓缓点了点头,负手而立,也不说
话。
  他举止虽然文质彬彬,十分儒雅,但神情间却带着种高不可攀的倨傲之气,目光更是明
锐如刀!
  展梦白挺起胸膛,直视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心中却在暗暗忖道:“此人想必就是这
暗器世家的当代掌门人了?”
  只觉黑燕子悄悄拉了拉他衣襟,悄悄陪笑道:“这位便是家父。”
  展梦白微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展梦白,率同师弟黄虎前来,一则告盗马之罪,二则
探问‘唠山三雁’贺氏兄弟。”
  长衫老人面色微微一沉,拂袖转过身子,那环目黑衣少年眼睛一瞪,面上也泛起惊怒之
色。
  黑燕子惶声道:“展兄怎地不向家父跪求?”
  展梦白变色怒道:“跪求?跪求什么?”
  黑燕子顿足道:“唉,展兄你……你莫非……”
  突听黄虎大笑一声,道:“贺兄、金大哥,你们真的没有死,真的在这里,可想死小弟
了!”
  展梦白霍然转身,只见‘捞山三雁’与金鹰已自人丛中挤了出来,黄虎更早已大笑着扑
抱了上去!
  这四人虽然满面惊喜,但神色却甚是憔悴,显然是重伤方愈,尤其是‘银雁’贺君侠,
更是面色腊黄。
  展梦白一把握住贺君侠手掌,心中亦不知是惊是喜,亦或是感激,只觉喉头哽咽,说不
出话来。
  贺君侠反而哈哈笑道:“展兄请放心,我兄弟沾了展兄的光,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
倒过了段舒服日子。”
  展梦白黯然道:“但……但……”
  贺君侠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什么话展兄都莫要再说了,小弟倒有件惊奇之事,要相
告展兄!”
  他不等展梦白说话,便又自悄悄笑道:“展兄,你可知这位唐兄的新婚,是谁家之女
儿?”
  展梦白摇了摇头,道:“唐兄婚事,小弟今日才知道。”
  贺君侠笑道:“展兄再也想不到的,唐府的新娘子,便是那位‘神医’秦瘦翁的独生女
秦琪。”
  展梦白不禁又自愕了一愕,那黑燕子却又过来拉了拉他衣襟,低声道:“家父已动怒
了,展兄你怎地……”
  展梦白佛然道:“令尊若要动怒,小弟有何办法?”
  黑燕子呆了呆,瞠目娈色道:“展兄你真的忘了么?”
  展梦白道:“忘了什么?在下……”
  话声未了,突听石屋后传过来一阵阵低沉的呼声,道:“老祖宗驾到……老祖宗驾
到……”
  一声连着一声,自远而近。
  大厅中立刻寂然,黑燕子父子兄弟一齐垂下头去。
  只听一个苍老的语音锐声道:“在那里,在那里……”
  接着,满身红衣如火的火凤凰,推着辆建造得极为精致的轮车自厅后悄然走了出来。
  轮车上锦褥高堆,斜坐着一个锦衣华服,骨瘦如柴的白发老人,瘦如鸟爪般的手掌,不
住拍打着轮车的扶手,震得扶手上堆放着的酥麻软糖,落下了一半老人口中却仍在锐声问
道:“在那里……在那里……”
  火凤凤俯下身子,在老人耳畔低低说了两句话,抬起头来,瞧着展梦白抿嘴一笑,又垂
下头去。
  那长衫老人躬身陪笑道:“老祖宗怎地出来了?”
  自发老人却瞧也不瞧他一眼,沾了块软糖,放到口里连连咀嚼,目光却早已盯到展梦白
身上。
  他全身虽然毫无生气,但两道目光却令人不可逼视,展梦白虽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但始
终不肯垂下头去!

  只听自发老人忽然锐声道:“紫麒麟是被你夺去的么?”
  展梦白朗然道:“不错!”
  自发老人道:“你偷了我家的马,准备怎样?”
  展梦白微一沉吟,黑燕子已伏地道:“老祖宗,不知者不罪,他……”
  白发老人拍着扶手,怒道:“滚,滚,不要你多口,滚得越远越好。”
  黑燕子面色如土,果然倒退着走了开去。
  展梦白挺胸朗声道:“夺马之罪,展某全部承当,但却与贺氏昆仲毫无干系,贵府伤了
他们,又当如何?”
  白发老人又自盯了他半晌,突然格格大笑了起来,又沾了块软糖,放到嘴里,不住点头
道:“好……好……”
  忽然轻叱一声:“着!”也不见他手掌有任何动作,却已有五道风声,直击展梦白上下
五处大穴!
  风声尖锐,迅急无俦,几乎令人目力难见。
  展梦白大惊之下,甩肩旋身,避开了两点,踢飞了下面一点,双掌布满真力,又接住了
最后两点暗器!
  身形之急,反应之快,也令人目力难见。
  身形之急,反应之快,也令人目力难贝。
  众人只觉跟前一花,两道风声,已自展梦自身侧堪堪擦过,去势犹急,笔直穿过大厅,
远远落在门外。
  展梦白掌心布满六阳真力,加劲一捏,只觉掌心黏湿湿,甜腻腻的,那暗器竟是五块软
糖。
  他心头不禁微凛:“这老人好厉害的暗器手法!”
  满厅之人更是耸然色变,暗道若将展梦白换作自己,只怕再也难以避过这五块软糖!
  那白发老人却已格格笑道:“好,不错,有你这样的武功,我孙女便不会做寡妇了……
好,好!”
  展梦白呆了一呆,大惊道:“前辈,这……这……”
  他这才想到火凤凰要他来提亲之事,却呐呐地不知该如何分辨。
  那长衫老人俯下身子,陪笑道:“这少年虽然不错,但脾气太狂,太无礼,老祖宗不要
太快就下决定了!”
  白发老人面色突地一沉,不住拍打着扶手,大怒道:“唐家的事,什么时候换了你来作
主了!”
  长衫老人垂首道:“孩儿不敢……”
  白发老人锐声道:“我说好就是好,谁要你来多口,只要我不死,这唐家的事,还是由
我来作主,你要作主,只有咒我快死。”
  长衫老人连连退步,垂首道:“孩儿不敢……”他虽然偌大年龄,但在这老人面前,还
是有如顽童见到严父一般。
  白发老人转过头来,望着展梦白格格一笑,忽然招手道:“小伙子,你很好,过来吃块
糖。”
  展梦白茫然呆在地上。
  白发老人招手道:“来,来呀……”
  展梦白还未答话,黑燕子已在他身后悄悄一推,展梦白身不由主,冲到前面,只得接过
酥糖,放在嘴里。
  白发老人格格笑道:“凤丫头,还是你老祖宗疼你吧,他吃了这块酥糖,你就不用再着
急了。”
  火凤凰娇笑道:“老祖宗,你老人家……”忽然又向展梦白抿嘴一笑,道:“你看你这
个人,还不快向老祖宗叩头。”
  她似乎想要作出娇羞不胜的模样,怎奈心里太过欢喜,委实不知要如何才能作得出来。
  展梦白面红耳赤,又急又怒,呐呐道:“这……这……”他心里越急越怒,口里也就越
发说不出话来。
  满厅宾客,已哄然大笑,纷纷喝采,黄虎摸不清究竟,自然走过来笑道:“恭喜大
哥……”
  展梦白正自满腹冤气,此刻正好大声道:“走开些!”
  黄虎摸了摸脑袋,实是满头雾水,暗暗忖道:“我道喜还道错了么?”
  只听白发老人格格笑道:“小孩怕臊,叩什么头!”
  向四下挥了挥手,锐声笑道:“各位两天后吃了我孙子喜酒,切莫忘了等着吃过我孙女
喜酒再走呀!”
  拈了块酥糖在口里,接口笑道:“凤丫头,还不走,只管眼睁睁地留在这里,也不怕难
为情么?”
  火凤凤‘璎咛’一声,推着轮车,碎步跑了进去。
  满堂宾客,齐地起身相送,纷纷大声道:“恭喜老祖宗!”
  展梦白这才如梦初醒,着急地大呼道:“前辈暂请留步。”肩头微晃,便待大步追上前
去。
  那知眼前人影一花,那长衫老人已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亲事已定,你还要追上
去作甚?”
  展梦白急得满头汗珠,滚滚而下,呐呐道:“在……在下根本还未曾求亲,几时定下了
亲事?”
  长衫老人冷笑道:“算你鸿运高照,被老祖宗看上了你,此刻你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么?”
  展梦白怒道:“这是什么话?”
  长衫老人面色一沉,道:“你莫要忘了,唐凤乃是老夫女儿,在岳丈面前,你怎敢如此
说话?”
  展梦白又自一愕,满堂宾客,已自围了上来,纷纷笑嚷道:“娇客还不决些叩见泰山大
人?”
  又有人大声呼道:“那一位去将唐夫人快请出来,也好让丈母娘瞧瞧这未过门的女婿,
生得多么英俊漂亮。”
  展梦白急也不是,怒也不是,心头当真是哭笑不得,大厅中一片喧笑之声,根本不让他
有说话的机会。
  那环目燕颔的黑衣少年,伸手一拍他肩头,忽然大笑道:“我就是铁豹子唐豹,此后咱
们便是亲戚了!”
  宾客又是一阵哄笑,黑燕子却悄悄走到他爹爹身旁,道:“何不将孩儿婚期延后几天和
姝子一齐来办不好么?”
  长衫老人怒道:“你大哥去杭州迎亲方回,新娘子已在途中,这婚期也是可以随意更改
的么?哼,好糊涂!”
  黑燕子叹息一声,垂下头去,满面俱是忧郁沉痛之色。
  突见一个长衫汉子,手捧着一封全红拜帖,飞步奔了过来,躬身道:“外面有杜老英雄
送来贺仪十两,前来贺喜。”
  长衫老人接过拜帖一看,冷漠的面容上,立刻泛起惊喜之色,道:“他也来了?快请快
请。”
  话声未了,厅门口也响起一阵□亮的呼声,大呼道:“武林‘七大名人’,‘离弦箭’
杜老英雄到——”众人心头不禁为之齐地一震:“杜云天也到了!”
  那长衫老人更已飞步迎了出去,含笑抱拳道:“不知杜老前辈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
罪。”
  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清瞿老人,身穿一袭蓝布长衫,有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众人送了进
来。
  他嘴角虽也带着丝微笑,但神情间却显得萧索而忧郁,竟已比年前消瘦苍老了不知许
多。
  展梦白见到他孤身一人,他爱女杜鹃竟未陪着他前来,心头不觉有些奇怪,大步迎去,
躬身道:“老前辈!”
  杜云天见着他,沉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喜色,匆匆迎上去,笑道:“展老弟,你在这
里,鹃儿可是和你在一齐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在下一直未曾见过杜姑娘。”
  杜云天面上笑容突□,口中茫然‘哦’了一声,茫然随着那长衫老人走了过去,再也不
瞧展梦白一眼。
  展梦白见到他失魂落魄般的模样,心里更是惊奇,突听身后轻‘咳’一声,那黑燕子已
悄悄走了过来。
  杜云天一到,黑燕子面上立刻紧张惊惶起来,此刻悄悄一扯展梦白衣袖,低语道:“展
兄请随我来。”
  展梦白正好要和他说话,立刻随他走了出去。
  满堂宾客,已被‘离弦箭’声名所动,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有黄虎苦笑道:“大哥
怎地似乎突然呆了?”
  贺君杰笑道:“人逢大喜,自然神情有异,咱们喝酒,莫去去理他,且让他们郎舅两人
去说说私话。”
  这时厅中已摆上酒筵,‘唠山三雁’与金鹰黄虎,俱是久走江湖,旧友不少,早已被人
拉去喝酒了。
  杜云天被让在上席,神情仍是茫然而萧索,目光不住四下移动,彷佛在寻找什么似的。

  展梦白被黑燕子拉入后院中,夜色已临,满天星斗,但见这唐府的后院,果然是林木葱
笼,庭院深沉。
  黑燕子一直将展梦白拉入一座假山的阴影中,惶声道:“小弟此刻已是性命交关,但望
展兄救我一救。”
  展梦白奇道:“小弟如何救你?”
  黑燕子长叹道:“小弟是万万不能和秦琪成婚的……”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问道:“你两家间隔千里,本来似乎素无来往,如今怎会忽然结
下了这头亲事?”
  黑燕子叹道:“那秦瘦翁似乎有求于我家,是以再三央人前来求亲,家父知道他乃是天
下唯一能解救‘情人箭’毒性之人,也颇想利用于他,便答应了这头婚事,却教小弟做不得
人了!”
  展梦白苦笑道:“小弟此刻又何尝不是做不得人,令妹那日要我前来提亲,小弟本当是
玩笑之语,那知……”
  黑燕子惶声道:“兄台的婚事,已成定局,老祖宗说出的话,从无更改的,兄台只管放
心好了!”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忖苦笑道:“此人竟连我的话也听不清!反而要我放心,这岂非要
人气死?”
  心念一转,突又忖道:“这亲事反正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又未真□文定,事情不了时,
我最多一走了之,日后再作解释好了。”
  一念至此,不禁略略放下了些心事。
  只听黑燕子惶声接道:“但小弟却早已另有心上人,而且早已……唉,早已私定下了终
身……”
  展梦白道:“这位姑娘是谁?令尊可知道么?”
  黑燕子叹道:“这位姑娘与小弟偶然相逢,便一见锺情,我家里至今还没有一个知
道……”
  展梦白道:“既是如此,小弟又有何力量相助兄台。”
  黑燕子道:“这位姑娘,展兄本是认识的!”
  展梦白心头一惊,脱口问道:“谁?”
  黑燕子长叹道:“她便是‘离弦箭’的女儿……”
  展梦白大惊道:“杜鹃?”
  黑燕子长叹着点了点头,垂首无语。
  展梦白顿足道:“这……怎生是好?此刻她在那里?”
  他想到杜鹃对他之情,又为他变得神智痴迷,此刻当真是又惊又急,立时下了决心,无
论如何,这件事是定必要管到底的。
  黑燕子哭丧着脸道:“小弟唯恐他人知道此事,一直将她藏在书房的密室之中,至今已
将三个月了!”
  展梦白顿足道:“快!快带我去。”
  黑燕子道:“后日已是婚期,新娘子已在途中,展兄,你……你无论如何要想个办法才
是!”
  说话之间,他已领着展梦白悄悄转过假山。
  展梦白口中连连答应,心中却也是紊乱如麻,遇着这样的事,又叫他有什么解决的办
法?

  深沉的夜院中,四下点缀着红灯。
  端菜上酒的仆人,奔行在花间小路上,川流不息。
  展梦白随着黑燕子,借着花木阴影,隐藏身影,屏息狂奔,只觉这依山而建的庭院,确
是辽阔无边,也不知究竟有多大?
  黑燕子悄悄叹道:“幸好前面正在热闹,否则你我此刻在庭院中行走,便无这般如意
了!”
  展梦白暗惊忖道:“想不到蜀中唐门竟有这般基业,这般声势,他能享名垂百余年,当
真非是侥幸!”
  思忖之间,两人已奔行了两三盏茶时分。
  只见前面一片池塘,塘边柳林掩映中,现出三五精舍。点缀着塘中绿荷白鹅,当真是美
如图画。
  黑燕子道:“这就是了!”当先飞掠而去。
  精舍中无灯无火,只有两盏红灯,悬在门外,迎风摇曳,黑燕子推开房门,解下灯笼,
提灯而入。
  房中陈设,果然十分精致,左面一间书房,更是小巧精致,黑燕子燃起灯火,展梦白已
侧身而入?
  但见房中翰墨充陈,却渺无人迹。
  展梦白惶然道:“她在那里?”
  黑燕子微微一笑,道:“此房还有间密室……”伸手推开墙边一排书架,里面便豁然现
出一重门户。
  门里灯光柔和,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密室中的锦帐翠衾,弥漫着阵阵香气,宛如女子绣
阁一般。
  展梦白双眉皱处,心头已大是气恼,黑燕子竟将杜鹃藏在这样的所在,他两人之间情况
已不问可知。
  忽然间,只听黑燕子一声惊呼,身形跄跟后退!
  展梦白大惊失色,惶声道:“她……她怎么样了?”
  黑燕子回过头来,面容已无一丝血色,颤声道:“今……今晨小弟出去时,她还在这
里,怎地此刻却不见了?”
  展梦白探头望去,只见房中被褥零乱,四面凌乱地堆放着糖果吃食,那里有杜鹃的影
子。
  他目光动处,更是大惊,回手抓住了黑燕子肩头,失色道:“她……会不会是因太过气
闷,出去走动了?”
  黑燕子道:“她在这里两个多月,从未出去一步,每日只是在房中……”语声顿处,目
中已流下泪来。
  展梦白见他如此神情,不禁长叹着松了手掌。
  只听黑燕子怆然接道:“小弟只怕她已被家父发现,那……那么,只……只怕她……
  她……”
  展梦白变色道:“她若被令尊发觉,又会如何?”
  黑燕子流泪道:“小弟成婚在即,家父若是发现了她,自不会容她来阻碍小弟的婚
事……”
  展梦白大惊道:“不错,令尊心狠手辣,天下闻名,你……你此刻只有快去求求你爹
爹,只怕还来得及?”
  黑燕子垂首道:“家父的性情,展兄还不知道,小弟不去求他还好,若去求他,只怕他
手段更辣了!”
  展梦白大声道:“你不敢去,我去问他。”
  黑燕子道:“家父若是扳起脸来,不加承认,展兄又当如何?”
  展梦白满心惊惶,连连顿足,仰天长叹道:“她若是有了三长两短,我展梦白何以面对
杜云天?”
  黑燕子流泪道:“她……她此刻神智还是痴迷……”
  展梦白听她神智犹未清醒,心中更是其痛如绞,反掌抓住黑燕子肩头,厉声道:“你难
道毫无办法么?”
  黑燕子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道:“小弟在这家族中,管束重重,实是身不由主,行
动更不能自由!”
  他抹了抹面上泪痕,接道:“此刻离婚期还有两日,但求展兄在这两日间,能设法寻找
于她!”
  展梦白顿足道:“要我到何处找去?”
  黑燕子道:“以展兄此刻在我家的地位,又被老祖宗所喜,行动想必不致受到束□,若
是苍天相佑,或者能将她寻到亦未可知!”
  展梦白长长叹息一声,心中更是紊乱如麻。
  他本想早些脱离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婚事,但此刻黑燕子却要他以‘娇客’的身份来寻找
杜鹃。
  他虽然有心拒绝,但想到杜鹃神智痴迷,本是为他,杜鹃若是清清醒醒,又怎会发生这
般情事?
  一时之间,他心中当真是左右为难,但事已至此,却已令他别无选择,他只有暂时承认
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婚事,继续维持‘娇客’的身份,否则他又怎能在这其深知海的夜院中随
意行动,寻找杜鹃?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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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武林大豪的婚事

  良久长久,展梦白力自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我寻着她后,你若再对她薄情,又当如
何.?”
  黑燕子大喜道:“展兄,你……你答应了么?”
  展梦白厉声道:“答应了,但你日后若是辜负了她,展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诛于
剑下!”
  黑燕子道:“小弟若有薄情之事,定叫天打雷劈!”
  展梦白道:“好!”
  黑燕子长身而起,道:“这院中本来处处埋伏,但近两日想必已大为疏懈,唯有一处,
展兄是万万去不得的。”
  展梦白道:“在那里?”
  黑燕子转身而出,指着最高处几点灯火,道:“那里有数闲精舍,乃是老祖宗的静居之
地,他老人家近年来虽然半身瘫痪,寸步难行,但耳目之灵敏,仍是异于常人,昔年威镇天
下的‘一手五暗器’的绝世手法,也仍未搁下,展兄到了那里左近三五丈处,便要小心
了。”
  展梦白悚然道:“他老人家便是五十年前,重振唐门,独斗‘江南四剑’的‘金臂佛、
唐松唐无影么?’黑燕子道:“正是他老人家,近年来他老人家脾气更是古怪,便是家父见
了他老人家,也……”
  突听柳林外传来一声娇笑,道:“你两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能教人
听到的事呀?”
  展梦白、黑燕子齐地一惊,只见满身红衣的火凤凰,手里握着条鲜红的丝巾,娇笑着穿
林而来。

  黑燕子梢悄擦乾了面上泪痕,强笑道:“好个新娘子,此刻便将丈夫跟得这样紧了,将
来展兄如何是好?”
  火凤凰笑啤道:“是又怎样,你瞧着眼红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苦笑暗忖道:“想不到这女子倒也皮厚的很,居然当之无愧地承认
了!”
  只见火凤凰眼波正向他瞟了过来,他赶紧扭过头去!
  火凤凰咯咯娇笑,妞动着腰肢走到黑燕子面前,道:“你莫眼红,告诉你,你的新娘子
也快到了!”
  黑燕子微一皱眉,道:“你喝了酒。”
  火凤凰掩口笑道:“好尖的鼻子……”忽然摇头笑道:“说着说着,我倒把正事忘记
了!”
  黑燕子道:“什么正事?”
  火凤凰道:“爹爹正在到处找你,要给你引见那位‘离弦箭’杜老前辈,你再不去,小
心吃板子!”
  黑燕子面色微变,转身抱拳道:“家父相召,小弟这就要去了!”向展梦白打了个眼
色,匆匆振衣而去。
  展梦白急道:“兄台等我一等。”
  他方自迈步,却被火凤凰伸手拉住了衣角。
  展梦白面色一沉,道:“姑娘如此拉拉扯扯,难道不避一避瓜田李下之嫌么?若是被外
人见了,又当如何?”
  火凤凰咯咯笑道:“若有外人,我才不会理你哩?”
  她眼波四下一转,娇笑着接道:“此刻四下无人,我们又定了名份,我……我狠不下心
来不理你。”
  展梦白立刻接道:“姑娘尽管狠心些好了。”
  火凤凰‘噗哧’一笑,道:“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才给你个机会,免得你心痒痒地难
受……”
  展梦白道:“在下舒服的很,一点也不难受。”
  火凤凰娇笑道:“你呀,你就是嘴硬,你的那颗小心眼里在想什么?还怕我不知道
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更是哭笑不得,暗暗忖道:“这么自作多情,自我陶醉的女子,世上
只怕再也找不到了!”
  火凤凰左掌紧紧抓着他衣衫,右手又已拉起了他手腕,娇笑着道:“来呀!”脚下已走
入那精舍的门户。
  展梦白愕然道:“姑娘要作什么?”
  火凤凰笑道:“你我未婚夫妻,寻个背人处说几句体己话儿,就算被人见到,也没有关
系,你怕什么?”
  展梦白身不由主,被她拉了进去,既不能翻脸动怒,更不能在这里对这女子动手,心中
只有不迭叫苦。
  灯光下,只见火凤凰满面红霞,倒给她平凡庸俗的面目,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之处。
  她带着七分酒意,将展梦白笔直拉入房里,忽然瞧见那书架后的密室,脱口娇笑道:
  “哎呀,想不到二哥还有这么个好地方,你我正好进去坐坐。”
  反腕勾起展梦白的脖子,踉跄着走了进去。
  展梦白满头大汗,急道:“你放手,我不走便是。”
  火凤凰瞧了他几眼,‘噗哧’又是一笑,道:“我才不怕你走哩,你舍得走么?”缓缓
放松了手掌。
  展梦白松了口气,只见火凤凰走到一面铜镜前,左顾右盼,忽而露齿一笑,忽又轻轻皱
起了眉头,竟顾影自怜起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待溜走。
  只听火凤凰轻叹了一声,回眸道:“你能娶到我这样的女孩子,当真是福气不错,你说
是么?”
  展梦白道:“是极是极,福气简直太不错了!”
  火凤凰歪起脖子,眯起眼睛,道:“你瞧我生得怎样?”
  展梦白道:“美极了,简直和凤凰一模一样。”
  心头却暗气忖道:“若是嘴再尖些,就更像了。”
  火凤凰嫣然一笑,在镜旁拿起个梳子,拢了拢头发,忽然娇呼道:“哎呀,二哥这里本
来莫非藏着个女子么?”
  展梦白心中一动,道:“不错,是有个女子。”
  火凤凰咯咯娇笑道:“想不到二哥表面规矩,暗地却不老实,那女子那里去了,我真想
瞧瞧长得比我如何?”
  展梦白道:“比你差远了!”
  火凤凰睁圆了眼睛,笑道:“真的么?你怎知道?”
  展梦白道:“她不但生得平庸,而且还有些痴迷。”
  火凤凰眼睛睁得更圆,大声道:“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你认得她?老实告诉
我,她到底是谁,到那里去了?”
  展梦白故意长叹了一声,道:“这女子本是我的族姐,但此刻我也不知她到那里去
了?”
  火凤凰道:“她年纪比你大?”
  展梦白道:“自然。”
  火凤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绝不会喜欢老太婆的。”
  展梦白叹道:“我父母双亡,世上只有这么个亲人,婚事若是有她来作主,就好得多
了。”
  火凤凰笑道:“那还不容易,寻她来就是。”
  展梦白道:“到那里寻她?”
  火凤凰笑道:“只要她还在这园子里,我就找得到她。”
  展梦白大喜道:“真的么?只是……只是她兴令兄的事,若是被老祖宗知道,只怕就麻
烦了。”
  火凤凰笑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寻到她,悄悄将她带来就是,你放心,这园子除了老
祖宗,我谁都不怕。”
  展梦白忍不住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英雄,除了老祖宗外,谁也
管不了你的。”
  火凤凰痴痴地瞧着他,忽又轻叹道:“可是……我却有些怕你这双眼睛,看我时彷佛一
直看到我心里去了。”
  展梦白乾‘咳’一声,赶紧扭转了头。
  火凤凰忽然伸手扯开了衣襟,娇笑道:“好热……”向展梦白招了招手,媚笑道:“我
的腰,有点酸,你帮我揉揉好么?”缓缓向锦褥上躺了下去。
  灯光下只见她衣襟半解,露出了莹白的肌肤,水淋淋的眼皮,斜瞟着展梦白,双颊比涂
了胭脂还红。
  展梦白转过身子,道:“这……”
  火凤凰轻轻笑道:“咱们反正总有一天的,是么?”
  又解下一粒衣钮,喘息着道:“妈常说我身子比玉还白,应叫‘玉凤凰’才是,你看像
不像?”
  展梦白那敢回过头去,沉声道:“姑娘,这里……”
  突听远处传来一阵呼声,道:“展相公,你在那里?有许多位客人,要寻你敬酒……
  ”呼声自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展梦白如蒙大赦,拭汗道:“姑娘听到了么,在下只得去了!”
  火凤凰翻身而起,狠狠一跺足,娇嗔道:“催命鬼,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时来,叫
你又要等好久。”
  展梦白道:“无妨无妨,在下相托之事,姑娘切莫忘了。”话声之中,夺门而出,再也
不敢回头。
  只留下火凤凰立在铜镜前,呆呆地照着镜子,喃喃道:“他看到我这样的身子,难道还
不动心么……”
  忽然举起铜镜,重重摔到地上,踉跄走出门外,迎风一吹,酒气上涌,咯咯娇笑着,倒
了下去。
  晚风吹处,吹开了她本已解开的衣襟,露出了莹白胸膛,那积压已久的舂情,关也关不
住了。

  这时,林荫中却有轻微的脚步声移动。
  一个年青的口音恨声道:“展梦白这小子真是走运,只恨我到那里都撞得上他,还要躲
躲藏藏,不敢被他瞧见。”
  另一个苍老的口音道:“你着急什么!爹爹迟早定要给你找个好媳妇,让你扬眉吐
气。”
  那年青人道:“我只当唐家这姑娘又娇横,又不漂亮,定是没人要的了,我看在她这份
身家面上,才巴巴地赶来,那知又被姓展的抢了去,爹爹,为什么咱们求也求不到的,他不
费吹灰之力,都能到手呢?”
  他爹爹叹道:“忍耐些,莫着急……”
  语声中,林荫里走出一老一少,两条人影,两人俱是锦衣华服,赫然正是那方辛。方逸
父子!
  他父子两人被萧曼风赶走后,到处游汤,到处寻找机会,此番本是为了要向火凤凰求亲
而来,正等着机会开口,那知展梦白一来,他们便又落了空了。
  这两人不敢被展梦白发现行踪,到处躲躲藏藏,听到展梦白要去前面敬酒,两人便又躲
来后院。
  此刻方辛目光动处,突然发现灯光下的火凤凰,看到那白生生的胸瞠时,方逸的眼睛都
直了!
  方辛四顾一眼,看不到人踪,方自箭步窜了过去,垂首一望,又惊又喜,脱口道:“是
唐姑娘!”
  方逸嘻嘻笑道:“这小妞儿看来是醉了,想不到她面孔虽不敢恭维,身子倒端的生得有
模有样。”
  方辛心念一转,仰天笑道:“苍天保佑,逸儿,你的机会来到,看来唐家的娇客,已轮
不到展梦白了。”
  目光又一转,沉声道:“快将她抬到那边林荫中去。”
  方逸正自蹲在地上,手掌也已伸出,此刻抬首道:“抬去作什么?”
  方辛笑骂道:“作什么?这种事莫非还要爹爹教你?”
  方逸‘嘻’地一笑,大喜道:“哦,我知道了。”
  方辛道:“知道就好,还不快些!”
  方逸道:“但……以后……”
  方辛道:“以后的事,爹爹自会安排,你快去吧,爹爹给你望风!”这老人为了儿子,
真什么事都做得出!
  方逸伸手抱了火凤凰,转身就走。
  火凤凰睁开一丝眼睛,媚笑道:“呀……你回来了?”缓缓阖起眼□,伸手勾住方逸的
脖子!
  方辛望着他两人身形走入了林荫里,长长吐了口气,摇头笑道:“逸儿这孩子,看来要
走运了。”
  过了半晌,只听林荫中传出了喘息之声,火凤凰娇喘着道:“梦白,你真好……哎哟!
你好狠……”
  忽然娇呼一声,道:“你……你不是展……哎哟!”
  又听得方逸喘息着笑道:“你我生米已成熟饭,你还要他作什么?”接着,是火凤凰的
呻吟之声,她不再说话了。
  方辛苍老阴险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长江,江水滔滔,舟楫往来不绝。
  黄昏后,一艘特号江船,顺流而下,夜泊巴县渡头。
  巴县渡头,船桅林立,但这艘江船,却是全新木料所制,油漆得光亮夺目,又远远泊在
一边,显得分外不同。
  船舱中,陈设得更是华丽异常,锦幔珠□,翠瓶玉几,便是富贵世家的厅堂,也无知此
光采。
  此刻,十盏晶亮的铜灯,照耀得舱内明亮如昼。
  一个面容奇特,有如野兽的白发老人,身穿着一件宽大而舒适的锦袍,正坐在张檀木方
桌边,开怀大嚼。
  桌上堆满了山珍海味,高瓶美酒,便是十条大汉,也未见能将之吃完,而这老人却在独
自享受。
  他左手拿条鸡腿,右手持杯,忽然大笑道:“南燕,雨儿只顾练功,饭也不想吃,你难
道也陪着她不吃饭么?”
  笑声方了,珠□内便响起了一阵娇脆的笑声,道:“雨儿虽急着练功,但饭还是要吃
的。”
  只见珠□微启,香气涌然,□内已携手走出一个中年白袍美妇,和一个身穿锦袍,彷佛
男子打扮的绝色少女。
  只见这少女手持卷书,双袖高高挽起,皓腕如藕,十指纤纤,舂葱般的无名指上,戴着
个龙眼般大小的碧玉斑指,正是萧飞雨,而那白发老人与自袍美妇,自然也就是金非与南燕
夫妇了!

  他三人离开了昆仑山,久历非人所能忍受之痛苦的金非,心事已了,便一心要享受享受
红尘中的繁华。
  他取出了‘中条七恶’昔年的藏宝,买棹东下——久别红尘的金非,怎能不怀念江南的
山明水秀,文采风华。
  此刻南燕眼波转处,不禁‘噗哧’笑道:“瞧你这付吃像。”
  金非哈哈大笑道:“我饿了二十年,此刻若还不痛痛快快地享受享受,当真是天下第一
呆鸟了。”
  南燕在他身侧坐下,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但你用的是‘中条七恶’昔年藏起的
财宝,我心里总是觉得难受。”
  金非双目一张,正色道:“这批财物我若不用,难道任凭它湮没在荒山中么?何况‘中
条七恶’昔年名声虽恶,但劫的却都是不义之财,更何况此刻我除了自己享受之外,又何尝
没有用它济贫行善?”
  南燕摇头轻叹道:“你总是有理的……”
  萧飞雨双掌一拍,笑道:“舅舅说的话,再对也没有了。我若换作是舅舅,也是要这样
做的。”
  南燕展颜笑道:“你呀,再像这样狂下去,像个大男人似的,只怕那位展相公真的不敢
要你了。”
  萧飞雨双颊飞红,鼓着嘴娇嗔道:“他不要我,我还不要他呢,阿姨你要再提起他,我
就不理你了。”
  金非仰天大笑道:“阿姨不提,只怕你就要提了。”
  突听门外一阵脚步之声,金非沉声道:“是王三买酒回来了么?怎地去了如此长久,
快,快快进来!”
  话声未了,已有青衣汉子掀□而入。
  他掌中提着□酒,躬身笑道:“不是小人不赶紧回来,只是这地方的酒,实在难
买……”
  金非怒道:“偌大个县城,买□酒都难买,你骗鬼么?”
  青衣汉子陪笑道:“本是好买的,只因近日南温泉唐家有人办喜事,将县城的酒,都搜
罗光了。”
  金非道:“蜀中唐门有喜事?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青衣汉子笑道:“他们本是儿子成婚,但昨日又来了个姓……姓展的,于是他们连女儿
也嫁出去了。”
  萧飞雨心中一动,脱口道:“展什么?”
  青衣汉子笑道:“听说是位大大有名的少年英雄,人长的英俊漂亮,叫展展什么
梦……”
  萧飞雨变色道:“展梦白?”
  青衣汉子笑道:“不错,展梦白……”
  萧飞雨身子一震,手里的画卷也落到地上,呆呆地愕了半晌,突然狂笑道:“好呀!
  展梦白,你居然成亲了?”
  突又顿住笑声,恶狠狠地瞪住王三,大声道:“你笑什么?”
  王三骇得一呆,放下酒□,悄悄转身而去。
  南燕轻叹一声,正要去劝慰于她,却被金非拉住。
  只见萧飞雨双目圆睁,在舱里走来走去。
  金非故作不见,也不去理她,只顾喝酒。

  萧飞雨忽而冷笑,忽而低语,喃喃道:“好,好,你成了亲最好……”忽然扑到南燕身
上,放声大哭道:“不行,不行,他不能和别人成亲的呀!”紧紧抱住南燕身子,泪珠涌泉
般流出。
  南燕轻抚着她头发,黯然叹道:“雨儿,你……”
  一句说没有说出,自己也流下泪来。
  突听金非哈哈大笑道:“可笑呀可笑!”
  南燕怒道:“人家这付样子,你还可笑?”
  金非笑道:“自己的心上人跑了,便该设法追回,哭死也哭不回来的,你们却只知流
泪,岂非可笑的很?”
  南燕道:“纵不流泪,又有何办法?”
  金非道:“自有办法,只可惜我们的雨儿根本不愿人提起展梦白,想必是不喜欢他,我
也不必麻烦去想了!”
  萧飞雨突然抬起头来,道:“谁说我不喜欢他?”
  金非哈哈大笑道:“哦哦,原来你是喜欢他的。”
  萧飞雨破涕一笑,道:“我喜欢他,非常喜欢他,舅舅想听我说这句话,我就说出来,
我才不害臊哩!”
  南燕也不禁展颜笑道:“傻丫头,他要听你说,你也不该说的呀,喂,你有什么办法,
还不快说。”
  金非道:“雨儿,抬起头来,我问你,我写下的那本武功秘笈,若是被人抢去了,又当
如何?”
  萧飞雨道:“再抢回来。”
  金非哈哈笑道:“不错,凭本事再去抢回来!书既如此,人也一样,莫说展梦白还未拜
堂,便是已拜堂,也要抢回来,想当年你阿姨还不是险些被人抢去了,若不是我抢得快,嘿
嘿,只怕……”
  南燕惊笑道:“哎呀,你……你这疯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雨儿是个女孩子,可不
能和你一样赖皮。”
  金非两眼一瞪,大声道:“要爱个人,便堂堂地去爱他,这本是正大光明的事,男女有
什么两样?”
  萧飞雨呆了半晌,突也大声道:“对!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看他和别人成亲,抢也要
抢回来!”
  金非敲掌大笑道:“对了,这才是女中大丈夫的说话,若只会哭哭啼啼,就不是我家萧
飞雨了!”
  南燕又是摇头,又是欢喜,忍不住笑道:“只有你这样的坏人,才会想出这主意,喂,
你们什么时候去呀!”
  萧飞雨道:“现在就走!”
  南燕‘噗哧’一笑,道:“你好急呀!”
  金非大笑道:“自然该现在就走,这才痛快,雨儿这样的女孩子,我瞧着都爱,那展梦
白若不是呆子,瞧见雨儿,便该飞跑着过来了!”仰首痛饮了三杯美酒,拍案道:“他若是
呆子,老夫便将他脑袋摔下来。”
  南燕摇头笑道:“雨儿和你在一起,看来要变得越发狂了。”
  她含笑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子,道:“看来我也只好陪着你们老少两个狂人,去走上
一遭。”
  萧飞雨笑道:“谁叫你是我阿姨,又是他妻子!”
  南燕笑骂道:“疯丫头,现在高兴了么?”
  金非大步走到船头,仰天伸了个懒腰。
  夜风扑面,他只觉胸中豪气顿发,暗自笑道:“懒了多日,再不动一动身手,只怕骨头
都要硬了!”

  忽然间,只听远处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划空而过,风声轻摇,但万籁俱寂,在金非耳中
听来,却极清晰。
  要知他困在泥淖中二十年,岁月是何等凄清寂寞,静寂的岁月,却使他练成了非凡的耳
力。
  便是数十丈的蚊鸣蚁动,他也可听得清清楚楚,何况这夜行人行动虽小心,轻功却不甚
高明。
  只听那夜行人到了远处江边,便停下脚步,口中似乎在喃喃低语:“姑娘,我只是奉命
而行,你死了也莫怨我。”
  金非双眉微皱,暗忖道:“这是什么把戏/?”
  他本已静极思动,何况此刻胸中充满豪气,正想管一管人间闲事。
  当下他肩头微动,便待飞身掠去。
  只听见萧飞雨轻呼道:“舅舅,你……”
  金非沉声道:“噤声,来,随我去看热闹!”
  语声中他已纵身而起,萧飞雨满心好奇,自然立刻跟了过去。
  这两人身法是何等轻灵迅急,霎眼间使已掠至数丈开外,只见江岸荒凉处,果然影绰绰
站着条人影。
  金非与萧飞雨悄然藏了身形,屏息而望。
  那人影肩头本自背着个极大的包袱,此刻他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个用绳子困得给给实实
的锦衣女子。
  他望着这女子轻叹了一声,摇头笑道:“叫我将你这样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活活淹死,
我心里实在有些不忍。”
  说话问他已找了几个大石头,放在包袱里,喃喃接着道:“但大爷定要除去你,我也没
法了。”
  那女子也不开口,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茫然望着群星,似乎根本未将生死之事放
在心上。
  金非大奇道:“这女子倒奇怪的很……”
  萧飞雨立刻怂恿着道:“去么,去看看。”
  金非笑道:“看来你比我还喜欢多事。”
  笑语间,身形已轻烟般窜了出去。
  那人影乃是个三十左右的黑衣汉子,此刻正待将那女子再塞进包袱,突听一股急风,自
天而降!
  他大惊之下,还未及转身,却已被只钢铁般的手掌紧紧扣住了脉门,浑身立刻失去了力
气。
  他做梦也未想到世上竟会有人出手如此迅快,大惊转身,只见两道野兽般冷森森的目
光,正狠狠地瞪着他!
  他心头一寒,垂下目光,却又见到那只把住他腕门的手掌上,满生着灰茸茸的长毛,更
宛如鬼魅野兽一般!
  金非见了他惊恐之态,心里暗暗好笑,口中却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害这女
子?”
  那黑衣汉子早已骇得满身冷汗,牙关颤抖,道:“这……这不是小人的事,小人只是奉
大爷之命来的。”
  金非道:“谁是你家大爷?”
  黑衣汉子道:“唐……唐……迪……搜魂手唐迪。”
  金非双眉一皱,道:“他可是蜀中唐门中人?”要知他久已脱离江湖,否则绝不会不知
道此人声名。
  黑衣汉子道:“他便是当今唐门的掌门人!”
  金非暗奇道:“这女子是谁?唐迪为何要害她?”
  黑衣汉子道:“这女子和我家少爷有了私情,被老爷发现,而我家少爷已要成亲了,所
以老爷才令小人将她带到远处,毁□灭迹,免得阻碍少爷的婚事。”他本也有些胆量,平时
绝不会如此容易地便将一切事招出来,否则‘搜魂手’唐迪,又怎会将此等隐密之事交托于
他?
  但在如此暗夜凄风中,他骤然见到金非这般鬼魅的身形,野兽般的面目,实不禁丧失了
所有的勇气。
  是以金非问他一句,他便不敢少答半句。
  萧飞雨却站在金非身后,凝望着那女子。

  夜色中见她神情仍是茫然一片,眼睛望着天上,谁也不看,彷佛这一切事的发生,却与
她无关系的。
  萧飞雨心中一动,突然失声惊呼道:“呀,是她!”
  金非回首道:“你认得她?”
  萧飞雨道:“这女孩子便是那杜云天的女儿,那日我在柳淡烟的花林中见过她一面,为
何她爹爹不在了,她本是爱着展梦白的,怎地又与那唐门中的后人有了私情?……”
  她心中充满着惊诧,只顾喃喃自语,却见见到金非面上已变了颜色,野兽的目光,更变
得异常狰狞。
  那黑衣人见到他神情,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被困得结结实实的杜鹃,却垂下了目光,瞧了萧飞雨一眼,突然泛起一丝茫然的笑容,
道:“展梦白,你也认得他?”
  萧飞雨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忘了么,那日在……”
  杜鹃突也轻轻长叹了一声,目中突然流下泪来,低垂着头道:“展梦白……我再也不能
见你了……”
  萧飞雨见她目中充满了幽怨的泪光,心中不禁大起怜惜的心,黯然笑道:“我们救了
你,你还是可见到他的。”
  杜鹃凄然一笑,流泪道:“我知道,我……我已再不配见到他了,我……我已有了丈
夫!可惜我丈夫要娶别人了。”
  萧飞雨呆了一呆,心头更是黯然。
  想到杜鹃的苦命身世,她心中突然大生义愤之心,大声道:“不要紧!我替你去将你丈
夫抢回来。”
  突听南燕在身后笑道:“好呀,你不但自己要抢丈夫,还要替别人抢。”她看不到两
人,也已赶来。
  萧飞雨面颊微微一红,目光转处,突见金非呆了似的站在那里,面色可怖已极,不禁骇
然道:“舅舅?”
  金非身子一震,忽然仰天狂笑道:“杜云天,杜云天,你害得我不生不死,过了二十
年,不想今日苍天却教你女儿落在我手中!”双臂一振,骨节山响,张开十指,向杜鹃头顶
抓了下去!
  萧飞雨扑过去挡住了她,大骇道:“舅舅,你不能……”
  金非双足跳起,须发皆张,厉声道:“为什么我不能?她爹爹害了我,为何我不能害
她?”
  萧飞雨颤声道:“但……但……”
  南燕厉声道:“她爹爹和你有仇,兴这小女孩子有何关系,你若敢动她一指,我就死在
你面前。”
  金非怔了一怔,突然野兽般暴跳起来,双手扯着头发,像疯了似的,嘶声道:“二十
年,二十年,我好恨!”
  他脾气虽然凶暴,却丝毫不敢违背南燕的话,普天之下,也只有南燕一个人劝得住他!
  南燕大声道:“你若恨,也只该去找杜云天!”
  那黑衣汉子见这三人男的丑如野兽,女的却美如仙子,武功却又都是那么惊人,早已看
得呆了。
  他手腕虽已被放,但呆在地上,竟不知逃走,此刻情不自禁地脱口道:“杜云天,他也
在唐家。”
  金非身子一震,停住了疯狂的跳动,又自呆了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极了,好极
了……”
  他指着杜鹃接道:“我要将他女儿带到他面前,要他知道自己女儿的丑事,哈哈,这老
儿一生自鸣清高,听到他女儿居然如此,心里不知要怎么想了……”突又抓住那黑衣汉子的
手掌,厉声道:“你想不想死?”
  黑衣汉子苦着脸道:“小……小人家里还有老母……”
  金非狂笑道:“你若不想死,回去就莫说遇到了老夫,这于你也有好处,否则唐迪也未
见能放过你。”
  黑衣汉子道:“小人回去,只说杜姑娘已死了……”
  金非道:“这才是聪明人,去吧!”
  手腕挥处,黑衣汉子便被抛到三丈开外,在地上滚了两滚,挣扎着翻身爬起,不要命地
飞奔而去!
  此刻穹苍繁星渐疏,夜色已更深了!

  竹竿高挑,一串长达三丈的‘万子南鞭’,自竹竿梢头,笔直垂落到地下,不住随风摇
曳!
  然后,火信燃起。
  一连串轻雷般的‘劈拍’声响中,采纸四下飞扬!
  这已是黑燕子唐燕的婚期前夕了。
  傍晚,这以百毒药暗器名震天下的武林世家,更是热闹,石屋外已搭起了十座连云长
棚,为的是接待来自四方的宾客!
  一里外,见有车水马龙流动,显见这垂名百年的暗器世家,在武林中的声势,至今未
衰。
  古老的石屋四周,深邃的庭院中……到处俱可见到把臂谈笑的武林豪士,空气中充满了
酒香。
  夜色越深,酒香越浓,谈笑声也更热闹。
  然而,在这充满了笑声的武林世家中,却有两处地方,始终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喧
嚷。
  一处是山坡侧的一个宽阔深邃的石窟,虽然没有人能看到这石窟中情况,但谁都知道这
便是唐门炼制暗器的重地!
  石窟前往来交叉走动着十六个长衫弟子,人人神情肃然,他们身上虽无带着兵刃,但隔
着长衫也可看到他们腰畔凸起的镖囊。
  镖囊中,不问便可知是唐门名震天下的毒药暗器了,谁敢轻捋虎须,妄入这石窟一步?
  另一处是山坡高处的数间精舍,此地虽然无巡逻,但所有的嘈杂之声,到了这里,便突
然寂绝!
  只因大家也早被嘱咐过,知道此地便是‘老祖宗’的静居之处,‘金臂佛’昔日威名犹
在,有谁敢来打扰?

  深夜,精舍静静地浸浴在星光里,窗户中透出舒适的灯光,红麈中的纷扰,都已被隔在
窗外!
  然而,此刻唐门中禁地里,却突有一条人影移动!
  他穿行在林木阴影间,脚下不带丝毫声息,夜色中只见他目光比星光还要光亮,正是展
梦白。
  林木那边,也有个人影穿掠而来,轻轻弹了弹指甲。
  展梦白沉声问道:“是唐兄么?”
  语声未了,黑燕子已窜到他面前,紧紧握着他手掌,惶声道:“展兄,你还没有探出她
的消息么?”
  展梦白叹道:“我本已说动令妹,要她代我探寻,那知道这一日一夜间,竟未见到她人
影。”
  黑燕子悄声道:“只怕她也知道害臊了,整日都躲在屋里,展兄,别的地方,你都探寻
过了么?”
  展梦白颔首道:“小弟已都尽力找过了,只有这里!”
  黑燕子变色道:“这里是万万去不得的。”
  展梦白沉声道:“你听着,再过片刻,外面又要燃放鞭炮,小弟方才已暗中试过,鞭炮
的响声颇长,直到我数到二十一时方才停止,而且响已可传到这里,这段时间,已足够我在
这五问精舍四侧查看一周,有炮声扰乱老祖宗的耳目,我若再小心些,想必不致被他发现行
踪。”
  黑燕子额上已流下汗珠,道:“这……这还是太冒险了。”
  话声见落,远处已有鞭炮之声,拍地乍响!
  展梦白道:“我去了……”身形随着语声窜出,轻烟般掠向那精舍的屋檐下,鞭炮之声
已连环响起。
  黑燕子满头大汗,眼睛睁望着那浸浴在星光下的精舍屋影,口中暗暗数到:“一、二、
展梦白身形移动,心中亦在默数:“一、二、三……”
  数到‘二十一’时,鞭炮之声,便将停止,那时他的行动,便难保不被屋中的老人发
现。
  但精舍四面的窗户,俱都紧紧关闭着,他暗中已默数到‘十三’,却仍然没有任何发
现。
  他心里正自焦急,突听窗户中传出了那老人的厉呼之声:“胡说……拿酥糖来这事万万
不可行的。”
  接着,便是那长衫老人‘搜魂手’唐迪的声音,低低道:“但这件亲事,与我们有利,
他定要催梦草陪嫁,孩子也无办法。”
  此刻鞭炮之声已止,但展梦白听到‘催梦草’三字,便再也舍不得离开,纵冒危险,也
要听下去。
  只听老人厉声又道:“催梦草是万万不能给他,别的事都可以,你知道么……再拿块酥
糖来。”
  唐迪的声音道:“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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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00:2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十三章 解铃常是系铃人

  老人口中显然在咀嚼着酥糖,但语声更愤怒。
  ‘但什么?催梦草的来源已少,本门暗器,又必需此草炼制,那姓秦的要这草作什
么?’唐迪道:“听说他需用此草来配制‘情人箭’的解药,我们不给他草,只怕他就要反
悔婚事了?”
  老人怒道:“反悔就反悔,暗器才是本门中的血,本门中的命呢,婚事算什么?狗屁,
狗屁!”他越说越激动;‘今日江湖中人,虽然都将’情人箭‘看做最厉害的暗器,但那只
是旁门左道的障眼法。只有我唐门的毒沙毒蒺藜,才是毒药暗器的老祖宗,堂堂正正的老祖
宗,本门中无论什么,都要以暗器为先,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小孩子的婚事,去他的
吧!’唐迪嗫嚅道:“但宾客都已来了……”
  老人大吼道:“宾客,宾客都是屁,暗器!暗器!只有咱们的毒药暗器最重要,若无暗
器,还有什么鬼宾客?”
  唐迪道:“是,是……爹爹请吃块糖……”
  老人吼道:“不吃了,哼哼,你当那姓秦的,真的敢反悔婚事么?他若敢说,你只管请
他吃毒沙子!”
  唐迪道:“是,是……”
  老人道:“好,说完了,你去吧,展梦白你进来!”
  展梦白心头一惊,几乎从屋顶上跌下来,他再也想不到这老人在盛怒之下,还能发现自
己的行踪!
  只听‘吱’地一响,窗户已开,灯光涌出。
  展梦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跃下,纵身跃入窗户。只见房屋甚是宽大,但房中却只有张
特大的锦榻,榻上一张矮几,几上堆满了芝麻酥糖,唐迪果已走了!
  那白发萧萧的老人斜坐锦榻上,目光闪电般望着展梦白,大声道:“哈!你胆子倒不
小,叫你进来,你就进来了?”
  展梦白苦笑道:“不敢进来,也要进来的。”
  白发老人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来的!听说你和我小孙子鬼鬼祟祟,是不是帮他来找那
女人的?”
  展梦白心头方自一惊,忖道:“这老人好精明!”
  老人已大声吼道:“是不是,快说,是不是?”
  展梦白大声道:“是!”
  老人似乎也呆了一呆,瞪着他瞧了半晌,忽然大吼道:“哈!好小子,你敢承认,你竟
敢承认?”
  展梦白朗然道:“本是实情,为何不承认?”
  老人目光更是凶狠,厉声道:“你可知道,随意到这屋子来窥探的,犯的是什么样罪
么?”
  展梦白道:“有什么罪,展某承当!”
  老人吼道:“你若是被他要胁而来,还可减些处罚,否则……哼哼……”
  展梦白挺起胸膛大声道:“我自愿来的,与他无干,我若是不愿前来,谁也无法要胁
我!”
  老人又自狠狠瞪了他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拿块酥糖来……快,你也吃
一块!”
  展梦白想也不想,拿了块酥糖给他,又拿起一块,暗道:“莫说酥糖,纵是毒药我也要
吃下去!”
  举手将酥糖抛入口中,咕嘟一口吞了下去!
  只见老人闭起眼睛,仔细咀嚼着那块酥糖,一面不住点头,彷佛已忘了展梦白还在眼前
似的。
  展梦白索性沉住了气,也不说话。
  夜风入窗,矮几上的烛火,随风飘来飘去,老人忽然台起手掌,轻轻一拂,也不见有何
风声,两扇窗门却‘砰’地应掌关了起来。
  展梦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这老人好深的掌上功力!”
  若论掌方刚猛,自然得数蓝大先生,但这老人掌风无声,观之无力,掌力之阴柔,却是
展梦白从未见。
  那老人却似心事重重,随手拂出一掌,又自沉思起来,口中喃喃道:“催梦草,他为何
这般急着要催梦草……”
  展梦白亦自茫然不解,听他喃喃自语,自无法置答。

  但窗子关后,屋中竟有一阵阵淡淡的血腥气,飘入他鼻端,他惊诧之下,转目四望,才
发觉这老人双腿之上,俱都裹着层皮毛,瞧那颜色,似是方自羊狗身上活生生剥下的,只是
老人双腿盘膝,不加注意,便难发觉,想是这老人双腿阴寒之症极重,倒非故作不能行动。
  思忖之间,突听老人长叹道:“吃药的时候又到了!”双掌轻轻一怕,展梦白立在近
前,听这掌声似是十分轻微。
  但这轻微的掌声,越到远处越是响亮。
  接着,垂□外竟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蹄声渐近,垂□一掀,门外站着的竟是那终日未曾
露面的火凤凰。

  她手里牵着一条□绳,瞧见展梦白,脚步一停。
  那老人笑骂道:“小丫头,他已是自己人了,还避他作甚?”
  展梦白暗中苦笑,却不得不含笑向她打个招呼。
  那知火凤凰直着眼睛走进来,竟再不瞧他一眼。
  展梦白不禁暗中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手里牵着的,竟是那匹‘紫麒麟’,只是这匹
千里良驹,此刻竟是无精打采,再无昔日神骏之态,见着展梦白,彷佛还有些认得,垂首低
嘶了一声,展梦白更是惊奇,暗暗忖道:“这老人要吃药了,她怎地牵了匹马来?”
  只见火凤凰左掌捧着只玉钵,反手自头上拔下只银簪,突然伸手一刺,将银簪深深刺入
马股中。
  那匹马似已被药物麻醉,全然不觉痛苦,火凤凰右手拔出银簪,左手玉钵立刻接了过
去,鲜血汨□自马股流出,流入了玉钵之中,片刻之问,便将玉钵注满,火凤凰已取出块膏
药,‘吧’地贴上马股的创口,双手捧着玉钵,送到那老人面前,老人接过玉钵,竟一口气
将钵中马血喝得乾乾净净!
  展梦白早已看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暗惊忖道:“难怪此马神情这般萎顿,却不知这
老人喝这马血作什么?”
  只听老人哈哈一笑,道:“马儿马儿,苦了你了。”目光转向展梦白:“就连你瞧着也
有些心疼,是么?”
  展梦白道:“不错,马多的很,何苦要喝它的血?”
  老人笑道:“小孩子知道什么?这匹马乃是我老人家花了三年心血养成的‘药马’,不
喝它的血喝谁的血?”
  展梦白大奇道:“药马?”
  老人大笑道:“这匹马三年来吃的草料,俱是常人做梦也吃不到的灵药,旦享了三年的
福,如今也该吃些苦了!”
  展梦白恍然忖道:“难怪唐门中人,将此马看得那般珍胄,一心想要夺回,这老人想必
是因练那阴柔之功,练得太过,以致双腿阴寒入骨,如今便要想尽千方百计,来驱除这双腿
阴寒,但此马既是药马,为何又要它在路上奔波?”
  只声老人笑声一顿,大声道:“你终日在江湖中走来走去,可曾听到江湖中有个名叫
‘火盆’之地?”
  展梦白道:“未曾听过。”
  唐老人道:“火盆中住着个冷药师,你可曾听过?”
  展梦白摇了摇头,老人大笑道:“哈,看来你还是孤陋寡闻的很,连这样精采的人物,
精采的地方都不知道。”
  语声顿处,突又问道:“催梦草这名字,你总该听过吧?”
  展梦白的心头一凛,道:“催梦草兴火盆有何关连?”
  唐老人笑道:“这‘火盆’一地,远在新疆,边外之人,称它为‘吐鲁番’,这地方又
低又热,泡在冷水里还要流汗,常人简直一天也住不得,但那里所产的西瓜和葡萄,却是其
甜如蜜,我老人家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要流口水。”
  他果然‘咕’地□下口口水,方自接道:“但老天爷造物,就是这么奇怪,那催梦草虽
是天下至阴至寒的毒物,却偏偏只生在这最热最燥的地方,但若是没有那古古怪怪的冷药师
培养,这些年来,也要绝种了!”
  展梦白心头一动,道:“那冷药师又是何许人物?”
  老人大笑道:“此人姓冷,名炭,正是名符其实,是块火盆中的冷炭,又硬又怪,别人
要住得舒舒服服,他却偏偏住在那‘火盆’最低最热之处,别人种花养性,他却偏偏要种那
最毒最丑的催梦草,他也不和江湖中人来往,但只要有人胡乱闯入那火盆里,保险没有人能
活着出来!”
  展梦白动容道:“他种那催梦草是为了什么?”
  唐老人笑道:“为的只是不要别人去种,别人问他去要,也休想要到,总算此人虽然古
怪,但和我却甚投脾胃,是以唐家要的催梦草,虽然时多时少,但却从来不断,不但如此,
他知我双腿阴寒之症后,又在‘火盆’里种了几种对症的药物,只是这些药物,非但不能出
土移植,而且见风即枯,枯了即失灵效,是以他才想出来,将那些灵药□马,让马变成‘药
马’,再由老夫派人,去将‘药马’骑回来,哈哈,若不是这些‘药马’,只怕你小子今日
便见不着我老人家了?”
  他说得似是十分得意,但一口气说到这里,却又似已有些气喘,虽然谁也不知道他这气
喘是真是假?
  展梦白却是越听越是动容,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是在想着情人箭、催梦草、冷药师这三
者之间的关系。
  只听老人突又喃喃道:“只可惜冷药师已不愿再种此草了,看来这催梦草,日后必定要
变得更珍贵………”
  展梦白忽然问道:“除了冷药师外,便无人可种此草了么?”
  老人道:“据我所知,也不过还有一人而已!”
  展梦白心头大是紧张,道:“谁?”
  要知若无‘催梦草’,便制不成情人箭,这种草之人,与那制箭之人,关系自是非同小
可。

  老人笑道:“提起此人,也是个怪物,他本是挛生兄弟两人,同日同时生,长大后性情
虽不一样,却偏偏都对一个女人锺情,这女子却偏偏也是个怪物,阴狠毒辣,什么坏事都做
得出,这兄弟两人为她可说是吃尽了苦,到后来终于将她感动,但麻烦还是终年不断。”
  他彷佛又说起兴趣了,语声不断,一口气接着说道:“想那女子,只有一个身子,自不
能嫁给他们兄弟两个,终是老大自己退让,那知老二也坚持不要了。”
  ‘两兄弟让来让去,到后来只有谁都不要她,却也不让她嫁给别人,两人一齐将那女子
带走。’‘那女子早年虽然风流成性,但这时心也死了,心甘情愿,与他兄弟两人住在一
齐,二十几年来竟未下山一步。’‘但那女子的对头们还是探出了她的去处,一批批上山去
寻那兄弟要人,怎奈那兄弟武功太高,上山去的,谁也讨不了好,近年来,江湖中已渐渐听
不到这三人的消息,想来已没有人再敢上出去寻事了。’展梦白心念突又一动,脱口问道:
“那女子可是最喜穿着红衫,那兄弟两人可是‘昆仑双绝’?”
  唐老人怔了一怔,大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知道的武林前辈倒不少,居然连‘胭
脂赤炼蛇’的故事都知道了?”
  昆仑山阴,‘莫入门’内,那红衣妇人的尖锐言词,奇诡行踪,一刹那,便又齐地回到
了展梦白心头。
  他恍然忖道:“是了,那女子昔日既有‘胭脂赤练蛇’之名,我却上山去问人家要条红
色毒蛇,‘昆仑双绝’自然要以为又是那女子昔日的仇家的后人寻来复仇了,自然对我充满
敌意,幸好……唉,想到杨璇,必定早已知道他兄弟的忌讳,是以故意教了我那番言语,要
我上山触怒于他。”
  他虽然早已知道杨璇的阴谋,但想起杨璇对他善意关怀之情,无论真假,总是令他心中
甚多感慨。
  那老人似乎亦自落人回忆之中,面上似笑非笑,喃喃道:“公孙天形那六阳掌力,如今
不如练到怎样了?”
  展梦白恍然道:“那‘催梦草’可是与‘王府寒菊’一样,非得‘昆仑六阳掌’力培
养,方能移地生长?”
  唐老人道:“不错,你怎会又知道了?”
  展梦白叹道:“晚辈不久之前,曾见过他们一面。”
  老人目光一亮,显然大感兴趣,抚掌道:“你居然能见着他们,这倒不容易,这三人如
今可是还住在一齐么?”
  展梦白笑道:“三人给芦相居,那三栋房屋,看来似是只有一重门户,三个人都要自同
一门户中出入。”
  老人大笑道:“是了,那兄弟两人,一面互相谦让,一面又互相防范,生怕有谁多亲近
了她,想不到这两人到老来还是改不了这少年心性。”大笑了一阵,忽又问道:“公孙天形
与‘胭脂蛇’素来是一对欢喜冤家,如今可曾和解了么?”
  展梦白想及那红衣女子要自己来摧毁公孙天形的菊坛之事,不禁笑道:“看来不但未曾
和解,反而闹得更厉害了!”
  老人拍掌笑道:“是了,那‘胭脂蛇’最喜鲜红色,最看不得黄色,是以天形老儿便偏
偏移植些黄菊气她。”
  这老人似乎又回忆及往事而兴奋了起来,又大笑了一阵,突然沉声叹道:“但望他除了
种菊之外,也莫忘了种催梦草。”
  展梦白沉吟道:“似乎未见他种有催梦草。”
  老人大声道:“哈,小孩子知道什么,那老儿既是种了‘催梦草’,也不是你这小孩子
看得到的。”
  展梦白暗叹忖道:“既有第二人能植此草,那炼制‘情人箭’所用的‘催梦草’,便又
不能确定是自冷药师之处得来的了。”
  看这老人之神情,仔细想去,只觉‘昆仑双绝’、‘胭脂蛇’、蓝大先生、帝王谷主、
冷药师、朝阳、烈火夫人,以及这老人唐无影,这老一辈的奇人异士之问,似是存有一种极
为复杂微妙的关系,而这些关系,又都或多或少,牵涉到‘情人箭’的秘密,只是这些关系
头绪太过紊乱,一时间也清理不出。
  何况,这些复杂的关系中,还要加上‘七大名人’的恩怨,以及一个专破‘情人箭’之
毒的秦瘦翁。

  一时之问,他心中当真是纷乱如麻,忽然大声道:“老祖宗可知道那冷药师的催梦草,
还有什么人能要得到么?”
  唐老人摇头笑道:“这老儿脾气古怪,只有老夫一个朋友。”
  展梦白道:“软求不得,强抢又如何?”
  老人大笑道:“谁抢得到他的东西,那真是神仙了,他宁可将‘催梦草’全部毁去,也
不会被人抢去一枝。”
  展梦白心头一惊,喃喃道:“怪了怪了,如此说来,那炼箭的‘催梦草’,莫非是自
‘昆仑双绝’处取去的?”
  他语句含糊不清,老人只听到了‘怪了怪了!’下面便听不到,大声道:“什么事怪
了,你说什么?”
  展梦白道:“这……这个……”
  火凤凰一直站在锦床旁,木然凝听,此刻突然轻笑一声,道:“老祖宗,你今天话说得
太多了,该歇歇了吧?”
  老人呆了一呆,喃喃道:“是了,是了,该歇歇了。”
  望着展梦白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与你这小孩子谈谈,倒令我老人家想起了不少老朋
友。”
  伸了个懒腰,挥手道:“你去吧,有空时莫忘了再来寻我老人家摆摆龙门阵。”闭起眼
睛,翻身卧倒,再也不说话了。
  展梦白心中虽然还有话说,却也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房外,不禁苦笑忖道:“想不到我此来虽见达到目的,却在无意问听到些隐密,更
想不到我虽未曾见到朝阳夫人,却在此间听得了有关‘昆仑双绝’与‘胭脂蛇’之间的故
事。”突听身后一声呼唤,转身望去,火凤凰已缓步走了过来,展梦白大喜道:“姑娘可是
已代在下探听出那……”
  火凤凰截口道:“那女子的事,你已不必问了,我此来只是告诉你,她早已走得远远
的,谁也找不着她了。”
  她词色冰冰冷冷,那有昔日的柔情蜜意。
  展梦白着急道:“但……”
  火凤凰冷冷道:“但什么,哼!”转身拂袖而去。
  展梦白苦笑道:“怪了怪了,这女子怎么变了?”走回与黑燕子聚首的树丛中,黑燕子
也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他不禁暗笑忖道:“这黑燕子虽非恶人,怎奈做事畏首畏尾,太无骨气,想是见我未曾
回来,便吓得溜了。”
  想到杜鹃那般秀丽纯洁的女子,竟会与他有了关系,而且至今下落不明,心中更是自怨
自责,感慨丛生。
  他以‘娇客’的身份,在这唐府宅园中,已可随意走动,庭园中的宾客,见了他有的指
点私语,也有的含笑招呼。
  突见假山后走出两条人影,但一见展梦白,便立刻缩了回去,展梦白满腹心事,也未曾
留意。

  假山后的两人,正是那方辛兴方逸父子,见到展梦白无精打采的垂首走过,方逸冷笑
道:“这时平日神气活现,今日怎地像只病猫?”
  方辛笑道:“想来只怕是唐姑娘已不理他了,他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奇怪,却再也猜不
出是为了什么?”
  方逸道:“但咱们也未见着唐姑娘呀?”
  方辛大笑道:“她见着了你,自然要害臊的很,孩儿,你只管放心,咱们只等唐府筹备
婚事,到了婚典之时,老爹爹我自有办法要这姓展的小子脱袍让位,让你做个现成的新
郎。”
  他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方逸道:“到了那时,只怕太迟了。”
  方辛笑道:“傻孩子,那日为父当着天下英雄,宣怖你与唐凤的私情,展梦白还有脸再
做新郎么?”
  他仰天大笑了一阵,接道:“那时生米已成熟饭,唐迪纵然厉害,也只有将女儿嫁给你
了,你着急什么?”
  方逸大喜道:“爹爹你当真是个活活的诸葛亮,姓展的有了爹爹这种人作对,当真是倒
了大霉了。”
  方辛笑道:“只是便宜了你,一路上为所欲为,什么事都做了,却让展梦白那时,去承
当恶名。”
  方逸大笑了一阵,突又恨声道:“只恨却偏偏还有些人要冒展梦白的名做好人、行善
事,这些人是谁,爹爹猜得出么?”
  方辛道:“看这些人所行之事,武功都似绝高,想来必是灶云天、天马和尚、莫忘我这
些老不死了?”
  方逸大骂道:“当真是老不死,为何要做些利人损己,吃力不讨好的事,莫非这些人都
老糊涂了么?”
  方辛道:“倒非老糊涂了,只是这些人,昔日都曾冤枉过展梦白,又早已无争名之心,
是以如今行走江湖,便将所得侠名,让给展梦白了。”
  方逸骂道:“哼,真是天生的贱脾气,到老也改不了!”

  这时展梦白已走回唐府为他准备的庭园中,黄虎、唠山三雁等人,却早已在厅中饮酒。
  展梦白每次见到这些人饮酒,心里都不禁又喜又怕,喜的是酒逢知己,又可痛饮,怕的
是不醉不休,想走也走不了!
  黄虎等人见他来了,自然一拥而上,取笑劝酒:“展兄如今已是唐府的乘龙快婿,必当
多喝两杯了。”
  展梦白苦在心头,说也说不出,推也推不掉,只得酒到杯乾,喝到深夜,众人已俱有了
七、八分酒意。
  黄虎胡言乱语,展梦白更是酩酊大醉,先去睡下了,那知破晓时分,唐府家人,竟突然
为他带来了两位客人!
  贺君雄与金鹰两人,年龄较长,行事最稳,两人虽也痛饮,却都留有后量,闻得声响,
当先迎了出去。
  只见唐府的管事唐福,恭身立在阶前,笑道:“这两位爷台匆匆赶来,定要一见展大
爷,小人不敢不应命带来。”
  贺君雄、金鹰顺着他手指之处瞧去,一盏高挑的红灯下,并肩立着两条枯竹般瘦长汉
子。
  这两人俱是瘦骨嶙峋,两腮无肉,须发又长又乱,几乎掩去半个颜面,一眼望去,彷佛
只有四只眼睛在溜溜转动。
  两人神情更是冷漠呆板,全无丝毫表情,身上俱都穿着件又宽又大的麻袍,在晓风中蜡
蜡飞舞。
  贺君雄。金鹰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毛,他两人虽都久走江湖,却也未见这样的角
色。
  金鹰倒底是不愧一代名捕,眼皮杂,手腕活,、心里虽吃惊,却仍含笑迎上,抱拳道:
“两位高姓大名?”
  左面的麻衣不等他话说完,冷冷道:“展梦白在那里?”
  金鹰乾‘咳’一声,道:“不知两位寻他有何见教?”
  麻衣人道:“展梦白在那里?”
  金鹰呆了一呆,强笑道:“两位说明来意,在下才好回复。”
  麻衣人道:“展梦白在那里?”
  他两人不但面容枯涩生冷,言语更是冰冰硬硬,说来说去,就只这一句‘展梦白在那
里’,既无表情,更无笑容。
  金鹰虽然眼明手快,一时间却也看不透这两人的来沥,更看不出他两人是敌是友,呆在
当地,竟愣住了。
  贺君雄忽然心头一动,走过去附耳道:“四弦弓……”
  金鹰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直着眼去瞧,暗暗忖道:“莫非当真是那话儿
来了?”
  两个麻衣人却已摇摇摆摆,走了过去,金鹰虽想迎面挡去,却只觉双膝发软,再一看,
两人已走入厅中。
  贺君雄,闪身一跃,随之而入,右手姆、中两指一弹,发出‘波’的一声轻响,正在饮
酒的贺君杰、贺君侠立刻推案而起!
  他兄弟三人连袂闯江湖,遇着敌踪,便是以这弹指为号,贺君杰、贺君侠虽然酒醉,但
听得弹指之声,酒便醒了三分,三人身形转动,霎眼间使将那两个麻衣人围住,贺君杰酒意
最重,也不问青红皂自,右手抄起只椅子,便向这麻衣人直掷而出,贺君侠也待抄椅,只觉
手里一凉,原来金鹰已悄悄塞来一柄长刀,他有刀在手,如虎添翼,大喝一声,便待扑上!
  那知麻衣人却望也不望他们一眼,一人转身接过飞来的木椅,一人笔直走向伏案歌唱的
黄虎。
  黄虎正自喃喃道:“……铜琵琶,红牙板,小佳人……喂!你们乓乓乒乒吵什么……
  ”抬起头来,忽然大笑道:“呀!你们来了!”
  贺君侠一刀还未砍下,听得笑声,手腕一挫,贺君杰也呆了呆,大喊道:“黄虎哥,你
认得的么?”
  黄虎大笑道:“认得认得,太认得了,李大哥、赵大哥、快来快来,咱敬上三杯!”
  举壶斟酒,酒却都倒到桌上了!
  贺君侠嘻嘻笑道:“大哥只怕也醉了,乱发讯号,看来大哥的酒量,还是不如小弟!
  ”嘻嘻一笑,歪倒了下去。
  贺君杰拍手道:“哈,原来你也醉了……”突觉前面飞来只椅子,他赶紧伸手去接,椅
子虽接住,他人也倒了!
  那唐福本待去告警求助,看见这一厅醉汉,苦笑着摇头道:“原来爷们醉得连朋友都认
不得了?”迳自扬长而去!

  贺君雄兴金鹰面面相觑,只见那麻衣人将椅子回敬给贺君杰后,两人一齐走向黄虎身畔
坐下。
  左面一人道:“黄虎,你醉了,展梦白在那里?”
  黄虎大笑道:“谁说我醉了,喂,弟兄们,咱来为你们引见引见,这两位就是……就
是……”
  反手一拍头顶,大笑道:“想起来了,李大哥就是‘松风剑’,赵大哥就是‘点苍
剑’,你们还不快来敬一杯?”
  他口里虽说敬酒,手里却自顾自喝了三杯。
  要知酒到八分时,兴致最高,酒量最豪,一杯杯喝下去,比喝水还方便,本是两斤的
量,此刻却可再喝四斤。
  贺君雄与金鹰听得这两人大名,心头却一惊。
  两人抢步赶来,金鹰抱拳道:“想不到两位竟是李松风季大侠,赵明灯赵大侠,多年不
见侠踪,今日真是幸会的很。”
  左面的李松风道:“黄虎醉了,展梦白在那里?”词色仍是冰冰冷冷。
  金鹰暗道:“这两人名声不弱,怎地如此不通情理?”
  他却不知这两人在那迷林‘死圈’中多年,终日为饥渴挣扎,早已将人情世故,俱都忘
得乾乾净净。
  那边黄虎自斟自饮,喝光了两壶酒,又自倒在桌上,乱唱小调,到后来唱声渐渐低沉,
竟睡着了。
  他也不问这两人怎会突然出了迷林,来到此间。
  金鹰呆了半晌,台起头来,只见对面两人,仍在眼灼灼的望着他,原来还在等他回话,
不禁苦笑道:“展兄也醉了。”
  李松风‘哼’了一声,木然坐了下去。
  金鹰道:“两位有何要事,在下可去唤他起来。”
  李松风冷冷道:“醉了的人,还能对他说话么?”
  赵明灯忽然道:“老李,你有多少时候未曾饮酒了?”
  李松风道:“十八年六个月另八天。”
  赵明灯道:“我却已有十九牛三个月了!”
  要知他两人在林中当真是渡日如年,自然将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冷冷说出,自己也
不觉奇怪。
  但金鹰与贺君雄却不禁听得目定口呆,又惊又奇。
  金鹰见那赵明灯面上虽无表情,但目注酒杯,大有艳□之色,知道此人昔日也是个酒
鬼,连忙笑道:“展兄小睡片刻,便可醒了,在下也陪两位饮酒消遣。”当下又取了□酒,
满满斟了几壶。
  赵明磴道:“老李,你昔日可饮多少?”
  李松风道:“痛快时可饮一□,不痛快时却要喝两□。”
  赵明灯道:“可喝两□,也算不错。”
  金鹰腹中暗笑,也不说话,连忙取了四□酒来,要知他几人在唐府甚受款待,屋角中堆
满了美酒。
  于是四人坐下,各自饮酒,李松风、赵明灯一言不发,贺君雄、金鹰自也只能陪他们来
喝闷酒。
  他两人已有六分酒力,此刻再加上几杯‘早酒’下肚,便已头晕目眩,但生怕被人取
笑,仍然勉强而饮。
  只见李松风。赵明灯,果然酒量甚豪,一杯连着一杯,片刻问便喝完了一□,又开了
一□。
  金鹰暗暗忖道:“这两人每人最少可饮一□,我两人此刻怎能与他相拼?”
  与贺君雄打了个眼色,李、赵喝一杯,他两人只喝一日,只见李松风面色越喝越青,赵
明灯面色越喝越红,喝到日上参竿,五□酒只剩两□多了,金鹰眼前直冒金星,贺君雄更是
摇摇欲倒。
  赵明灯道:“老李,你喝了多少?”
  李松风道:“约莫三□吧?”
  赵明磴道:“我也喝了三□。”
  金鹰呆了一呆,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赵明灯道:“你笑什么?”
  金鹰大笑道:“一共只有五□酒,两位……却已喝了六□!哈哈……哈哈……”
  伏在桌上,笑得透不过气来。
  贺君雄咬牙忍住笑声,只见赵明灯与李松风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突也一齐大笑起
来。
  金鹰暗暗忖道:“这些人里,看来还是我酒量好些。”举起酒杯,道:“来,再
喝……”一杯酒突然都倒入鼻子里。
  贺君雄那里还忍得住,四人一齐伏在桌上,放声大笑,震得桌上杯盘碗盏,叮叮当当作
响。
  到后来笑声渐渐低微,四个人终于都一动也不动了。
  原来‘酒量’一事,最是奇妙,每醉一场,酒量便加一分,连醉十场,本可饮半斤的,
也可喝三斤了。
  但若多日不喝,酒量便要减,李松风、赵明灯二十年滴酒未沾,酒肠已枯,三斤的量,
也要变成半斤了。
  他两人却偏偏只记得自己二十年前的酒量,这一番痛饮,自然大醉,而且醉倒之后,还
不易醒。

  等到展梦白酒醒走出,房中横七竖八,一地都是醉汉,他大笑着走了出去,方待寻些凉
水解渴。
  但走到厅门,他又顿住脚步,喃喃道:“怎地人似多了两个?”回身一看,这才发现赵
明灯与李松风。
  此刻他虽然头疼舌燥,但神智却清醒的很,一看之下,立刻大惊,迷林中若无娈故,这
两人怎会突然来到这里?
  他扳起赵明灯,赵明灯道:“伊……唔……”他又扳起李松风,李松风道:“呀……
  嗯……”两人俱已烂醉如泥,那里还问得出话来!
  只听大厅外又是一连串鞭炮之声响起,听在展梦白的耳里,当真有如雷震一般,震得双
耳‘嗡嗡’作响。
  他赶紧寻了壶冷茶饮下,心中正是满心疑虑,在厅里左转右转,忖道:“师傅怎么样
了?他两人怎会来到这里?”
  突听赵明灯呻吟着道:“水……水……”
  展梦白大喜,赶过去扳起他身子,道:“赵兄,赵兄!”
  赵明灯眯开一线眼睛,嘻的一笑,道:“你在这里,好酒……好酒……”伸出手掌,又
要去摸酒杯。
  展梦白急地捉住他手掌,道:“师傅……”
  赵明灯道:“师傅要我告诉你……那‘情人箭’……”
  展梦白着急道:“情人箭怎么样?”
  赵明灯道:“解……解铃常……常是系铃人……知道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解铃常是系铃人,解铃常是系铃人……”心头突然一惊,掌心
淌满了冷汗。
  再看赵明灯,却又已倒下去了。
  展梦白也不再管他,背负双手,绕厅而走,忽而□胸,忽而大笑,喃喃道:“是了,是
了,一定是他!”
  ‘银雁’贺君侠最先醉倒,此刻最先醒来,瞧见展梦白神态,揉揉眼睛,道:“展……
展兄,你疯了么?”
  展梦白跳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肩头,哈哈大笑道:“贺兄,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
来了。”
  贺君侠大笑道:“原来要做新郎的人这么高兴。”
  展梦白道:“什么新郎,我已知道那‘情人箭’的主人是谁了。”
  贺君侠这一惊当真非同不可,酒意早已走得乾乾净净,翻身跃起,瞪起眼睛,嘶声道
‘谁?谁?谁?’展梦白道:“秦瘦翁!”
  贺君侠‘噗’地又坐到地上,道:“你……你怎知道?”
  展梦白蹲下去,沉声道:“金山寺的灰衣僧人,那日在方丈室中拾得一本贩卖‘情人
箭’的秘记,而那日在方丈室中之人,便有秦瘦翁,那秘记便是秦瘦翁失落的,是以他在山
上转来转去,总不肯走!”
  贺君侠道:“还有呢?”
  展梦白道:“他一心想要‘催梦草’,不惜用他女儿交换,只因那‘催梦草’,正是炼
制‘情人箭’必需之物!”
  贺君侠失色道:“呀!这个我还不知道,还有呢?”
  展梦白道:“还有林软红本是跟随他之人,却突然跑到塞外截劫唐家兄妹,唉……其余
的蛛丝马迹,实在太多了,一时间那里说得清,起先我心里只是怀疑,却不敢断定,但那一
句话却提醒了我,使我豁然贯通,恍然大悟!”
  贺君侠道:“什么话?”
  展梦白道:“解铃常是系铃人,这时制出了‘情人箭’,自然只有他才能解得了‘情人
箭’之毒。”
  贺君侠额上已流下冷汗,颤声道:“好阴毒的人,他如此做法,当真教人永远也猜不到
是他,还一心想要保护着他!”
  展梦白嘶声道:“但仔细想想,他所救之人,是否都是无关重要的人,我爹爹……我爹
爹他就故意不肯救了,他……他只是藉此制造烟幕,哪是要救人?只可怜江湖中却偏偏有些
呆子竟要去保护着他!”
  贺君侠:“他……他就要来了,展兄你切切……切切要小心些,莫要惊慌,莫要沉不住
气……”
  展梦白恨声道:“这个我省得,今日……”
  突听院外有人大笑道:“展兄弟,你竟醉得这么厉害么?到此时还蹲在地上划圈子?
  当真兴致高的好。”
  展梦白一惊,转身,回首,只见唐豹已大笑而入,转目笑道:“好极好极,醉了一地,
看来今日喜酒都喝不成了。”一把拉住展梦白手臂:“幸好展兄弟你还站得住,外面的宾
客,还等着你哩?”
  此人笑声爽朗,与他弟妹俱大不相同。
  展梦白强笑道:“小弟本就要出去了。”
  唐豹道:“还等什么,走吧!贺兄还走得动么?”
  展梦白与贺君侠使了个眼色,贺君侠笑道:“小弟在这里照顾这些酒醉之人,少时便出
去。”
  唐豹大笑道:“妙极妙极,连喜酒都等不及喝就醉倒了……”拉着展梦白手臂,大步走
了出去!

  宽广辽阔的大厅中,匆匆搭成的长棚里,早已宾客满堂,若想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寻人,
当真有如大海捞针一般!
  许多威镇一方的武林豪客,到了这里,才忽然发觉自身的渺小,只因在这里显赫的名
字,实在太多了!
  唐门当代掌门人‘搜魂手’唐迪,满身吉服,周旋在宾客间,见到贺客盈门,心里不觉
踌躇满志。
  但女方的家长,当代的神医秦瘦翁,却始终未曾露面,不如有多少人都在引颈而望,要
看一看这能解‘情人箭’之毒的名医,究竟是何风采?
  要知这时江湖群众,都已被‘情人箭’吓得心惊胆颤,见过‘情人箭’之毒的人,虽然
害怕,还倒好些。
  那些未曾眼见‘情人箭’之毒的人,捕风捉影,听来些传说,更是将‘情人箭’说得玄
之又玄,此番他们虽被唐迪具帖相邀,本还不敢出来,只因帖上还有那‘神医’秦瘦翁的名
子,众人心想,纵然中毒,还有人解救,再加上也实在闷得慌了,这才连袂而来,否则唐府
又怎会有这般盛况?
  是以这‘神医’秦瘦翁,实是群豪心目中最最关心之人,怎奈时过中午,还是见不到秦
瘦翁的影子。
  这时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不知是谁,指点着道:“看,那边随着铁豹子前来的,
便是唐府未来的娇客展梦白了!”
  又有人道:“展梦白?哎呀,此人声名,近日在江湖中当真响亮的很,只是闻得此人喜
恶无常,好事坏事都干!”
  于是就有人笑道:“兄弟,这个你又不知道了,展梦白当真是条汉子,那些坏事,都是
别人栽赃的。”
  耳语在人群中流传,目光却都望在展梦白身上。
  展梦白之目光,却在寻找着秦瘦翁,闻得秦瘦翁还未到来,连花轿都还未台至,他心头
不禁有些失望。
  但是他心里还是充满了紧张,随时都等着出手一击。

  唐豹将他拉到唐迪身前,匆匆未了个礼,便立刻又将他拉走,去引见四下群豪,显然他
颇为这未来妹夫自豪。
  展梦白周旋在人群中,面上虽带笑容,暗地却是心事重重,别人恭维他的言语,他一句
都未曾听入耳里。
  忽然问,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掌,铁爪般抓住他手腕,展梦白一惊之下,身不由主被那人
拖了出去。
  走了几步,他方自发现此人竟是杜云天,群豪虽然还想与展梦白说话,但又有谁敢拦阻
‘离弦箭’?
  杜云天面沉如水,将展梦白拉入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下,游目瞧了他半晌,冷冷道:“是
否你要成亲了?”
  展梦白苦笑道:“这个……”
  杜云天道:“你要成亲,便不管鹃儿了么?”
  展梦白想起杜鹃此刻的下落不明,黯然垂首不语。
  杜云天道:“鹃儿为了找你,乘夜偷走出来,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却要成婚
了,你岂非是个畜牲?”
  展梦白双眉一轩,微生怒意,但转念想到,自己实是有负于她,不禁长叹道:“谁说在
下就要成婚了?”
  杜云天呆了一呆,道:“但那唐……”
  展梦白缓缓道:“展某永生也不会和唐姑娘成亲的?”
  杜云天凝目瞧了他两眼,心中虽然奇怪,但知道这少年一诺千金,说出的话,死了也不
会娈更。
  他说不与唐凤成亲,便是刀斧加身,也休想逼他兴唐凤成亲的,一念至此,杜云天嘴角
不禁泛起一丝笑容,忽然自袖中抽出一张纸笺,道:“拿去!”
  展梦白接过一看,只见纸笺上写着:“温州项家庄项明夫妻,三月十二日夜,险遭恶人
围攻而死,嘉兴钱塘赵长虹之妻,五月中险遭逼奸……”
  下面一连串,写的俱是人命。时日,以及所遇的危急之情,展梦白看了半晌,不禁大奇
道:“这是什么?”
  杜云天道:“这些人都是被你救了性命,他日你若用得着他们时,只要吩咐一声,他们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展梦白目注纸笺,道:“但……但这些人我连面都未曾见过,前辈莫非弄错了么?”
  台起头来,杜云天却已走了。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方自恍然大悟,忖道:“杜老前辈想必是以我之名,救了这些性
命……”
  突听那边一阵骚动,几个人并肩而立,拍掌大呼道:“新娘子,快出来,羞答答,为何
来?”
  几个人同时张口,同时闭口,叫得声音本已颇为响亮,忽然间,另外几个人也随掌声,
呼喊起来。
  刹时间,只听大厅中人人都在喊道:“新娘子,快出来,羞答答,为何来……”反来覆
去,掌声不断,原来这些人久候新娘不至,已在起哄了。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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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00:24: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古龙《情人箭》第四卷
第一章 武林大豪的婚礼

  ‘搜魂手’唐迪。‘铁豹子’唐豹父子两人,低低商议了两句,唐豹突然飞身跃上一张
方桌,张臂道:“各位……”
  他语声本就极为洪亮,此时放声一呼,当真声震屋瓦。
  群豪呼喊果然静了下来,一个人远远呼道:“唐大哥还要把新娘子藏着,不肯让她见
人,岂非太小气了?”
  群豪又是一阵哄笑,唐豹大声道:“新娘子未来,连我二弟都不急,各位却先急了,岂
非皇帝不急,先急死太监?”
  又有人呼道:“唐大哥玩花样,是什么时候了,新娘子怎会还未来,莫非老丈人又舍不
得了,不放她走?”
  这一次笑声更响,厅外的人也要拥着进来。
  唐豹摇手道:“新娘子真的还未来,兄弟已派人催去了!少时只要新娘子一到,定先让
她和各位见面。”
  群豪这才嘻嘻哈哈,静了下来。
  原来秦瘦翁虽然已至蜀境,但吉期见到,新娘、新郎例必分住,是以唐氏父子便在县城
包了家大客栈管做‘坤宅’!
  群豪虽然起哄,但心中最最焦急的,自然还是展梦白!
  他一心想要在天下群豪面前,先揭穿秦瘦翁的秘密,再杀他复仇,此刻他身着长衫,早
已将那柄古铁剑藏在衫下。
  不知不觉时,大厅里已掌起灯火!
  群豪更是议论纷纷,猜测着新娘迟迟不来的原因,于是又有人喊道:“新娘不来,先让
新郎出来敬酒?”
  唐迪虽然名震武林,但此刻也无可奈何,只得一面苦笑着敷衍宾客,一面令人入去呼唤
唐燕。
  展梦白暗暗忖道:“黑燕子若是条汉子,便该先去寻找杜鹃,便是逃婚,也在所不
惜……”
  那知他思念尚未转完,满面尴尬,满身吉服的唐燕,已在唐豹陪同下,苦笑着走了出
来。
  群豪自不会放过他,取笑的取笑,敬酒的敬酒。
  忽然间,一个锦衣大汉一路分开人群,飞奔而入,走到唐迪面前,唐迪道:“坤宅花轿
起程了么?”
  群豪一听这句话,俱都静下来凝神倾听。
  那知那大汉左右一瞧,忽然凑过去,在唐迪耳畔说了几句话,唐迪面色立刻变了,匆匆
转身,进了后堂。
  群豪更是惊诧,更是起哄,唐豹、唐燕,四下打恭作揖,展梦白双眉紧皱,更是暗暗关
心。
  那‘搜魂手’唐迪,却已奔入后堂,老人‘金臂佛’唐无影坐在轮椅上,满面怒容,频
频厮打着扶手,连酥糖都忘记吃了,一见唐迪来到,立刻大骂道:“姓秦的是要开咱们玩笑
么?花轿怎地还不来?他若真的要悔婚,哼哼!”举手一拂,扶手上的酥糖,一块块跌落到
地上。
  唐迪虽已称雄武林,但见他爹爹暴怒,只是屏息静气,不敢作声。

  过了半晌,唐老人才沉声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唐迪垂首道:“据报坤宅秦家那边,花轿早已启程出动,但弟兄们在路上走了几趟,却
瞧不见有花轿的影子。”
  唐老人暴怒道:“什么?那花轿难道是上天入地了不成?哼哼,咱们不给他催梦草,秦
老儿想必是带着女儿溜了?”
  唐迪道:“但……”
  唐老人道:“但什么?这是你作主要定下的婚事,此刻这样了,叫唐家怎么对宾客们交
待,真是丢死人了!”

  唐迪不敢开口。
  唐老人道:“过了今日,你父子三人立刻带着十八弟子,去追那姓秦的回来,追到天涯
海角也要追,追不着就连你也莫回来!”
  唐迪道:“孩子遵命。”
  唐老人‘哼’了一声,突然呼道:“凤儿……凤儿……”
  唐凤愁眉苦脸,走了出来,眼睛里似乎水汪汪的,只是唐老人也见留意,拍着扶手道:
“快,推我出去!”
  大厅中的宾客,本自乱哄哄的,突听一声高呼:“老祖宗驾到!”群豪立刻便静了下
来。
  要知‘金臂佛’在武林中身份极高,厅中群众,论起辈份,大半是他的徒子徒孙,见他
来了,那里还敢起哄。
  唐老人目光四下一扫,群豪都只觉这老人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不禁都垂下了头,不敢平
视。
  只听唐老人缓缓道:“新娘子不来了!”
  群豪都吃了一惊,再也忍不住,又乱了起来。
  老人大喝道:“吵什么?静下来,新娘子不来,你们还是有喜酒喝,乖乖地坐下去!
  ”有人忍不住大声道:“新娘子不来,喝谁的喜酒!”
  老人仰首大笑了一障,道:“唐燕的喜酒喝不成,喝唐凤的喜酒也是一样的,反正老夫
的孙女婿早已来了!”
  展梦白听得秦氏父子不来,本已大惊,此刻更是手足失措,唐燕木然而立,心里也不知
是惊是喜。
  那唐凤的面色,却立刻大变,目光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群豪正自拍掌大笑道:“好,
好,凤姑娘喜酒更香……”
  远远立在人群中的方辛拉了他儿子一把,道:“是时候了,你出去吧!”
  方逸呆了一呆,还未说话。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大喝:“新娘子花轿到!”
  群豪又乱,唐家父子面面相觑,唐凤垂下目光,展梦白暗中松了口气,手掌隔衣触到剑
柄!
  只见拥挤的人群,分开了一条通路。
  八条大汉,精赤着上身,只穿着件金丝背心,露出铁一般的肌肉,抬着顶小巧的软轿,
飞奔而来。
  灯火通明,照耀下,只见这八条大汉身上金光闪闪,脚下珠光闪闪,打扮得又奇怪,又
奢丽。
  那顶软轿,更是金碧辉煌,耀人目眩,深垂的珠□中,影绰绰端坐着一个凤冠霞披的丽
人。

  群豪眼都花了,暗道:“秦瘦翁好阔的手笔。”
  展梦白悄悄移动脚步,挤到前面,静等着秦翁出现。
  唐老人大声道:“这算什么规矩,轿子还有抬入大厅的么,哼哼,反了反了,还不停
下,把新娘子扶出来。”
  早有四个丫环喜娘,掀开珠□,扶出了那新娘子,虽然红巾掩面,瞧不见面目,但身段
窈窕,步履生姿,显然是佳丽。
  唐老人道:“快拜天地,快成礼。”
  唐迪嗫嚅道:“但亲家翁?”
  唐老人道:“他不来活该,莫非要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群豪拍掌道:“正是正是,快拜天地。”
  几个人将唐燕推了过来,与新娘子并排站着,两人衣履辉煌,身材相配,果然是对璧
人,群豪不禁暗暗喝采,唐老人面上也泛起笑容,只有唐燕低垂着头,似是无精打采。
  展梦白更是暗怒忖道:“此刻他若成亲,将杜鹃怎么办?”
  但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主意。
  忽然又有人大喝道:“凤姑娘的婚事,反正已提出了,为何不乘今日一齐办了?”一呼
百应,掌声又起。
  唐老人大笑道:“也好……也好!”
  这老人令出如山,话一说出,唐豹立刻大笑着去拉展梦白,展梦白一惊之下,方自怔了
一怔。
  他身侧的人已轰然一声,将他拥了出来,要知这些武林豪士平日狂放成性,不拘小节,
是以连婚礼也不守规矩,何况还连‘老祖宗’也答应了,大家闹了许久,正想乘这机会,大
大地热闹热闹。
  展梦白又惊又怒,身子已如腾云驾雾般被人拥出。
  方辛一推他儿子,道:“快,快,还不出去!”
  方逸虽然是个天生坏种,但此时此刻,却只觉腿有些发软,道:“出……出去不……
  不打紧么……?”
  方辛怒道:“混小子,煮在锅里的鸭子,你还不敢吃么?”拉起方逸手腕,便待分开人
群挤出!
  忽然间,两声大喝,一齐响起,一声在东,一声在西,一个声音苍老低沉,一个声音娇
美清脆。
  但两人喝的却都是:“展梦白成不得亲的!”
  群豪又一惊,唐老人大怒道:“什么人捣乱?”
  只见东面人群,突然东倒西歪,向两旁跌倒。
  西面大厅,人群也是东倒西歪,纷纷让路。

  大乱之中,已有一个清瞿老人,自东面人群间,飞身而出,嗖地落在花烛前,喝道:
  “展梦白,你说话不算数么?”
  群豪有的认得这老人,脱口呼道:“离弦箭!”
  群豪听得这名字,当真如雷灌耳,大惊之下,便将西面那人忽略了!
  唐老人见到杜云天现身,呆了一呆,冷笑道:“杜老儿,我老头子好容易办次喜事,你
瞧着眼红么?”
  杜云天也不理他,眼睛只瞪着展梦白。
  展梦白纵有绝代聪明,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
  杜云天沉声道:“找不着我女儿,你休想成婚!”
  唐老人大怒道:“好,你……你……你竟要和我抢女婿!”
  突见那新娘子娇呼一声:“爹爹!”和身扑入了杜云天怀中。
  这一变化,更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群豪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目定口呆,望着眼前
的发展。
  唐老人气得发抖,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云天亦自事出意外,呆了一呆,那新婚子已扯下了头上的凤冠红巾,露出了面目,赫
然竟是杜鹃。
  唐燕身子一震,倒退了三步,唐老人大声道:“杜云天,这究竟是你的女儿还是秦老儿
的女儿?”
  杜云天紧紧抱着杜鹃肩头,流泪道:“鹃儿……鹃儿……你到那里去了,可想死爹爹
了……”
  唐老人道:“你呀,你一个女儿,又想冒充我孙媳妇,又想来抢我孙女婿,你倒说说
看,是凭着什么?”
  杜云天双眉一皱,推开杜鹃,沉声道:“鹃儿,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地坐入了别人的花
轿中?”
  杜鹃痴痴一笑,还未说话。
  只听西面有人道:“是老夫送上去的!”
  语声低猛,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西面人群,纷纷走避开,一个锦袍老人,一个华服美妇,以及一个艳光照人,男子装束
的绝美少女,大步走出。
  只见她身穿一袭苍碧色的锦袍,头戴束发玉冠,手里摇着柄洒金摺扇,秋波如水,琼鼻
玉齿,嘴角似笑非笑,美得令人目眩,群豪虽然久走江湖,却从来也未见过这般情逸潇洒,
而又绝美的女子,一时间都看得痴了,就连唐家父子,也看得目定神夺,忘了说话。
  展梦白一见这三人来到,更是惊喜交集。
  杜云天身子一震,失声道:“呀,萧姑娘,是你!”
  来的这三人,自然便是‘无肠君’金非夫妇与萧飞雨了!
  唐燕见机不妙!心底惊惶,正自悄悄溜走。
  突听一声大喝;‘站住!’喝已有如霹雳的震人,那锦袍老人金非,又随着喝声横飞而
起,扑向唐燕。
  唐燕大惊之下,挥手一掌,那知他一掌还未拍出,手腕便被紧紧抓住,腕骨似被捏碎,
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唐老人□手大呼道:“这……这是什么人,打死他!”
  唐豹话也不说,呼地一拳,直击金非后臂。
  那知金非背后也似生了眼睛,反手一拂,唐豹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再也立足不住,踉跄
倒退,扑地跌倒在地!
  群豪见他功力这般惊人,竟一掌便将素来以掌力见称的少年高手‘铁豹子’震得跌倒,
不禁脱口道:“好武……”突见他回过头来,嘻地一笑,目光竟宛如野兽般,面容更是丑得
骇人,白齿森森,似要择人而噬,群豪只觉一股寒意直冲上来,连喝采声中下面那‘功’字
都被吓回去了。
  金非已将唐燕拉到唐老人与杜云天面前,大声道:“姓杜的,你要问老夫为何将你女儿
送上花轿是么?”
  杜云天兴‘金臂佛’齐地脱口道:“不错!”
  ‘无肠君’金非大笑道:“只因你的女儿,已和这姓唐的小子早已私订终身,老夫不送
她上轿,送谁上轿?”
  杜云天、唐老人齐地一惊,齐声道:“胡说!”
  金非大笑道:“你两人若是不信,偌偌,后花园私订终身的才子佳人都在这里,你只管
问吧!”
  杜云天道:“鹃儿,你?”
  唐老人大声道:“唐燕,你?”
  两人语声相混,终是唐无影的声音大些,于是杜云天住口,唐老人接着道:“你真的做
出了这事么?”
  唐燕面色如土,双腿簌簌直抖,道:“孩……孩儿……”
  唐老人道:“不必说了,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唐燕颤声道:“不……不……”
  金非手掌一紧,厉声道:“不什么?”
  唐燕只觉手腕其痛澈骨,‘哎呀’一声,道:“不……不是假的!”
  群豪又惊、又奇、又乐,‘搜魂手’唐迪面上实在挂不住了,赶过去反手一掌,打了唐
燕个耳括子。
  唐老人道:“你打他作甚?”
  唐迪气得发抖,道:“畜牲……畜牲,唐家的门风,都被这畜牲毁光了,非打死他不
可?”反手又待一掌□去。
  突声唐老人喝道:“住手!”
  唐迪呆了一呆,道:“爹爹,你……你……”
  那知唐老人竟放声大笑起来,大笑道:“离弦箭的女儿,总比弃老儿的女儿好得多了
吧,这小子能娶着杜姑娘,正是他的福气,你打他作甚?”
  唐迪呆了,唐燕呆了,群豪也呆了。
  展梦白却不禁在暗中一伸大姆指,暗暗赞道:“这老人果然是人中之杰,行事当真洒脱
已极!”
  唐老人大笑道:“杜云天,你我将错就错,就结个亲家如何?姓唐的孙子,也未见辱没
了你女儿。”
  杜云天望着杜鹃,只见杜鹃嘴角带笑,目中却含着泪光,神情仍是一片茫然,不禁狠狠
一跺足,叹道:“罢了!”
  唐老人大笑道:“燕儿,还不过去磕头?”
  唐燕又惊又喜,目光畏缩地望了望他父亲,‘搜魂手’唐迪默然半晌,亦自顿足道:
  “便宜了你这小子!”
  唐燕大喜,赶过去翻身拜倒,果然叩了三个头。
  杜云天长叹一声,闭起眼睛,不去看他。
  这时群豪才笑得出来,一时间欢声雷动。
  唐老人忽然笑道:“杜云天,你还有女儿么?”
  杜云天一怔,惨然笑道:“一个已够了。”
  他方才虽然满心惊怒,但想到自己女儿,如今已如此模样,能嫁入‘唐门’,倒也可保
一世平安富贵,于是气也平了。
  唐老人大笑道:“好好,幸好你只有一个女儿,我这孙女婿,你总抢不去了吧!”笑声
得意,显见对展梦白喜爱的很。
  那知他笑声未了,那锦袍老人竟也大笑起来,道:“杜老儿不抢,还是有别人要抢
的。”
  他笑得比唐无影更是洪亮,更是得意。
  唐老人变色道:“谁敢抢我的孙女婿?”
  只见那绝代的丽人,手摇摺扇,含笑走了过来,双手抱拳,微微一揖,含笑道:
“我!”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群豪又惊又奇,展梦白又惊又喜,‘搜魂手’又惊又怒,唯有金
非哈哈大笑,得意极了!
  唐老人惊得怔了半晌,突也大笑道:“你?你要抢我老人家的孙女婿?哈哈……”笑得
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萧飞雨含笑道:“不错,就是我!”
  唐老人大笑道:“我老人家活了八十岁,这样的事例是第一次见到,喂,小姑娘,你今
日多大了?”
  萧飞雨道:“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
  唐老人哈哈笑道:“年纪轻轻,就急着要嫁入了么?还是乖乖地回去吧,像你这样,不
愁嫁不出去的。”
  萧飞雨微微笑道:“好,咱们就回去吧,但你那未来的孙女婿,也要跟着咱们一齐走
的。”
  群豪几曾见过如此狂放的女子,又是惊奇,又不禁失笑,忽听一人大笑道:“姑娘,不
如我跟着你走吧!”
  萧飞雨冷笑道:“那一位要跟着我走,请出来!”
  群豪大笑,无人应声。

  萧飞雨道:“出来呀,害什么臊?”
  只见一个锦衣汉子,被人拉拉扯扯推了出来,四面人笑道:“汪明,你平日的胆子到那
里去了,出去吧!”
  萧飞雨道:“过来,过来,让我瞧瞧你!”
  那人满身锦衣、剪裁得合身已极,面色苍白,上唇留着两撇微髭,目光滴溜溜乱转,平
日想必就是个自命风流的人物,此刻再仗着三分酒胆,居然一整衣衫,走了过来,望着萧飞
雨嘻嘻的笑。
  萧飞雨道:“贵姓?”
  那人清了清喉咙,嘻嘻笑道:“在下汪明,江湖朋友倒抬爱,都将在下唤做‘风流潘
安’,这风流两字,实是不敢当的。”
  一言下之意,这‘潘安’两字,是居之无愧的了!
  唐老人含笑旁观,展梦白却知此人必定是要吃苦的了,但见此人形状,便知道此人必非
善类,是以也不阻拦。
  只听萧飞雨道:“你要跟我走,也容易的很……”
  缓缓伸出手掌,将掌上的碧玉斑指,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道:“只要你能将这指环自
我掌中拿去,也就是了。”
  群豪只见她十指纤纤,皓腕如雪,暗道:“这样水葱般一个人儿,掌上有什么力气,看
来她是看上了汪明,居然这样说话!”心中都不觉艳□的很,汪明更是喜得心痒难搔,嘻嘻
笑道:“真的么?”
  金非大喝道:“自是真的,少废话,快去吧!”
  汪明瞧了他一眼,心下有些发毛,但看到萧飞雨的玉手,又忍不住走了过来,笑嘻嘻伸
出手掌。
  萧飞雨笑道:“快呀!”
  汪明突地伸手一抓,他手脚素称灵便,这一出手,更是又快又准,只道对方掌中指环,
必定是手到擒来了。
  那知眼前一花,对面的人儿,忽然无影无踪了,他心头一惊,只听身后娇笑道:“指环
在这里,你乱抓什么?”
  汪明沉着了气,突然转身,那知人又到了他身后,他接连转身,虽然拼命求快,却连对
方人影也看不到。
  群豪只见翠衫飘飘,人影闪动,那位‘风流潘安’,伸出双掌,乱转乱抓,那里沾得到
人家一片衣角。
  一时间,群豪不禁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这水葱般的人儿,轻功身法,竟如此惊人,当
真有如鬼魅一般!
  ‘金臂佛’唐无影,面上也□去了笑容。
  这老人既有‘无影’之名,昔日轻功之佳妙,自然可想而知,但他见了这少女身法,竟
不在自己壮年时之下,心里自更吃惊。
  突见那汪明停住脚步,苦笑着道:“姑娘,在下认……”身子突然摇了两摇,‘噗’地
一声,跌倒在地。
  原来他转来转去,早已转得头晕眼花,只觉四面的房子,都围着他团团转了起来,眼前
更不知有几万个人影,这一停住脚步,那里还站得住,扑地跌在石地上,脑袋当时变得又红
又紫。
  萧飞雨笑道:“哎哟,这么客气,叩什么头呀?”
  那汪明慢慢爬了起来,那里还敢说话,踉跄逃走了,群豪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
口。
  只听唐老人突然长叹一声,道:“这样又漂亮,又聪明,又豪爽的女孩子,真是少见的
很,过来让我瞧瞧好么?”
  萧飞雨道:“瞧瞧就瞧瞧。”举步走了过去。
  老人道:“唉,老眼昏花了,再过来些,让我瞧清楚些。”
  萧飞雨移步笑道:“你老人家孙媳妇也有了,还瞧什么呀,你老人家那孙媳妇,可比我
漂亮得……”
  突见那老人手掌一伸,也不见有何迅快,又彷佛够不上部位,但萧飞雨的手掌,已被他
抓了起来。
  群豪方才眼见萧飞雨的身手,那般迅快,但此刻竟被个双腿残废的老人抓住,竟不及闪
开,自又不禁大惊。
  金非惊怒之下,也待扑去,但见萧飞雨手掌被擒,生怕老人出手伤她,是以投鼠忌器,
却不敢上前,空自暴怒。

  萧飞雨心头虽也暗暗吃惊,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轻笑道:“你老人家也要跟我走么?
不然为何也要抢我指环?”
  老人面色一沉,厉声道:“是谁指使你来的?”
  萧飞雨笑道:“我自己走来的,还用人教么?”
  唐老人冷冷笑道:“老夫活到八十余岁,平生眼里不揉砂子,要我相信你这小姑娘真是
来抢女婿的,除非瞎了眼!”
  群豪纷纷议论,都觉这老人果然眼力过人,想这少女,必定是有人授命而来,与唐家作
对的!
  要知那时男女之防甚严,纵是武林中人,也梦想不到会有年轻少女敢如此狂放,来抢丈
夫之事,是以人人不信!
  萧飞雨目光四转,突然笑道:“展梦白,你过来!”
  展梦白怔了一怔,终于应声走了过去。
  萧飞雨道:“你说我是不是……”忽然出手一掌,向唐老人拍了过去,她右手虽被擒,
但左手却可出手自如。
  唐老人目光被展梦白所分,微一疏神,一只白生生手掌,已到了面前,掌力虽不重,但
以他之身份,怎能被人触及面目,当下大喝一声,手腕一抖,萧飞雨的身子,竟被他掷了出
去,飞过众人头顶,群豪既惊老人神力,又怕萧飞雨当头摔下,俱都纷纷走避。
  那知只听头上‘呼’地一声,眼前一花,萧飞雨竟又飞回老人面前,笑道:“你再抓得
住我,算你本事?”
  那一摔之力,是何等惊人,她竟然未被摔倒,而又飞回,唐迪冷笑道:“好轻功,唐某
来领教领教。”
  那知他还未举步,唐无影又自仰天狂笑起来,大笑道:“好,好,原来是‘帝王谷’的
子女,老夫倒险些走眼了!”
  原来萧飞雨方才所使的那手轻功‘迎风回柳’,正是帝王谷秘传之技,普天之下,再无
旁门中人具此身法。
  萧飞雨跟这老人一眼便看出自己来历,心中也自吃惊,大声道:“不错,但我此番却是
自己来的,与家父无关。”
  群豪听得‘帝王谷’三字,那里还敢出声。
  老人笑声一顿,冷笑道:“萧王孙呀萧王孙,你抢去了老夫心爱的人,如今你还要来抢
我孙女婿么?”
  突然大喝一声,厉声道:“展梦白立时与凤儿拜堂,谁若敢再捣乱,便以本门暗器招
呼,迪儿,准备着!”
  ‘搜魂手’唐迪暴喝道:“暗器伺候!”倒退一步,反手甩下了长衫,里面竟是一身劲
服,腰间环佩着五只豹皮革囊!
  就在他一声暴喝中,四面又突然出现十八条壮汉,人人俱是黑衣劲服,腰畔斜佩着四五
只豹皮革囊。
  群豪见到‘唐门’在喜庆之中,仍有如此戒备,应娈如此迅快,这才知道‘唐门’享誉
多年,果然名下非虚。
  那十八条壮汉正是‘唐门十八蜂’,此刻环伺在大厅四侧,虽未行动,但群豪还有谁敢
动弹一步。

  萧飞雨也见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恶化,也见想到这老人与她爹爹之间,竟似称有旧怨,暗
道:此刻自己如此一来,岂非替爹爹找来了麻烦,一时间也木然呆住。
  自唐迪甩衣到此刻,也不过只是一刹那间!
  金非大喝道:“展梦白,你要做萧家的女婿,还是要做唐家的女婿,莫要怕,只管说出
来。”
  展梦白还未答话,唐老人已冷笑道:“展梦白已做定了我唐家的女婿,凤丫头,出来准
备拜堂!”
  火凤凰垂首走了出来,突然抬头道:“我不和他拜堂!”
  唐无影暴怒道:“你……你疯了么?”
  火凤凰道:“我不和他拜堂!”双目直视,神情似已呆木,但满厅中人,上上下下,谁
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
  唐无影□掌道:“为什么……为什么……”
  只听人丛中轻轻笑道:“这个,只有在下才能解释了!”
  方辛拉着方逸的手腕,含笑走了出来。
  南燕、萧飞雨失声惊呼道:“呀,你两人在这里!”
  方辛向她两人躬身笑道:“夫人安好,姑娘安好。”拉着方辛,走到唐无影面前,道:
“逸儿,还不叩见老祖宗。”
  唐无影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谁是你的老祖宗?”
  方辛笑道:“犬子方逸才是前辈的孙女婿,他两人也已订了终生,凤姑娘自然不肯和别
人拜堂了,凤姑娘,你说是么?”
  唐无影道:“放屁……放屁……凤丫头,你……”只见唐凤竟已垂首流泪,他心头一
震,知道此事又非无中生有的了,又惊又气,又急又怒,手掌生在空中,呆住了,‘搜魂
手’面色如土,群豪目定口呆,大厅寂无人声,只听唐无影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
“好吧,好吧,乱点鸳鸯,乱点鸳鸯!”
  唐迪变色道:“爹爹,这才……”
  唐无影微一拂手,冷冷道:“你当我不认得他父子两人么?”
  唐迪不敢作声,但面上阵青阵自,显然怒极。
  唐无影道:“凤丫头,你过来。”
  火凤凰唐凤木然走了过去。
  唐无影道:“你也过来。”
  方辛伸手一推方逸,道:“老祖宗唤你,你还不过去!”他面上早已喜动颜色,心想此
番当真是攀上枝头作凤凰了。
  唐无影缓缓道:“凤丫头,你自愿嫁给他么?”
  唐凤满面泪痕,却终于点了点头唐无影道:“好,方逸,过来……过来……”突然伸手
一抄,想他出手之迅快,连萧飞雨都闪避不开,方逸怎能躲过,心头方一惊,双手已俱在这
老人掌中,‘金臂佛’伸手一抖,方逸凌空飞起,但身子还未飞出,双足又被唐无影捏在掌
中,只听‘喀喇’一声!
  方逸一声惨呼,双腿已被老人生生折断!
  方辛惊呼道:“你……你……”
  唐凤娇呼一声,斜斜晕倒地上!

  老人面容木然,冷冷道:“你儿子满面凶狡,将来必遭横死,我此番折断他双腿,正是
要他只得安守本份,休再为非作歹,我孙女儿虽然嫁个残废,也比将来作寡妇好的多。
  ”词色虽然冰冰冷冷,但语声已微微颤抖,群豪那里知道这老人一番苦心,都被他冷酷
的手段吓呆了。
  只有展梦白、杜云天等人,心里暗暗赞佩,他两人虽对这父子深恶痛绝,但此刻暗叹忖
道:“只要他日后改过,也就罢了。”忽然想起这老人此番动作,正也是要方逸昔日的仇人
饶恕于他,心里不禁更是感佩,知道这老人爱护孙女的一番苦心,当真不是常人梦想得到。
  要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势必不能要唐凤再嫁别人,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
法?
  方辛木然呆在地上,流泪道:“老祖宗要他改过便是,何必……”抱起方逸,老泪纵横
而落。
  唐无影道:“我此番不但救了他,也救了你,否则迟早总有一日,你性命也要断送在你
这儿子手上。”
  方辛望着晕迷的儿子,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唐无影道:“豹儿,过来,扶起你姝子。”
  唐豹依言扶起,唐无影道:“将她身上暗器搜出来。”
  唐豹呆了一呆,解下唐凤腰畔革囊,手掌已颤抖起来,唐迪抢上两步,娈色道:“爹
爹?”
  唐无影望也不望他两人一眼,大声道:“天下朋友听着,唐凤从此已是方家的人,与我
‘唐门’再无关连,此后他夫妻两人,若有为非作歹之事,朋友们只管下手将他除去,我唐
无影绝无话说!”
  方辛容颜惨变,道:“你……你将她逐出……”
  唐无影冷笑道:“你儿子要的只是她的人,老夫已将她的人给你,你还要怎样,带着他
们,快快去吧!”
  方辛有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他几番安排,苦苦筹划,只望能教自己儿子攀上高门,
出人头地。
  那知他这番心意,竟已被这睿智的老人窥破,竟令他弄巧成拙,非但计划成空,儿子还
落得残废。
  一时之间,方辛只觉自头到脚,俱已冰冰冷冷,转目望向唐迪,还望他能为他女儿求
情。
  但‘搜魂手’面色铁青,不发一言,唐豹更不敢说话。
  只见唐无影缓缓闭起眼睛,缓缓道:“等老夫张开眼时,还看见有你三人在此,你三人
便休想走了!”
  语声虽然缓慢平静,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寒意。
  方辛呆了半晌,咬了咬牙,怀抱着方逸,眼望着唐凤,唐凤也已醒来,突然拜倒在地,
向唐无影、唐迪各各叩了个头,痛哭着飞奔而出,方辛跟在她身后,满面俱是怨毒之色,群
豪纷纷让开道路,一刹那三人都奔出了厅,只听唐凤的哭声,终于渐渐远去。

  这时,老人的双目中,已有泪光晶莹,‘搜魂手’蓦然转过身子,望着堂前的一对花
烛,久久不曾回过头来。
  大厅中静寂知死,什么声音都没有,唐豹手捧着他□子的镖囊,目光凝望厅外,不禁泣
下数行。
  突听老人竟又哈哈大笑道:“一对新人走了,还有对新人在这里,呔,开上酒菜,待我
与朋友们痛饮喜酒。”
  群豪纷纷入座,纵然强打精神,放怀饮酒,但经过方才一番娈故,还有谁真正高兴得起
来。
  萧飞雨大步走到老人身前,道:“好教你老人家得知,今日实是我自己来的,家父绝不
知道。”
  唐无影目光灼灼,瞧了她半晌,又转目瞧了瞧展梦白,苦笑抬头道:“无论什么好东
西,我总是抢不过萧王孙的。”
  杜云天走过来向萧飞雨抱拳道:“小女多蒙姑娘相助寻回……”
  金非冷笑截口道:“岂只寻回而已,若非老夫出手相救,你那女儿,此刻早已被人抛入
河里□王八了。”
  杜云天变色道:“阁下说话怎地如此无礼?”
  金非大笑道:“杜云天,你不认得老夫了么?”
  杜云天呆了一呆,凝目望去,只觉此人神情有如野兽一般,自己生平实未见过这样的人
物。
  要知‘无肠君’金非这数十年来,容貌早已大变,连他妻儿都不认得,何况杜云天?
  金非笑声倒更凄厉,道:“连女儿都看不住的老杀才,老不死,老混帐,老王八,老怪
物……”
  他二十年积怨在心,第一句话骂出来后,怨恨便如长堤决口,激汤而出,索性破口大骂
起来。
  杜云天竟被他骂得呆了,虽然满心大怒,但却被气得张口给舌,要知他为人一生名满天
下,几曾被人骂过,也从未骂过别人。
  唐无影忍不住怒道:“喂,老猴儿,你可知骂的是谁么?”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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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00:2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二章 满堂飞花

  金非道:“骂的就是你的儿女亲家,你这老怪物,若是心里不服,不妨连你也一齐算
上!”
  群豪一齐大震,都道此人定必是疯了,身在唐门厅中,竟还敢对唐无影如此无礼,岂非
找死么?“‘搜魂手’唐迪霍然转过身来,面色越发阴沉,‘唐门十八蜂’十八只手掌,一
齐探入了腰畔镖囊。那知唐无影却又放声大笑起来,道:“我老人家活到如今,年年都见着
些怪事,但却无今日之多。”
  他伸手一指萧飞雨,接着大笑道:“标标致致的大闺女,到人家家里来抢女婿,已是怪
了,居然还有人在我四川唐门,指着鼻子骂我老人家和‘离弦箭’杜云天,哈哈,这事说出
去,只怕都无人相信。”
  金非道:“为什么无人相信,杜云天是个什么东西,骂了他又怎么?老不死,老怪物,
老……”
  突觉眼前一花,杜云天瘦削颀长的身子,已标枪般站到他面前,苍白的面容,已泛起血
红的光泽。
  站在前面的人,只觉心情一阵紧张,纷纷退了开去。
  金非见到这二十多年来,朝思夜想,辗转反侧,不能或忘的仇人,此刻忽然站到自己面
前,更是牙关打颤,反而说不出话,展梦白虽不愿他两人动手,却知道这仇恨别人万万无法
解的,空自焦急,也无计可施,一时间,只听金非牙关咯咯作响,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南燕瞧着她夫婿如此模样,心头一阵怜惜,瞧着杜云天道:“你莫怪他骂你,恨你,你
委实害得他太苦了。”
  她毕竟夫妻情深,不怪金非昔日为恶,反怪别人害他,杜云天呆了呆,道:“我何曾害
过他来?”
  金非道:“你……你不……你不认得我?……好!”突然双拳齐出,左右各划个半弧,
分击杜云天太阳双穴。
  这一招乍看似北派‘双撞手’,但出招间更具霸力,正是金非昔日横行江湖时所用‘无
肠九七式’中之一招,他双拳夹击而来,正似螃蟹头上双钳,杜云天凌空一个翻身,避开此
招,变色惊呼道:“你是‘无肠君’金非?”他虽已不认得金非面容,但这种怪异招式,他
死了都不会忘记?
  金非厉声狂笑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我金非居然还未死在你掌下,你实在没有想到
吧?”
  ‘中条七恶’死去多年,江湖中后起之辈,多已不知‘无肠君’三字,但老一辈听了这
名字,手足不禁立刻冰冷。
  唐无影父子也不禁面露惊奇之色,唐豹却不知金非来历,只记得方才一跌之辱,大喝
道:“无论你是谁,也不能在唐门撒野!”抖手撤下一条软鞭,‘贯日长虹’,鞭梢笔直,
直点金非前胸‘玄机’大穴,他在这条‘灵蛇散鞭’上,已下了二十年功夫,只望此刻能仗
着它挣回这口气来。
  ‘搜魂手’唐迪却知道‘无肠君’心肠之狠,手段之辣,惊呼一声;‘豹儿,使不
得?’一步赶去,却已不及。
  只见金非厉声狂笑间,身形微转,已反手抄住了鞭梢,唐迪父子关心,大叫道:“金
兄,手下留情。”
  金非大笑道:“姓唐的你放心,我不会要这小辈命的。”说话间也不见使出什么招式,
唐豹已仰天直跌了出去。
  群豪这才知道这怪人武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
  ‘离弦箭’杜云天突然反手扯下了长衫,沉声道:“姓金的,既然是你,你我便无话可
说,说不得要拚个你死我活。”
  金非道:“正是如此,总算你这老鬼还不糊涂。”
  杜云天厉声道:“但今日只是你我生死之争,无论谁胜谁负,你休要胡乱出手,伤了他
人。”
  金非仰天狂笑道:“好,就是这样!”
  杜鹃一直瞪大着眼睛,瞧着他爹爹,突然痴痴笑道:“好看呀好看,爹爹又要打人了,
这次莫要打错人呀?”
  她虽已神智不清,但心里却始终记得那日杜云天出手误伤展梦白之事,此刻忽然说出这
句话来,众人俱都茫然不解。
  只有杜云天。展梦白两人听在耳里,心头却不觉为之黯然,杜云天缓缓转过身子,瞧着
她女儿。
  他自己知今日这一战,实是生死存亡之争,自己一生纵横江湖,今日纵然身死,也可称
无憾,只可惜自己这女儿,年纪轻轻,如此痴呆,将来如何是好,细细算来,实是自已误了
女儿一生。
  一念至此,不禁顿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抱拳向唐无影一揖,道:“小女……小女一
生全交给前辈了。”
  他女儿嫁给唐无影之孙,自应将这老人唤作前辈。
  唐无影目光闪动,道:“你真要和他拚命?”
  杜云天点了点头,‘无肠君’金非笑道:“那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快来送死吧!
  ”杜云天咬了牙,霍然转身。
  金非怪笑一声,扯落身上长袍,突听南燕幽幽唤道:“金非……”金非呆了一呆,缓缓
转过头去。
  南燕目光晶莹,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只是说了句:“你……你要小心了。”垂下头
去,不再看他。
  金非忽然想到她自从嫁了自己,始终颠沛流离,今日好容易才过了几天安乐日子,但自
己又已要和人拚命,自己今日胜了也罢,若是败了,岂非误了她一生,一念至此,也不觉儿
女情长,英雄气短,但瞧了杜云天一眼后,忽又仰天狂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杜云天冷笑道:“那也未必见得。”
  金非暴怒道:“不信你就试试!”
  两人身形齐地一展,凝气作势,如箭在弦,四下人走得更远,都知道此一番大战,必是
非同小可。
  突听唐无影大喝道:“杜云天,快闪开。”
  杜云天怔了一怔,唐无影轮车已滚动上来,杜云天沉声道:“我与他仇深似海,谁也解
不开,前辈何苦插手?”
  唐无影眨眨眼睛,大声道:“你只知你仇恨和他化解不开,我老人家和他结的梁子,又
当如何?”
  杜云天道:“前辈与他有何梁子?”
  唐无影打着轮椅扶手,怒道:“这怪物伤了我孙儿,又骂了我,他与我没有梁子,与谁
有梁子?”
  杜云天道:“待在下先与他算过帐,前辈再寻他就是。”
  唐无影道:“胡说,你若杀了他,我老人家找谁算帐去?”
  杜云天呆了呆,道:“那么……那么……”
  唐无影却已不再理他,指着金非道:“姓金的,你既敢在这里猖狂,可接得住我老人家
一手暗器!”
  金非狂笑道:“莫说一手,十手又何妨?你只要伤了我一根毫发,便算我金非输了!
  ”唐无影双掌一拍,道:“好!”突然沉下面色,一字字缓缓道:“暗器伺候。”虽只
短短四个字,但字字都似千钧之力!

  大厅中每个人都抽了口凉气,都知道这唐门硕果仅存的前辈,海内第一暗器名家,此番
出手,更将不同凡响!站在金非身后左右的人,哄的一声,走的乾乾净净。
  那铁豹子方才跌得虽重,此刻却跑得最快,不一会便自后房中取出了一只比别人所佩都
较大些的豹皮革囊。
  这革囊虽早已失去昔日光泽,看来甚是古老陈旧,但只因他乃是属于名震天下的唐无影
之物,是以在众人眼中看来,都觉这陈旧的革囊,似是带着无法描述的神奇魔力,瞧了一眼
后,便不敢再多瞧一眼。
  老人手抚革囊,老迈的身躯,斗然又充满生气活力,凝目瞧着金非,缓缓道:“你可准
备好了?”
  金非狂笑道:“你只管出手便是。”他面上虽在狂笑,心中也不觉有些紧张,情不自
禁,后退了半步!
  老人目光瞬也不瞬,冷冷道:“你可知道,六十年来,江湖中已有多少高手,死在我这
革囊中暗器之下?”
  他不待金非答话,便接着道:“自从六十年前,老夫以‘华阳二霸’的鲜血祭镖后,川
东一战,伤了‘李氏五虎’,独闯太行,‘满天花雨飞寒沙’毙了‘太行群刀’,祁连山大
雪纷飞下,又杀了‘关外三熊’……”他口中所说的名字,无一不是昔日名震江湖,叱吒一
时的武林人物。
  满堂群豪,都只觉他目光中,语声中,满藏着沉沉杀机,他每说一句话,群豪身子便不
觉颤抖一下。
  ‘无肠君’金非虽然自信自己轻功身法,已是妙绝人寰,世上绝无一种暗器,能面对面
的伤得了他。
  但他此刻,心弦仍不禁有些震动,满堂群豪,更都是已被这老人语声所迷,目定口呆,
如痴如醉。
  只见那老人枯瘦而颀长的手指,轻轻抚摸革囊上的花纹,缓缓道:“老夫自闯江湖至
今,手下从无伤过无名之辈,但每伤一人后,便要在此革囊上,留下一道痕迹,如今算来,
已有一百二十七道了,想不到今日又要再加一道,金非呀金非,你小心着了,老夫这就要动
手了!”
  忽然大喝一声:“着!”
  雷震般的大喝中,群豪只觉心头一震,眼前微花,根本没有看出那老人掌中有暗器发
出。
  只见金非亦是一声大喝,倏然冲天而起,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忽然无影无踪,不知去
向。
  大厅前却已有一连串‘叮叮’声响,落下漫地银针,满厅武林豪杰,在银针见落地前,
竟谁也没有瞧出有暗器的影子!
  两声大喝过后,大厅变得死一般静寂。
  几个胆子较小的,早已骇得跌倒在地,纵是胆子大的,亦是身子不住颤抖,满头冷汗,
涔涔而落。
  南燕只觉头脑晕眩,不敢睁开眼睛。
  展梦白心头砰砰跳动,萧飞雨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握住展梦白手掌,两人掌心都湿湿
的,原来也沁出冷汗。
  只见那老人,面上却无丝毫表情。
  只听大厅顶离地三丈多高的横梁上,忽然传来一阵狂笑声,道:“好,好快的暗器,却
未伤得了金非。”
  老人道:“你下来!”
  金非大笑道:“下来就下来!”一个纵身,燕子般跃下,大厅中千百道目光,竟无一人
知道他何时跃上横梁的。
  杜云天见到金非轻功精进如此,面色不禁微变。
  老人却缓缓闭起眼睛,道:“看看你左右双袖上是什么?”
  金非一惊,俯首望去,只见自己左右双袖之上,各各钉着三枚银针,不禁大骇道:
“这……这……”
  老人双目未张,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
  金非呆了半晌,长叹道:“就算我输了。”
  老人道:“输了又……”
  语声见了,突听萧飞雨大喝一声:“这不公平!”
  老人霍地张开眼睛,目光有如电芒一闪,道:“这为何不公平,老夫未发暗器之前,便
已出声招呼过了!”
  萧飞雨一步跃出,大声道:“但你未发暗器之前,便先以言语乱了他心神,这自然不能
算你用暗器手法取胜的。”
  老人瞧了她几眼,大笑道:“女娃娃,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冷‘哼’一声,道:“我只知道前辈这‘满堂飞花’的手法虽高,但若不用诡
计,仍是沾不着我舅舅一根汗毛。”
  老人含笑道:“我且问你,你爹爹武功如何?”
  萧飞雨道:“内举不避亲,也不是我做女儿的替他老人家夸口,我爹爹武功之强,普天
之下,谁不知道?”
  老道:“以你爹爹武功,十招内可击倒你舅舅么?”
  萧飞雨道:“自然可能……”
  老人道:“但你爹爹若是乘他不备,便可将他击倒吧?”
  萧飞雨怒道:“我爹爹堂堂大丈夫,怎会乘人不备出手?”
  老人大笑道:“这就是了,你爹爹自不会乘人不备下手。只因他用的乃是拳脚,而我老
人家所用的是暗器,不说别的,以名字来看,便正是要乘人不备时暗中下手的,否则怎能伤
得了武功高强之人,试想你爹爹既不能在十招内伤了金非,我老人家又怎能在与金非面面相
对时,伤得了他,自然只有先用计乱了他心神了!”
  萧飞雨道:“但……”
  老人柔声道:“女娃娃,你要知道,乱人心神,与发暗器,本是两件分不开的事,会发
暗器的人,便要会乱人心神,别人心神乱了,才好下手,否则暗器就只能伤得了武功泛泛之
辈,便绝难伤得了金非这样的高手,那么,我老人家又怎能名列武林一流高手之林,名垂江
湖数十年,是以金非要防我暗器时,便该先防我乱他心神,这就是发暗器的秘诀,也是避暗
器的秘诀,今日我老人家说出来,你们这些娃娃都该记着。”群豪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大
是钦佩。
  萧飞雨也不禁垂下了头,暗暗忖道:“是了,再快的暗器,也无法面对面地伤得像舅舅
这样的高手,暗器若是伤不了绝顶高手,那么所有的暗器名家,便都算不得是武林高手了,
唉,这道理本来明显的很,我为何不曾想起?而除了这老人外,也没有别人说出来过。”
  展梦白惊叹之余,心头却砰然一动,想起了那‘白布旗’秦无篆临死前的言语,那老人
曾经说:……情人箭最最神秘之处,在于它和‘死神帖’的关系……若要防备此箭,不在发
箭之时,而在接帖时,若等箭发,便已迟了……以我之轻功阅历,一见‘情人箭’发出便纵
身而跃,仍不免中箭……“他将这番话和唐无影此刻言语配合;心头不禁恍然。‘想那’死
神帖‘,定必就是乱人心神之物,正和唐老人今日说话的功用一样,而秦无篆所以中箭,也
和金非今日中针的道理柚同,自此可跟,’情人箭‘也并非什么神奇之物,它的道理,唐无
影早已知道了。’一念至此,他对‘情人箭’的畏惧,便立刻减弱许多。老人哈哈笑道:
“女娃娃,你可服了?”
  金非大喝道:“不但她服了,我金非也服了你这老儿的暗器功夫,但我今日是复仇,不
是比武,服了还是要找他的。”
  杜云天冷笑道:“你服了人家,便不该在人家喜堂中动武,你我若要拚命,也得出去拚
去。”
  金非道:“好,走。”
  老人道:“你若要他走,也该等他瞧过女儿拜堂再说。”
  金非突然暴跳起来,大喝道:“他为何要瞧女儿拜堂,老夫被他害的,连女儿是何模样
都未曾见到。”
  老人冷冷道:“你两人仇怨纠缠,我老人也自知再管不了,但今日不等我喜事办完,谁
也莫想走。”
  金非双臂一振,须发皆张,狠狠瞧了老人半晌,但瞬即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
  你快些拜堂就是!”
  老人展颜一笑,拍掌道:“奏乐!”他年过古稀,总希望今日喜事能顺利结束,能眼见
自己孙儿成婚,正是所有老年人的愿望。
  乐手们虽都已骇得心惊胆颤,但仍然只有愁眉苦脸的地吹奏起来,乐声一起,大堂中方
自又有了些喜堂的模样。

  那知,忽然间,大堂外又匆匆奔入两条大汉,满面俱是惊惶神色,唐迪变色道:“什么
事如此慌张?”
  那大汉喘了口气,道:“秦宅的花轿抬来了,此刻,正在……”
  他只说了这句话,下面的语声,便被群豪的惊呼掩没。
  ‘搜魂手’唐迪目定口呆,他儿子唐燕更是惊惶满面,不知所措。
  就连‘离弦箭’杜云天也只有怔在当地,呆望着他女儿。秦琪若是来了,杜鹃还做得成
新娘?
  唐无影更是又惊又怒,这老人纵横江湖,一生中什么勾当未曾见过,但今日发生之事,
却件件出乎他意料之外。
  ‘搜魂手’唐迪俯下身子,道:“爹爹,此事怎生是好?”
  唐无影怒骂道:“格老子,龟儿子,要他来时他不来,不要他来时,他却偏偏撞鬼般闯
来了!”
  这老人脾气本躁,急怒之下,连四川土话都骂了出来,但说骂出口,才想起自己这大年
龄,怎能在儿孙面前骂人,露齿一笑,道:“怎生是好?哼,只有先出去看看再说了!
  ”一面说话,一面推动轮椅,走了出来,群豪连忙让开道路,都暗道:“这番喜酒吃的
虽不舒服,热闹却瞧舒服了!”
  大家都想看看,一个新郎却来了两个新娘,此事该怎生了断,一个个蜂涌般挤了出去,
谁也不肯落后。
  展梦白手掌已探入怀中,紧紧握着剑柄,只见堂前已大乱,桌子椅子,挤得乒乒兵兵地
乱响。
  再看那‘黑燕子’唐燕,穿着一身新郎吉服,拉着杜鹃站在角落中,既无胆子面对问
题,又无胆子逃跑。
  展梦白越看越觉有气,但自己大仇当先,已管不了许多,突然一扭腰,嗖地自众人头顶
上窜了过去,跃上门楣。
  他身子方自把稳,突听身侧又是‘嗖’地一响,有人娇笑道:“这位子瞧热闹倒真不
错。”原来萧飞雨也窜了过来。
  展梦白本想对她笑笑,怎奈心情紧张,实是笑不出来!
  灯火照耀下,只见几个人拥着顶花轿,叱喝着走了过来,花轿前两面木牌,写的果然是
‘秦府喜事’。
  但花轿只有一顶,随人都是唐家雇来的村汉,人丛中就有人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地秦瘦翁还不来?”
  唐无影更是气得大骂:“那秦老儿莫非死了么,怎地始终缩着头不露面?这样的人我老
人家真没见过。”
  唐迪道:“只怕他从未嫁过女儿,是以手忙脚乱。”
  这门亲事本是他力主撮合成的,此刻不免替秦瘦翁美言两句。
  唐无影怒道:“这是什么话,没吃过猪肉,也该瞧过猪走路呀……呔,轿子还不停下,
竟要抬进屋子里么?”
  村汉咭咭咕咕,将花轿停在门前。
  一个道:“这样的花轿,我还没抬过,说是硬要先绕一圈,再到这里来。”掏出手巾,
大把大把地抹汗。
  唐迪变色道:“谁要先绕一圈?”
  那汉子道:“就是那位秦老爷。”
  唐迪道:“此刻他人在那里?”
  那汉子道:“本是跟着花轿的,但一转眼,人又不见了,小人们不敢擅作主张,又等了
许久,才将花轿抬来。”
  唐无影冷‘哼’一声,道:“鬼鬼崇崇。”挥手道:“来人呀,把轿子里人扶出来,问
问她爹爹究竟有何毛病?”
  门楣上的萧飞雨轻笑道:“你瞧,这老头子不说把新娘子扶出来,只说扶轿子里的人,
看来他是中意杜鹃的。”
  转目望去,只见展梦白一付失魂落魄的神态,竟似没有听到他的话,萧飞雨奇道:
“喂,你这是怎么啦?”
  展梦白叹道:“唉,那秦瘦翁……”
  忽然间,只听四下齐地惊呼一声,轿子前的喜娘踉跄后退几步,砰地跌倒,萧飞雨手指
轿门,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喜娘方自抓起轿□,开开轿门,轿子里便笔直跌出个人来,刹那间,喜娘还当新娘
子坐的腿软了,一齐伸手去扶。
  那知触手之处,竟是冰冰凉凉,再一看,轿子里的那里是新娘,却是具穿着男子衣服的
死尸!
  惊呼大乱中,唐无影暴怒喝道:“这是那位朋友看咱们唐家办喜事眼红,来开这玩笑,
迪儿,过去瞧瞧。”
  ‘搜魂手’唐迪一个箭步窜过去,扶起那死尸一看。
  刹那间,只见他面色更大变,那般镇静之人,竟也脱口惊呼起来,指着那尸身,颤呼
道:“情人箭……秦瘦翁……情人箭……”
  展梦白一个筋斗自门上翻了下来,抢步过去,只见那尸身枯瘦苍白,两腮无肉,不是秦
瘦翁是谁?
  再一看,这本被展梦白认为是‘情人箭’主人——秦瘦翁的胸膛之上,正并排插着一红
一黑两枝短箭!
  展梦白这一惊之下,更是非同小可,四下的惊乱有如山崩海啸一般,他却完全没有听
到!
  大乱不知延续多久,他始终木立当地,萧飞雨吃惊地在对面瞧着他,也弄不清究竟是怎
么回事?
  她怎会知他的苦处,辛辛苦苦寻来的线索,却全部变为泡影,此后再想寻出谁是‘情人
箭’之主,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他喃喃道:“他既已死于‘情人箭’下,自不会是他了!”
  只听那追唐无影正在盘问抬轿的汉子。
  抬轿的汉子惶声道:“秦老爷令我等将轿子莫要先抬来,只在四面左左右右地转,他也
跟在轿子后东张西望,后来,小人们把轿子抬到那边的山后面,他忽然要小人们去喝杯茶歇
息,小人们倒也实在累了,就……就去了。”他随手一指那边的山影,却正是唐门炼制暗器
的秘窟所在之地。
  唐无影面色微变,瞧着唐迪冷笑道:“这老儿想是要藉花轿掩护,到那边去偷咱们的
‘催梦草’!”
  唐迪道:“但……但催梦草可不在那里嘛?”
  唐无影怒道:“混帐,‘催梦草’不在那里,他怎知道,他自然以为‘催梦草’必是藏
在炼制暗器的秘窟中的。”
  唐迪垂下头,不敢分辨。
  那抬轿汉子,喘过气来,接着道:“小人们喝完茶回来,花轿还在那里,秦老爷却走
了,小人们本待等他回来,再作区处,但等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晚,又怕新娘子坐在花轿里
着急,只得将花轿抬来了,那时小人们也曾问过轿中新娘,但轿子里始终不开口,小人们只
当新娘害臊,不肯说话,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可是小人们再也见想到,轿子里新
娘,会忽然变成了死尸!”
  唐无影叹道:“难怪别人遍寻不着花轿,原来花轿却在那山后面,别人自然找不着了,
可是……可是……”
  他重重一拍轮车,道:“秦老儿却怎会死了?是死在谁手中?胸前……胸前又怎会插着
两只情人箭?”
  展梦白更是越想越糊涂,想那秦瘦翁,不惜千方百计,也要得到那‘催梦草’,看来实
似‘情人箭’主人。
  但他自己此刻却已死在‘情人箭’?那么……
  展梦白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这莫非只是秦瘦翁‘金蝉脱壳’之计,胡乱寻了具□
身,扮成他自己模样,好教世人都知道他已死了,他便好躲起来暗中作恶。”他灵机一动,
越想越对,暗道:“我只要将那尸身仔细查看查看,便知端的?”当下转目四望,尸身却早
已被抬走了。
  只见唐豹愁眉苦脸地自一旁走来,展梦白立刻拉过他来,问道:“唐兄弟可知道秦瘦翁
的尸身被抬去何处?”
  唐豹满腹心事,也不想他为何要问此事,随口道:“老祖宗嫌死尸难看,已令我抬到那
边山洞前去了。”
  他随手一指,也正是唐门炼制暗器所在之地。
  展梦白匆匆谢过,立刻赶了过去,群豪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俱在议论纷纷,只有萧飞雨
始终在注意看他。
  她见他行动神秘,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正想悄悄跟过去瞧个端详,手膀突然被个人一把
拉住。
  她惊怒之下,转目望去,却是南燕,只见南燕满面惊惶,道:“雨儿,你……你舅舅已
不知到那里去了?”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杜……杜云天呢?”
  南燕道:“杜老英雄也不见了,两人想必是悄悄走出去比划去了,唉,这下子他们想来
必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她满面愁容,显见担心已极。
  萧飞雨安慰她道:“舅舅那样武功,不会败的。”
  南燕叹道:“你舅舅武功是不错,但人家‘离弦箭’武功也不差,他若一个失手……
  唉,何况纵是他伤了杜老英雄也不好。”
  萧飞雨强笑道:“阿姨你莫慌,他们急着打架,想必不会走得太远,咱们四处瞧瞧,总
会找得到的。”
  她顾着这边,只有放下那边,心里虽奇怪展梦白的行藏,但见了南燕如此焦急愁苦,也
只得陪她寻人去了。

  展梦白沿着道路,急奔一阵,寻着那温泉流水,再沿溪而上,便可见到那山窟怪兽般伏
踞在夜色中。
  山窟前灯光远不及园中明亮,凄凄冷冷,颇有些寒意,但见人影幢幢,四下巡逻,事变
后防范自更严密。
  暗影中有人沉声叱道:“谁?”
  刀光闪动间,四五个人一齐围了过来,展梦白立刻抱拳道:“是我,展梦白。”
  防范之人,戒备立松,等到展梦白说过来意,这些人虽不禁奇怪,但都知道这位展公子
近日在老祖宗面前极为得宠,是以谁也不敢违抗,一个人笑道:“咱们弟兄也觉死尸丧气,
将他抬到山坳里去了,展相公若是要看……呃……王二弟,咱们两人带展相公去吧!
  ”展梦白又谢过,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们走过那洞窟前的一扇大铁门,来到一处阴暗
的山坳。
  山坳那里,矮树蔓草间,便正是那座花轿,秦瘦翁的□体,自还是在花轿里,那两人已
指点着停下脚步。
  展梦白知道他两人必定不愿过去,连忙笑道:“兄弟只是过去瞧瞧那时是如何死的,不
必再麻烦两位。”
  那两人正中下怀,客气了几句,便走了,大喜的日子,自然谁也不愿多看死尸,这些粗
豪汉子,也不能例外。
  展梦白大步走过去,心房不住砰砰跳动,走到花轿前,扳起了死尸,触手之处,手指也
不觉有些颤抖。
  他定了定神,就着星光一看,他目力本异常人,此时看得清清楚楚,这死尸正是秦瘦
翁,绝非他人所扮。
  一时之间,他心头又不觉大失所望,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将秦瘦翁的尸身缓缓又放回
花轿之中。
  蓦地里,秦瘦翁的尸身突然弹了起来,右臂直抡,打向展梦白右肩‘肩井’大穴,风声
虎虎,掌力绝强。
  展梦白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退出丈许远近,饶是他闪避得快,肩顶还是被扫着一
点,火辣辣的生痛。
  这还是他武功早已精进数倍,否则若换了一年之前,他在这种万万不会防备的情况下,
只怕早已被这一掌击毙。
  只见秦瘦翁的‘死尸’发过一掌,便不再进击,又自躺下。
  但展梦白木立一边,心头之惊恐骇异,当真已到极处,心头暗暗忖道:“莫非秦瘦翁并
未曾身死?”
  但他方才亲手所触,亲眼所跟,那秦瘦翁的确声死了许久,他心念一闪:“莫非他死了
又复活,变为僵□鬼魅?”
  一念至此,他只觉额上冷汗直流,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早已转身逃走了,那里还
敢留下。
  但展梦白生性坚毅,胆量如钢,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秦瘦翁,你活着时我不怕
你,死了难道还怕你么,来来来,你我再斗斗。”反腕拔出身怀的铁剑,大步迎上,只是他
纵然胆大包天,此时脚步也甚是小心,紧握着剑柄的手掌,也一丝丝地往外直冒冷汗。

  且说萧飞雨与南燕两人,满厅寻找,先寻着杜鹃,南燕陪笑道:“杜姑娘,你可瞧见你
爹爹在那里吗?”
  杜鹃眨着大眼睛,嘻的一笑,道:“我爹爹……好姑娘,展梦白也是个好人,哎呀,爹
爹,你莫要伤他。”
  她忽然以手掩面,放声大呼,唐燕连忙赶了过来,柔声安慰,又掏出手帕,替她拭擦面
上泪痕。
  萧飞雨兴南燕却是目定口呆。
  她两人跟杜鹃答非所问,知道这女子连日来屡受刺激,神智已更迷乱,不觉甚是为她难
受。
  但两人跟那唐燕对她那般温柔体贴,又不觉有些安慰,暗暗忖道:“无论如何,她总算
有了归宿了。”
  两人对望一眼,默默走了开去,南燕着急道:“快!要快呀!否则他两人若是拼上命,
谁也分不开了!”
  萧飞雨道:“我们问人,也问不出所以然来的,不如碰运气到外面去找找,或许能找到
他们也未可知。”
  南燕早已没有主意,自然随她出了大堂,萧飞雨暗忖道:“那时堂前甚是嘈乱,他们必
是由堂后走的。”
  于是两人直奔后院,找了几处,只见几个人自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萧飞雨便赶过去相
询。
  那知这几个人一个个阴阳怪气,竟都不甚理她,摇摇头就走了,一个个走得甚是匆忙,
似是有着急事。
  萧飞雨虽然气恼,但此时此刻却也不便去寻人晦气,她却不知道这几人俱都是展梦白的
好友,正是贺君雄等人。
  贺君雄等人也不知她便是萧飞雨,急着去寻展梦白去了,他几个若是问问萧飞雨,便可
知道展梦白的去向,但这几人宿酒未醒,一个个还有些晕头晕脑,此番两下错过,却是难以
寻着展梦白的了,走出颇远后,贺君雄才想起方才问话的女子有些奇怪,与展梦白口中的萧
飞雨有些相似,但这时萧飞雨却早已走的远了。
  这时除了萧飞雨外,谁也不知道展梦白的行踪,而萧飞雨只陪着南燕替金非着急,也已
将展梦白暂时忘怀。

  展梦白手握古铁剑,大步走向花轿。
  只听花轿中那‘死尸’阴恻恻冷笑一声,道:“展梦白,你好大的胆子,莫非你真的要
来送死么?”
  夜风凄凄中,死尸竟会说话,当真令人恐怖悚栗,展梦白心头一动,定了定神,握紧剑
一步窜了过去。
  那‘死尸’也突然飞了出来,张牙舞爪,扑向展梦白。
  展梦白铁剑挥展,身子忽然离地飞起,凌空一个转折,掠过那尸身,大喝道:“往那里
去?”
  铁剑劈空而下,竟然不斩尸身,反砍花轿,原来他方才心念动处,已猜出必是有人藏在
那花轿中,藉那尸身,前来暗算自己,内家高手,本可藉物传力,是以那‘死尸’方才一
击,力量也颇惊人,却不知展梦白非但武功大进,胆子更是奇大,这诡计居然被他识破。
  此刻他剑上已满注真力,又是凌空下击,力量之大,当真有如雷霆霹雳一般,何况这古
铁剑更是神兵利器。
  但见铁剑落处,那花轿竟被生生砍为两半,‘劈擦’一声,裂木飞激中,花轿里果然掠
出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法之快,亦是非同小可,只听他轻叱一声;‘好剑!’身形冲天飞起,一跃竟
有三丈五六!
  展梦白身形落地,生怕他乘机下击,旋剑护身,才敢仰首望去。
  只见那人影己凌风卓立在山壁间横立的一条孤枝之上,衣袂腊腊飞舞,身子随风摇曳,
却瞧不清面目。
  展梦白见他轻功如此惊人,已是世间绝顶高手,也不觉暗中一惊,厉声道:“装神弄鬼
的朋友,莫非现在还不敢见人?”
  那人影冷笑一声,道:“若要见我,随我来吧!”袍袖微拂,呼地斜飞出去,落在四五
丈外,脚尖微一沾地,又复腾身而起,似乎还生怕展梦白不敢跟去,冷笑着向后招了招手,
展梦白岂是无胆追去之人,到了这种地步,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
追着此人的。
  两人身法,但如迅快已极,一先一后,绕山急奔,山势越来越见荒僻,展梦白却毫无退
缩之心。
  他明知前面那人,轻功高出自己,但咬紧牙关,绝不肯落后,奔行了盏茶时分,已至后
山。
  那人影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星光下只见他一身灰袍,面容也是灰惨惨的,又冰又
冷。
  骤眼望去,只觉此人似是戴了人皮面具一般,但仔细一瞧,他面上肌肉俱能娈化,竟真
的是这付死人般面目。
  展梦白一惊驻足,凝目望去,只觉脊椎骨间忽然往外直透寒意,当下大喝一声,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灰袍人阴恻恻一笑,道:“你不认得我么?”
  展梦白:“展某朋友之间,还无你这种装神弄鬼之徒!”。
  灰袍人冷冷道:“你既不认得我,为何到处向我挑战?”
  展梦白心头一震,道:“你……你是……四弦弓风入松!”
  灰袍人冷笑道:“你既敢向我挑战,见了我却又为何如此吃惊?莫非是怕了么?”仰天
一阵大笑,震得四下木叶簌簌直响。
  展梦白骤然见到这名震天下的‘七大名人’之首,确是不免大吃一惊,但瞬即大怒道:
“好个风入松,相不到竟是个无信无义的小人,竟敢暗算于我,我方才若是死在你手中,岂
非……”
  风入松冷冷道:“你死在我手中,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展梦白大怒道:“你与恩师他老人家所订的誓约说的是什么,莫非你已忘记?莫非你竟
敢破誓?”
  风入松道:“既未忘记,也未破誓。”
  展梦白厉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
  风入松冷笑道:“那誓约只是在七指神翁生前订的,他若见死,我自应守约,他人已死
了,还守个什么?”
  展梦白心头又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风入松厉声狂笑道:“你师傅死了,你还不知道么?那赵明灯与李松风两人,难道未曾
告诉你!”
  展梦白见到李、赵两人,已知林中有变,却再也见想到恩师已死,不禁嘶声道:“可是
你害死他老人家的?”
  风入松嘿嘿冷笑道:“他未死之前,我绝不违誓,否则只怕他□已死了,又怎会等到今
日?”
  展梦白知他所言非虚,喝道:“究竟是谁害死他老人家的?”
  风入松笑声更是凄厉,道:“你可是要问谁害死他的?嘿嘿,哈哈,只怕我说出了你也
不会相信。”
  展梦白咬牙道:“你……究竟说是不说?”
  风入松只是仰天狂笑,却不作答。
  只听他笑声惨厉,面上神情,却古怪已极,亦不知是得意还是失望,是悲哀还是高兴。
  要知他这二十余年来,亦少见天日,是以面色如死,此刻笑将起来,笑容当真令人不寒
而栗。
  展梦白听他笑声如此奇异,心头既是暴怒,又是奇怪,再也猜不到他恩师究竟是如何死
的?为何竟使这风入松笑得如此古怪。
  只见风入松终于缓缓顿住了笑声,目光睁也不睁地盯着展梦白,夜色中但见他双目有如
妖魔般,发出灰惨惨的光芒,口中一字字缓缓道:“告诉你,害死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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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00:25:0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三章 生死雷霆

  展梦白眼见那老人求生意志,那般坚强,怎会相信他自己害死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喝
骂道:“放屁,你……”
  风入松格格怪笑道:“你可是不信么?”
  展梦白道:“自然不信。”
  风入松一字字道:“告诉你,那毒也毒不死,饿也饿不死的老头子,竟是被自己活生生
吃得胀死了的!”
  展梦白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从头到脚,再无一丝暖意。
  风入松狞笑道:“你要人送酒送肉,那两人果然听话,不出一日,便将酒肉流水般送入
树林,林中那些人想酒想肉,几乎想得疯了,一见酒肉,眼睛发红,拼命的吃,那模样……
哈哈,当真有如饿狗吃屎一般。”
  展梦白嘶声喝道:“住口?”
  风入松见他听了难受,说的更是起劲。
  只听他哈哈笑道:“那老头儿虽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那时见了酒肉,吃像也和推
大车的粗汉毫无两样,那知他数十年饿了下来,肠胃已脆弱不堪,那禁得起如此油腻,他一
生练武,却也无法将功夫练到肠胃上,何况他本就已是风中残烛,此番大酒大肉吃下肚后,
不到半日立刻大吐大泻,又过了半日,便呜呼哀哉,哈哈,他临死前还大笑着说自己死得风
雅的很,不让唐朝那写诗的酸翁杜子美专美于前,想来他死得必是舒服的很,好歹也是个饱
死鬼?”
  要知诗圣杜甫,亦是在黄河泛滥时,多日不曾得食,突然有个县令送来些白酒牛肉,便
痛嚼一番,不想竟饱死了。
  这掌故虽其来有自,但自风入松口中说出,听入展梦白耳,却听得展梦白满心酸楚,肝
肠寸断。
  风入松瞧着他悲惨神色,更是大笑着道:“古今往来,武林高手中倒还无人是饱死的,
不想他倒是开创历史之人,开了风气之先,他一生行事,每喜欢作惊人之笔,不想如今死也
死得惊人的很,倒如了他心愿,来日若是有人为武林英雄写史作传,写到这里,想来少不得
要多写几笔的。”
  展梦白听他竟对如此悲惨之事嘻笑怒骂,心中更是悲愤填膺,无法忍耐,暴喝一声,挥
剑扑了上去?
  风入松厉声笑道:“你等不及要来送死么!嘿嘿,七指翁已死,你本就再也莫想活在世
上……呔,好剑!”
  说话之间,两人已拆了五、六招之多,他最后一喝,正是向展梦白一招‘雷霆奔发’喝
采!
  但见展梦白掌中剑气如涛,千层万卷,那一剑劈去,端的有雷霆奔发之势,是以风入松
虽与他敌对,也不禁为他喝采!
  展梦白情知自己今日若不毙了此人,便要丧在此人掌中,他更怕此人那妹子突然赶来,
是以出手俱是速战速决之招!
  风入松有心看他武功强弱,开手尽是虚招,并不进击!
  那知十余招过后,展梦白左掌右剑,来势竟然咄咄逼人,十余招抢攻之后,竟将风入松
逼在下风!
  要知他武功,内功、经验,虽不及这‘四弦神弓’,但他年来屡有奇遇,武功极博,
天□之刚猛,帝王谷招式之阴柔,六阳掌力之强大,七指翁武功之飞灵巧幻。
  这许多种武功加在一起,已是惊人,何况他此刻怒火满胸,出招击剑时,因怒生威,当
真有如天威震怒,势不可当!

  风入松见他年纪轻轻,武功竟已有与‘七大名人’分庭抗礼之势;心头已是大为骇异,
最令他吃惊的却是这少年剑法中所带着的那种威怒霸气,竟是武林中从来未见,先令别人在
气势上便已弱了三分。
  他骇异之下,暗惊忖道:“若是再给他十年时间,此人必成武林中雄霸之主,就凭他这
股怒气,武林中便已无人能敌。”
  一念至此,他更立下决心,今日要将展梦白置之死地,他本是个恃才忌物之人,否则又
怎会不生不死地将老人困在林间。
  刹那之间,只见他招式果已大娈,果然是毒辣奇诡,千变万化,那光景虽与蓝大先生之
威猛雄奇,帝王谷主之千柔百折俱不相同,但招式之凶险歹毒,部位之刁泼狠辣,却非蓝大
先生与帝王谷主能及,有些别人不忍也不屑出手的招式,他却屡屡使出,叫人防不胜防!
  展梦白虽曾见过许多武林高手对敌时武功,可补他临敌经验之不足,但他所见高手,纵
非堂堂正正之人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出手招式,俱不肯失了自己身份风范,几曾见过风入
松这般歹毒泼辣的招式,竟然摘阴踢肾,无所不为,若非武功实在高强,便像个泼皮无赖。
  二十招过后,展梦白已觉得这种招式比任何招式难对付,虽恨他不顾身份,却又不能不
承认他自成一家。
  若以书法来比武功,蓝大先生之武功,便如颜真卿恭书正楷,银划银勾,宽宏大度,帝
王谷主之武功却有如王羲之写兰亭帖序,飞灵变幻不可捉摸,单是一个‘之’字,便有十余
种写法之多。
  而这风入松之武功,却好比米颠狂草,歧山悬腕,虽然古灵精怪,别走蹊径,但也卓然
而成大家。
  展梦白的剑刚掌柔,一正一辅,刚柔并济,虽弱不败。
  若以他的武功比之书法,正如岳武穆提大笔写‘还我河山’,书法虽不佳美,但气势磅
礴,力透纸背,正是名将笔意,可传千古,书法不必佳美,单看气势便已足够,是以他后来
雄霸天下,武功招式纵有胜过他之人,却终于都因气势败在他怒剑之下,亦正是此理。
  只见他力挥古剑,虽在劣势中,仍是着着抢攻,虽然已知不敌,但却越战越勇,正是武
林雄主独有的气慨。
  风入松见了,更是心惊,目光一转,突然冷笑道:“人道展梦白是个不世的少年英雄,
今日见来,也不过如此!”
  展梦白冷笑道:“你莫要激我抛下剑与你空手对敌,我与别人动手时绝不会以剑对人空
拳,但对付你这杀师之徒却可如此!”
  风入松又是一惊,暗道:“此人想必是学过乖了,也变得如此精明!”他猜得果然不
错,展梦白正是学过乖了。
  原来展梦白在那‘情人箭’秘窟中,就曾被人如此骗了一手,他抛下铁剑,却被人拿
去,害他险些遭了毒手。
  常言说的好:“愚我一次,其错在你,愚我两次,其错在我!”展梦白性虽豪快,但却
绝不是会被人同样骗两次的呆子!
  风入松一计不成,招式更毒。
  他武功经验,虽在展梦白之上,但若将展梦白制死,却绝非易事,是以方才便想垂手而
胜,不愿多化气力。
  霎眼间十余招又过,风入松招式越是凶毒,展梦白抗力竟也越是加强,原来他此刻一身
已将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这两大宗主的武功汇为一起,以威猛之势,济以灵动之变,只是经
验功力梢差,配合也嫌生疏,但与风入松此等高手过招,他每发一招一式,俱得全心尽力,
无形中已使两种武功的配合,越来越见熟悉紧密,再加之偶然施出一掌‘六阳掌力’,战到
后来,竟又挽回几分败势。
  风入松目光扫处,但见他全神贯注,面上竟似有些如痴如醉的神情,显见武功正在勇猛
精进之际。
  星光夜风中,他剑影纵横错落,剑风呼啸作响,风入松越看越是心惊,一招‘春风初
动’方自使出,忽然凌空一个翻身,退后七尺。
  他所使出这招‘春风初动’,本是诱招,一招使出后,后着便该连绵击出,不可予对方
丝毫喘息思索之机!
  那知他此刻一招使出,不进反退,实是大大违背武学原理,若是换了平日,展梦白也未
见会觉惊奇。
  但展梦白此刻正全神只注于武功变化之中,骤然见到此等大背武学原理之事,竟不禁为
之呆了一呆。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霎那之间,风入松身形已暴起,又是一招‘春风初动’击出,来势快
如闪电。
  展梦白回身错掌一招‘十里长堤’,横封出去,要知那‘春风初动’乃是攻势发动之先
兆,是以展梦白必需以严密之守势回招。
  那知风入松一招方出,竟又是一个翻身,后退七尺。
  展梦白此刻本可乘机扑上,抢得先机,怎奈他用的守势太过严密,一时间竟变不过招来
进击。
  他又惊又怒,不禁又一怔神。
  风入松便乘这一刹那,身形暴起,双掌连绵拂出,掌力如风吹回柳生生不息,竟又是一
招‘春风初动’!
  他身形倏忽来去,有如鬼魅,展梦白倒也不觉惊奇,惊奇的是,他竟然一连用了三次
‘春风初动’。
  高手相争,片刻间将同一招式连用三次,这实是武林中闻所未闻之事,自也怪不得展梦
自惊奇诧异。
  他弄不透风入松突竟在作何玄虚,心中实觉不耐,生怕风入松又来个不进而退,自己若
是用的招式太过保守,岂非又不知乘机进击,一念至此,当下再不迟疑,剑掌并起,一招
‘万里飞虹’削出,但见剑势进击,掌势回守,攻势如雷霆,守势如金汤,果是攻守兼备之
妙着。
  但此等招式虽妙,却有个最大缺点,只因他一身使出攻守两势,无形中便将自己的力道
分做两半。
  是以此等招式,攻势不能极凶,守势不能极稳,平日对敌,还可使出,此时高手拼命之
时,却万万使不得的,尤其对方功力高于自己之时,使出此招,便不啻给了对方天大良机。
  风入松正是要他沉不住气,使出此等招式,大喜之下那里还会再退,双掌一错,有如灵
蛇蜿蜒,抢入展梦白剑光之中。
  他这一招‘分光捉影’,虽然妙到毫颠,但若非展梦白攻势中留有破绽,他也不敢使出
这种险招!
  展梦白大惊之下,弥补已不及,只觉肘间一麻,长剑再也握不住,沉重地跌落在地!
  这时风入松双掌已抢入展梦白前胸空间。
  展梦白虽然临危不乱,左掌立刻回覆,怎奈他掌力只留一半,怎能抵挡得风入松的全力
进击!
  双掌交击,但听‘砰’地一声,展梦白只觉身子大震,手腕脱力,胸前更是气血翻涌,
不禁向后跌倒。
  但风入松却不让他身子跌下去,‘金丝反缠手’,右掌反勾,把住了展梦白腕门,左掌
直切展梦白咽喉。
  展梦白右臂脱力,左腕被把,双手俱已被制,那里还能反抗,眼看他一掌劈下,展梦白
那里还有命在,展梦白既不能抗,亦不能躲,只有闭目等死了。

  且说南燕与萧飞雨绕了一圈,还是寻不着金非与杜云天的踪影,直急得南燕连连顿足,
大失平日娴静雍容之态。
  萧飞雨不禁安慰她道:“舅舅与那杜云天俱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两人怎会还有拼命的火
气,只怕……”
  她微微一笑,接道:“只怕,两人故意要寻个无人之处来比胜负,无论谁胜谁负,都不
让人知道。”
  南燕叹道:“唉,你知道什么?那杜云天绰号‘离弦箭’,是个有去无回的性子,一动
上手,便不死不休。”
  萧飞雨道:“但他年纪……”
  南燕道:“你岂见听过,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生性如此,到死也改不了的,你舅舅
么,他……”
  她轻轻一叹,顿住语声,萧飞雨又何尝不知道她舅舅金非受苦多年,满心怨毒,不分生
死,便不会住手的。
  两人逡巡之间,突听花丛阴影中‘喂’了一声。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叱:“什么人?”
  花丛中并不答言,却飞起一条人影,身法之轻灵,并世难寻,南燕、萧飞雨对望一眼,
萧飞雨道:“追!”
  她素来胆大,此刻只要有些线索,便不肯放松,当下展动身形,追了下去,南燕也只得
在后相随。
  只见前面那人影起落于花颠木下,有如燕子凌波一般,却又不时微现身形,等候萧飞
雨、南燕两人。
  飞掠了约莫盏茶时分,四下地势声济荒凉,林木更密,但花草却渐疏,显见已出了唐宅
的园地。
  那人影突然冲天而起,凌空一怕,无影无踪。
  萧飞雨、南燕还不死心,搜寻下去,那人影并未再现,却听得密林中隐约传来一声叱吒
之声!
  两人心头齐地一动,不再搜寻人影,却往叱声传出之处寻去,走了不久,便见到两条人
影,正自恶斗。
  这两条人影忽而起落飞跃,夭如矫龙,忽而伫立不动,静如山岳,正是那‘离弦箭’杜
云天与‘无肠君’金非。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唤一声,飞纵过去,但杜云天、金非两人恶斗正剧,她两人也插手
不得。
  但见林中那片地上,东倒西歪,横倒着七八株断树,裂口尤新,显见是两人为了寻地恶
斗,各以功力将树木震断,辟出这片空地来作为战场,还藉此比一比功力,两人功力,也显
见得不分伯仲,否则此刻便不必再打了。
  四面树木,树椿虽见断,但木叶却已残落不堪,当然也是被这两人惊人的掌力所震得残
落了的。
  那七八株断树残椿,更已被掌力砍得与地齐平。
  此外,四面地上,还留着些亮闪闪的暗器,但数目并不多,只因他两人都非以暗器成名
的人物!
  单看此战场,已可想见方才战况之惨烈,但金非、杜云天两人,此刻竟仍然丝毫未现力
弱气馁之态。
  这两人武功,亦是一个阴柔奇诡,娈化无方,一个刚猛纵横,招式老练,一时间谁也休
想占得上风!
  原来‘无肠君’金非在那绝壑泥沼之中,虽然练成一身怪异绝伦的身法,但他对杜云天
却始终有些怯敌。
  而杜云天始终将对方视作手下败将,动手时胆气特豪,两人关系微妙,气势一强一弱,
相去甚远。
  是以若论武功,杜云天已不是金非之敌手,但杜云天余威犹在,金非旧创未平,便堪堪
打了个平手。
  萧飞雨与南燕赶到这里时,正是双方战况最烈之际。
  南燕失声惊呼:“金非,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好么?”
  杜云天与金非也齐地一惊,实未想到还有别人会寻来此地,此时,杜云天佯攻一招,倒
退出去数尺。
  金非道:“你认输了么?”
  杜云天冷笑道:“等你帮手一齐上了,老夫再动手。”
  金非面色一变,大怒道:“放屁!”突然飞身而出,折了段树枝,双手一拗,将那树枝
折断。
  南燕变色道:“你……你这是作甚?”
  金非厉声道:“如有谁来助我一拳,我便认输,不应此誓,有如此枝!”双手一掷,两
段树枝俱都插入地下!
  南燕面色惨娈,身子一软,倚在树上。
  萧飞雨眼珠一转,道:“认输的人要怎样?”她心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不愿他
两人拼命,不如让金非认输算了,免得南燕伤心。
  只见杜云天微微一笑,道:“认输之人,便得立时自刎在对手面前!”
  萧飞雨呆了一呆,再也说不出话。
  杜云天仰天笑道:“好个金非,二十年来,你气质总算变了些,不再是倚多为胜的奴才
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拳!”
  呼地一拳击出,直取对方左肩,要知两人武功相若,是以谁也不敢冒险直取对方胸膛之
处!
  一拳既出,两人便不再答话恶战又起,数十招后,战况更是猛恶,拳风掌力,震得林木
如在狂飙之中!
  突听南燕长叹一声,大声道:“你若再不住手我便死在你面前!”这句话本是百灵百验
的法宝。
  那知金非此刻招式竟不停,而大笑道:“这次你这句话不灵了。”
  南燕气道:“你说什么?不我就死给你看。”
  金非大笑道:“这次乃是双方拼命,我若住手,杜老儿也不会住手,我只有被他打死,
你忍心要我死么?”
  南燕呆了一呆,作声不得。
  要知女子对丈夫的法宝,最大也不过上吊寻死,这最大的法宝既已不灵,南燕再也无计
可施。
  萧飞雨更是急得团团乱转,唉声叹气。
  但这时金非怪异的招式与身法,正渐渐占得上风,原来他越战气势越壮,何况在南燕面
前,他更要显显威风!
  ‘离弦箭’杜云天纵横江湖数十年,掌下不知会过多少武林高手,但金非这样怪异的身
法,他却从未遇到过。
  他越战越心惊,气势便弱了,气势一弱,更是不敌。
  只见金非一招击来,杜云天竟不避不闪,也是一招迎上,‘砰’的一声,四掌相交,便
紧紧黏在一处。
  这一来不但南燕、萧飞雨面色大变,知道他两人此番以真力相拼,更是难分难解,便是
金非自己,也吃了一惊,想不到杜云天竟会使出这般煞手,只因这种内家真力梢拼,非但不
死不休,无人可解,而且到后来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败的固是必死,胜的也是奄奄一息的
了。
  他却不知道杜云天称雄一世,对敌经验是何等老到,岂会是不知轻重之人,此番自是别
有用意。
  只因他自知招式身法,不如金非,再斗下去,有败无胜,倒不如孤注一掷,是以才出此
险招!
  这一番拼斗下来,南燕与萧飞雨见了更是触目惊心。
  只见两人面色越来越是凝重,额上汗珠也越来越多。
  突然间,只觉两人俱都矮了数寸,再一看,才知道两人双足,俱已没入土中,深达足
踝?
  南燕紧握着萧飞雨的手腕,几乎不敢再看,萧飞雨却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但两人掌
心,已俱是冷汗!
  只因她两人都知道,金、杜两人,此刻身形虽不动,情势却更凶险,随时随刻,都可能
有一人会突然倒下。
  而金非招式身法,虽较杜云天怪异,但内力却再也无法胜得过杜云天数十年来寒暑不易
的功力,仅能仗着泥沼中的苦练,僵持不败而已,是以这一番苦斗、恶斗,倒下去的究竟是
谁,事先谁也无法预测!

  且说风入松右手扣住展梦白腕脉,左掌便待一掌切下!
  就在这生死间发的刹那之间,突声一声大喝道:“风入松,看看这是谁?”
  喝声洪亮,展梦白不用回头,便知是黄虎!
  风入松指尖按上展梦行咽喉,微一用力,便可将展梦白置之死地,这时他才举目望去!
  但他目光动处,便立刻面色大变,只见一条大汉,左手拧住一人手腕,右手横刀,也架
在那人咽喉之上,自山后大步行来,厉声道:“你若要你妹子性命,便快放下我展大哥!”
  大汉自是黄虎,被黄虎制住的却竟是风入松之妹风散花!只见她长发披肩,亦是一身灰
袍,但容颜若死,竟已不能挣扎!
  原来风入松来等展梦白之时,风散花也已将黄虎诱出,兄妹两人,打算双管齐下,将
展、黄两人同时置之死地!
  风入松却再也见想到自己妹子竟会被这莽汉制住,骤遇巨变,他纵然心计深沉,也不禁
立刻面色如土。
  展梦白本已在疑心那风散花为何不见踪迹,也生怕她去寻黄虎晦气,此刻见这情况,自
也大出意外。
  黄虎见别人都被自己吃了一惊,心下大是得意,大笑道:“咱家方才的话你可听到么,
为何你还不放下展大哥?”
  风入松跟她妹子垂眉低首,不言不动,也不知是否受了内伤!他兄姝关心大呼道:“你
先放她下来。”
  展梦白知道此人凶悍,方自暗道:“放不得的!”
  黄虎却声笑道:“我放下她后,你不放下展大哥,又当如何?黄大爷才不上你这个当
哩!”
  展梦白大喜忖道:“想不到我这黄老弟也变乖巧了!”他却不知道黄虎早经高人指教过
了。
  只见风入松双眉紧皱,显见大是为难。
  他方才见了展梦白之武功,知道此番若是将他放了,实无异纵虎归山,但若不放,又怎
救得了姝子性命。
  他兄妹数十年相互依靠,情感比别的兄妹都要深厚,此刻他见了风散花的模样,早已心
痛如绞。
  黄虎望着展梦白直眨眼睛,像是早已胜算在胸,是以心头大是欢畅,口中却不住催促:
“快些……快些答话。”
  风入松目光数转,忽地冷笑道:“我以本领胜了展梦白,你却以奸计擒了我姝子,如此
交换,岂非大不公平?”
  他深信黄虎武功必不如风散花,是以故意如此说话,正是激将之法。
  黄虎却大笑道:“好个不知羞的老匹夫,你又岂是以武功胜了展大哥的,那三招‘春风
初动’,不是奸计是什么?”
  风入松呆了一呆,忖道:“莫非此人真是大智若愚之人……”只见风散花神情更跟萎
靡,他惊痛之下,立生毒计,口中大喝道:“我放下展梦白,你也放手吧!”暗中却待以内
力先伤了展梦白,教展梦白虽能生回,却落个终生残废。
  那知他还未动手,黄虎又声大喝道:“咱不妨先告诉你,你切莫暗中弄鬼,只要你手指
一使力,咱家就先宰了你妹子!”
  风入松暗叹一声:“罢了,此人外表看来老实,却竟是个老手!”当下松开手掌,后退
数步,道:“如何?”
  黄虎道:“算你聪明,知道咱们不是食言背信的人。”五指一松,道:“快来领你妹子
去吧!”
  风入松不等他话说完,便已纵身而起,伸手扶起风散花,只觉她四肢软绵,不禁大怒
道:“你……你伤了她?”
  黄虎冷笑道:“谁人伤她了,她自己早已身受内伤,方才又不台妄动真力,要来伤我,
那知害人不成,却害了自己。”
  风入松咬牙切齿,满面怨毒,瞧了瞧黄虎,又瞧了瞧展梦白,恨声道:“好,一年后再
见?”扶起风散花,便待转身奔去?
  风散花若未受伤,他还可一拼,但风散花如此模样,他自知绝非这两人敌手,只得含恨
而去!
  黄虎大声道:“你兄姝两人,一身武功,本可做些扬名露脸之事,但你两人却偏偏为了
贪心妒忌,要想做第一高手,便尽做些害人害己之事,岂不知天下之大,武功胜过你两人的
不知有多少,何况江湖后浪推前浪,新人辈出,你两人除得尽么?更何况此时江湖中,早已
无人承认你仍是武林第一高手了。”
  风入松本已转过身子,此刻再也忍不住霍然转回,面色铁青,厉声道:“谁敢不承认风
某第一高手之名?”
  此人虽然凶狡,怎奈好胜之心,委实太重,最是受不得激将。
  黄虎笑道:“能破得‘情人箭’秘密之人,才算武林第一高手,你若不服,也可竞争,
否则我看你还是洗手归隐算了。”
  风入松冷笑道:“情人箭是什么东西,风某就破了它给你们瞧瞧。”俯首低语了一句,
扶着妹子大步而去。

  展梦白见黄虎三言两句,便将风入松说动兴‘情人箭’为敌,心下不禁又惊又奇,不知
黄虎为何娈得如此乖巧。
  风入松身形去远后,展梦白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不想我才半日未见着你,便已该刮目相看了,你胜了风散花,又救了我,这些都不奇怪,奇
怪的是,方才那番话,真不知你是如何说出来的?”要知他与黄虎关系不同,是以他并未向
黄虎谢那相救之恩。
  那知他话未说完,黄虎已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大哥你当那番话,真的都是我说出来
的么?”
  展梦白怔了一怔,大奇道:“自你口中说出,听入我之耳里,再也清楚不过,不是你说
的,却又是谁说的?”
  黄虎笑道:“方才小弟说的那番话,每个字都有别人先在我耳旁说了一遍,只是他老人
家用的乃是‘传音入密’之术,你们都瞧不见罢了!”
  展梦白大奇问道:“是谁先说了一遍?:黄虎还未答话,只听阴影中微微笑道:“我!
  ”但见一人满身黄衣,大袖飘飘,自阴影中潇酒而出,口中虽含笑而言,面上却冰冰冷
冷,毫无表情。
  展梦白又惊又喜,大呼道:“前辈怎地也来了?”
  那黄衣人正是帝王谷主萧王孙。
  他微微笑道:“大家全走了,谷中冷冷清清,我自然也只有出来逛逛,你们前脚走,我
后脚也走了。”
  黄虎叹道:“若非前辈出来,黄虎今日是死定的了。”
  展梦白惊喜交集,问他:“此话怎讲?”
  黄虎道:“我大醉醒来,你已下见,别人还都东倒西歪的躺着,我喉咙乾的发火,茶壶
却都是空空的……”
  展梦白微笑道:“冷水是我喝了!”
  黄虎笑道:“我自然知道,却也莫余何,提着壶到后面找水喝,突然见到远远有条人影
在向我招手。”
  展梦白道:“那人莫非便是萧老前辈?”
  黄虎摇摇头道:“那人长发披肩,长袍大袖,黑暗中我又瞧不出是谁,正拿不定主意该
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接道:“就在那时,萧老前辈便以‘传音入密’之术对我说话了,我乍听
之时,还真吓了一跳。”
  展梦白道:“他老人家说的是什么?”
  黄虎道:“他老人家先说了姓名,教我放心跟着去,大哥你总知道我胆子不小,说去就
去了。”
  展梦白兴帝王谷主都忍不住为之一笑。
  黄虎接道:“那人影轻功不差,带我绕了许久才露面,我一见她竟是那姓风的女人,就
问她是否要寻我比暗器?”
  要知黄虎性子粗豪,不知留神细节,是以也不间风散花为何违誓而来,反先吵着和人家
动手。
  风散花已存将他除去之心,自然更不多话。
  她内力确已伤损,但要胜黄虎仍然绰绰有余。
  那知黄虎得了萧王孙在暗中相助,不断以‘传音入密’之术,指点他的招式,着着都抢
得先机。
  风散花自然惊怒之下,便突下杀手,一轮急攻,将黄虎逼入死角,她招式太快,萧王孙
也指点不及。
  但她却不知萧王孙正也藏在那角落阴影之中……
  只听黄虎道:“那婆娘疯了似的将我逼人了山角里,夜色中瞧她面目,活脱脱像个女鬼
模样。”
  ‘那时我本已有些吃惊,见她双掌拍来,我躲无可躲,只有硬着头皮去接,那知我手掌
一接她手掌,身后突也有只手掌按到我背上,接着,我掌上便多了一股力道,也不知从那里
来的,竟将那婆娘震得直飞出去,哈哈,她只当功力远胜于我,是以才逼我硬接她一掌,却
不知我身后还有撑腰的。’展梦白知道必是萧王孙施展‘隔山打牛’一类绝顶气功,将内力
传至黄虎掌上,藉黄虎之掌,击败了风散花。
  只听黄虎接着笑道:“我糊里糊涂击败了她,就听萧老前辈叫我押住她到这里来,我就
来了,就瞧见了你,就……”
  展梦白笑道:“后面的事,我都已知道,还‘就’个什么?”
  黄虎大笑道:“就不必说了。”

  帝王谷主也不禁大笑,道:“但那风家兄妹,却端的不是等闲人物,而那‘情人箭’的
主人,更是难缠,此番我激得风入松与他作对,好歹也要他添个难缠的敌手,正是对症下
药,以毒攻毒,否则……唉,这秘密何时方能揭穿,实在难说的很,我此番出山,本只当已
寻着揭破那秘密的枢钮,那知……唉!”
  展梦白忍不住脱口道:“怎么样?”
  萧王孙苦笑道:“我出山后便发现一条线索,自然再也不肯放松,追到源头之处,却竟
是你的故居之地杭州。”
  展梦白‘呀’了一声,道:“可是……”
  萧王孙截口道:“我寻到一家宅院,那里保镖护院之人竟然不少,怎奈都是碌碌之辈,
我便将他们一齐点了穴道,果然在那宅院中寻着数间秘室……”要知萧王孙学究天人,奇门
八卦,消息机关之学,无一不精,无论什么建造之中,若有秘密地道机关,再也瞒不过他眼
下。
  只听他接着道:“那秘室之中?果然藏着些秘密帐簿,尽是记载着贩卖‘情人箭’的勾
当,但主人却踪影不见。”
  黄虎大声道:“但那些护院的小子……”
  萧王孙一笑道:“不错,当下我便去拷问那些护院之人,那知他们却都不知真象,竟还
有些是布旗门下。”
  展梦白想起萧王孙的‘测谎证真术’,知道凡是被他拷问过的人,休想有事瞒得了他,
又想起那日在‘太湖’之滨,与萧飞雨、‘大鲨鱼’迎战‘布旗门’群豪之事,那时他发现
‘西湖龙王’吕长乐竟入了‘布旗门’下,心中本自十分奇怪,此刻想来,才知道吕长乐也
被秦瘦翁收为党羽,而秦瘦翁便是在暗中阴谋收买‘布旗群豪’之人,而他收买布旗门后,
又要霸占太湖地盘,自是要为‘情人箭’增强实力,由此可见,他虽非‘情人箭’之主人,
也必定与‘情人箭’主人关系极深……
  萧王孙见他忽然沉思起来,便道:“你可知那里主人是谁么?”
  展梦白想也不想,道:“秦瘦翁。”
  他本对自己的猜测,还有些不能肯定,如今再加上萧王孙之证实,自可毫无疑间。
  萧王孙道:“原来你也知道,只可惜……唉,他已死了。”
  展梦白皱眉道:“此人死的却委实太过奇怪,想他既是‘情人箭’组织中之主要人物,
如今怎会又死在‘情人箭’下?”
  萧王孙微微笑道:“这本是极为自然之理,他若不死在‘情人箭’下,反倒要令人奇怪
了,这道理你可想得通么?”
  展梦白寻思半晌,恍然道:“是了,想他之秘密,既已被前辈发现,那真正‘情人箭’
主人,自不能再让他活在人间。”
  萧王孙道:“他一死之后,非但你我至今发现之所有线索,便从此断绝无用,更令别人
疑云重重,不知他为何会死在‘情人箭’下,他这杀人灭口,故布疑云之计,双管齐下,用
的委实巧妙极了。”
  展梦白想到自己这仇人竟是个如此凶狠奸狡的魔头,心头不禁更觉忧患重重,面上也娈
了颜色。
  萧王孙道:“我为了追寻秦瘦翁,是以一路追来这里,混在人群之中,你们虽未发现
我,我却见着了你们。”
  他似笑非笑的微喟一声,接道:“我见到飞雨那孩子,越来越狂,心中虽担忧,但见到
你武功如此精进,又不禁开心的很。”
  展梦白□觑笑道:“方才若非前辈,我早已死在别人手下?”
  萧王孙笑道:“那三招‘春风初动’,用的实在巧妙已极,莫说是你,便是我也未能破
解,何况,你如此年龄,便能与武林‘七大名人’之首分庭抗礼,实是可喜可贺。”他目光
灼灼,含笑瞧着展梦白,展梦白不禁垂下头去。
  黄虎见了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丈人瞧女婿,越瞧越有趣’这句话,再也忍不住‘噗
哧’笑出声来。
  萧王孙笑道:“你莫要只顾在此笑了,快去瞧瞧贺家兄弟去罢,他兄弟为友情热,见你
忽然失踪,遍寻不着,早已着急死了。”
  黄虎道:“但你女……我大哥呢?”
  他险些将‘你女婿’三字冲口说出,幸好即时忍住,但却也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谁
也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
  萧王孙见他笑得古怪,也不禁笑道:“你大哥还要随我去凑个热闹,但绝无危险,你只
管放心快去吧?”
  黄虎大笑间,也未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只顾笑着去了。
  展梦白却忍不住问道:“什么热闹?”
  萧王孙含笑道:“我记得你最喜瞧高手搏斗……”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道:“是否杜老前辈兴金老前辈?”
  萧王孙颔首笑道:“不错,那两人斗将起来,虽无我与蓝天□斗的那般热闹,但却远为
凶险的多。”
  他忽然顿住笑声,道:“但你此去,却不仅要瞧热闹,还要负责将他们劝解开,莫使他
们两人真的分出死活胜败,我……唉,我实不愿见着金非,是以此事我不能出面,只有都瞧
你的了。”原来那将南燕与萧飞雨引去金、杜搏斗之地的人影,亦是此老,否则还有谁有那
般绝顶轻功。
  展梦白见到此间众人一举一动,俱都瞒不过此老,心中不禁大感惊服:“此老当真是神
通广大,人所难及。”
  当下两人展动身形,奔向金非、杜云天搏斗之地。

  展梦白忽然想起那两人之间的仇恨与他们的性格,不禁皱眉道:“那两位前辈动起手
来,又岂是我能分得开的?”
  萧王孙笑道:“别人分不开,你只要说一句话便分开了。”
  展梦白大奇道:“什么话?”
  萧王孙道:“你只要问金非,他可愿见见他亲生的女儿?”
  展梦白更是叹服,道:“是了,金老前辈听得此言,便不会再打了,他自然不愿未见女
儿一面便已先恶战而死。”
  萧王孙笑道:“你再问那杜云天,问他可愿恢复他女儿的神智,他若愿意,便也莫再打
了,即时取道洞庭,我自会在路上寻他,与他商量此事。”
  展梦白拊掌笑道:“不错,世士若有事能挽回那离弦之箭,也就只有此事了。但……
  但金老前辈的女儿?……”
  萧王孙道:“花飞与萧曼风的行踪,也在此地不远,这两人路上还是极尽奢华,招摇
过□,不出半日,便可打听到了。”
  只见前面一片暗林,绵延半里以上,萧王孙道:“那两人此刻想必还在林中恶斗,你快
去吧,我也要走了。”
  展梦白心中只觉有些依依之情,不禁问道:“前辈那里去?”
  萧王孙笑道:“天涯海角,俱都可去,随时随地,也俱都可能是你我再见之地,你见着
飞雨……咳,唉……”
  忽然袍袖一拂,轻烟般消失无影。
  展梦白心中又惊又叹,暗道:“此老当真有如天际神龙一般,令人难以捉摸,端的是夭
矫如龙,高不可攀。”
  但萧王孙纵是神通广大,却也不能凡事先知,他若知道事情此后的发展,只怕他也不致
匆匆而去了。

  这时风冷星残,长夜已将尽。
  展梦白一入林中,便知道萧王孙虽然算无遗策,但智者千虑,必有一疏,杜云天与金非
若是仍在放手恶斗,那么展梦白一声呼喝,两声问话,自能教他两人停下手来,但杜云天与
金非此刻四掌相抵,正各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来做生死间不容发的恶斗,这两人是何
等功力,心头俱是一点空灵,早已忘人忘我,外界万物,再也休想打得动他,何况,若是真
有一人被打动了,不但立刻便要走火入魔,而且自己掌力一松,对方掌力立时逼来,那里还
有命在?
  展梦白见此情景,他也早已窥得内功深奥,深知此中险恶,怎敢出声呼唤,不禁呆在当
地。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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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14 00:25: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福建宁德
第四章 生死边缘

  金非与杜云天此刻俱是满顶大汗,正在吃紧当儿,俱见瞧见展梦白,南燕与萧飞雨见他
来了,却不禁喜出望外。
  两人齐地纵身掠来,一人一手,左右牵住了他的衣袖,萧飞雨道:“你快想个法子,怎
生要他们停下手来。”
  但展梦白却知道世上已无一人想出法子能令他们住手,当下双眉紧皱,暗中叹息,却说
不出话来。
  南燕流泪道:“你……你看他两人,再不设法,只怕……只怕两人都要……都要……
  不成了,你忍心不管么?”
  她并非不知此事困难,只因关心太过,才作此言,正如落水之人,手里只要触着一物,
不论是什么,也要抓紧不放。
  但她却未想到,抓住的人水性也未必精熟,很可能被她一齐拖入水底,展梦白知她心中
焦急,只得苦笑不语。
  南燕却道自己苦苦哀求,对方不闻不理,缓缓松开手掌,道:“好,你……你……”
  突然伏地痛哭起来。
  她与金非本是怨偶,但数十年异地相思,骤然重逢,恩爱突增,此刻见金非生死关头,
举止神思,自难免失常。
  萧飞雨也突然松手,冷笑道:“好,敢情你原来是来瞧热闹的,好,我们四人就都死
了,也不来求你!”
  展梦白只是呆立当地,有如未闻。
  只见杜云天,金非额上汗珠,越流越多,夜色之中,两人头顶都彷佛冒出了蒸蒸白气,
随风四散。
  三人都知道他两人俱已是强弩之末,片刻之内,便将有一人倒地而死,南燕哭得更是伤
心,萧飞雨自也陪她落泪。
  忽然间,只见展梦白挺起胸膛,走了过去。
  他脚步极为缓慢,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深深的足印,显见是全身早已布满真力,
要以双掌解围。
  萧飞雨本在怨他不肯出手相救,但此刻见他挺身而出,却又不禁大是关心,忍不住轻轻
低语:“你要小心了!”
  但展梦白此刻正自全神只注在杜云天与金非四只手掌之上,她语声纵然说得再响,也未
见能使他听着,何况只是轻轻低语,萧飞雨见他竟然不理自己,心中方自气恼,忽又想到此
事之凶险,暗暗忖道:“我方才那般逼他,他才会不顾性命的前去出手,此番他若有三长两
短,那我怎生是好?”
  一念至此,她再也顾不得别的,纵身掠了上去,但这时展梦白一双铁掌,已闪电般向
金、杜两人四掌之间落下!
  萧飞雨惊唤道:“呀,你……”她情急关心,已不知分判利害,竟然伸手去扳展梦白的
肩顶。
  展梦白双手满只真力,右腕在上,紧紧压着左腕,掌心向外,姆指向上,一双掌背紧
贴,倏然穿至金、杜两人相抵四掌之下,全力往上一抬,金非左掌,杜云天右掌,分开一
线,展梦白的双掌立时乘机穿入这一线之中,只听‘吧’的一声,他左掌便接住了金非左
掌,右掌接住了杜云天右掌。
  金非、杜云天两人掌力,正自源源不绝,逼向外力,此番欲罢不能,两人全身劲力,一
齐向展梦白涌来。
  以展梦白此时功力,虽无法接着这两人如此一击,但金非、杜云天恶战半日,此刻已是
强弩之见,展梦白全力支持,必无损伤。
  怎奈就在这刹那之间,萧飞雨手掌已拍上展梦白的肩头?
  展梦白全身真力俱都只注在前方双掌之上,肩后空虚已极,身子本已前重后轻,再被萧
飞雨情急一扳,立刻往后跌倒。
  他大惊之下,真力骤减,金、杜两人掌力,立刻乘隙涌至,这时两人掌上劲力,正如河
水泛滥,不可遏止,此刻展梦白掌力一吐,便如堤防溃出,那泛滥的河水,蓄势已久,立时
便齐向缺口溃出,长河溃堤,浪如山涌,那力道是何等惊人,展梦白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
受不住。

  这两掌力一个刚猛,一个阴柔。
  骤然间,展梦白只觉一冷一热两股掌力,左右袭来,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全身立又娈
的有如火焚一般!
  杜云天。金非齐地一惊,撤掌后跃,南燕也已骇的呆住,萧飞雨更是花容失色,踉跄后
退,颤声道:“你……你怎地了?”
  展梦白但觉心胸之间气血翻涌,却咬牙忍住,缓缓站起,展颜一笑,道:“只要两位前
辈莫再相斗,我自然无事。”
  他知道若是被人瞧出自己身负重伤,不但要令金、杜两人歉然,南燕抱昝于心,更将令
萧飞雨自愧自责,终生虽安。
  她本是为了一番好意,才会伸手扳他的肩头,此刻他又怎忍令她难受,是以极力忍住伤
痛,丝毫不露声色。
  众人本都在为他担心,此刻见他如此泰然,只道他伤势并不严重,都不禁暗中松了口
气。
  南燕见到金非、杜云天两人俱都无事,更不禁喜形于色,展颜笑道:“雨儿,还不快去
谢谢你的展相公?”
  萧飞雨面颊一红,不依道:“人家救了你的……你的舅舅,你该去谢他才是,为什么要
我去?”
  南燕笑骂道:“疯丫头,什么你呀你呀,好没规炬……”轻轻叹了口气,裣衽道:
“但……展公子,我是真的谢谢你的?”
  展梦白还礼道:“夫人如此相称,在下怎担当得起。”
  杜云天手捋长须,突然叹道:“似你这般舍己救人之侠心义举,便是老夫也该唤你一声
公子才是,只可惜……”
  金非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今日我与杜老儿乃是不死不休之势,你纵然解了方才之围,
我与他还是要拼个死活的。”
  南燕面色大变,还未答话,只见展梦白微微笑道:“前辈莫非不想见一眼前辈之亲生爱
女了么?”
  金非骤然动容,道:“她……她在那里?”
  展梦白道:“前辈之爱女娇婿,俱已来到此间,他伉俪两人行止有如王侯,前辈梢加留
意,便可见着了。”
  金非娈色道:“真的?”
  展梦白一笑未答,南燕已抢住道:“正是真的,自他口中,万万听不到半字虚言,他说
曼风来了,就是曼风来了。”
  金非怔了一怔,展梦白已转向杜云天,缓缓笑道:“杜鹃姑娘病势虽重,但却并非没有
救治之望。”
  杜云天果然也不禁为之动容,道:“如……如何救治?”
  展梦白道:“前辈只要立刻取道洞庭湖,路上自有人前来约见前辈,告诉前辈如何救治
杜鹃姑娘之法。”
  杜云天早已知道这少年语重千金,闻言自然深信不疑,呆了半晌,望向金非,道:“你
说怎样?”
  金非突然跺了跺脚,道:“唉,你为了女儿,我也为了女儿,今日想来也无法再战了,
但三个月之后……”
  杜云天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抢着道:“好,三个月后,洞庭岳阳楼见!小兄弟,多承相
告,老夫去了。”
  他救女之心,实是急如星火,语声见了,便已耸肩而去,说到最后一字,身形已隐没于
林木之间。
  金非望着他身形隐没的方向,呆呆出神,南燕却在心头盘算,如何想个法子拖住金非,
叫他不能去应洞庭之约。

  萧飞雨缓缓走到展梦白身侧,轻轻道:“你怎会寻来的?”
  展梦白望也不望她,抱拳道:“此间无事,在下也要告辞了!”连这两句话,都是向金
非夫妇说的。
  金非兴南燕俱都心有所思,本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随口应了,萧飞雨娈色道:
“你……你到那里去?”
  展梦白还是不望她,冷冷道:“去处去!”霍然转过身子。
  萧飞雨呆在地上,等他转过身后,才着急地一拉南燕衣袖,道:“他……他要走了!
  ”语声惶急,泫然欲涕。
  南燕这才回过神来,亦自奇道:“你不跟咱们一齐走么,咱们……咱们还有话要和你说
哩!”
  展梦白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前辈但请吩咐。”
  南燕道:“这……这……”她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前辈一时若想不起,日后再说吧!”他竟然始终未曾回头,便匆匆向
前奔出。
  萧飞雨道:“你……你……”跺一跺足,目中不禁落下眼泪。
  南燕悄悄道:“你又有什么事得罪他了?”
  萧飞雨流着泪摇了摇头,恨声道:“谁知道……谁知道?”突然一把扯乱了头发,终于
失声痛哭起来。
  南燕手足失措,轻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怎地脾气却如此古怪……喂,喂,金非,
快去追他回来呀!”
  金非双目一瞪,大声道:“追什么?”望着展梦白去向,破口大骂道:“臭小子,摆的
什么臭架子,咱们的雨儿如此标致,难道还怕嫁不出去么?看你这个臭脾气,却只配娶个母
夜叉.丑八怪。”他生性偏激暴躁,此刻已浑忘了展梦白相救自己之情,不但破口大骂,而
且越骂越是起劲。
  但骂了半晌,林中仍是没有回应,金非大笑道:“那臭小子终是不敢回嘴,老子也懒得
骂了,雨儿,咱们走吧!”
  一手拉起南燕,一手拉起萧飞雨,大步向林外走去,只可怜不住啼哭的萧飞雨,虽然满
心幽怨,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只望展梦白能回心转来,南燕却只望展梦白莫要听见金非的
怒骂,那么,此事日后总还有转机,这善良的妇人一生但知为他人着想,从不知祈求自己的
幸福。

  但‘无肠君’金非的语声,中气是何等充沛,那语声远远穿林而出,展梦白每一字都听
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听得人声俱已远去,这时他胸中血气翻涌,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张嘴喷出了一
口鲜血,身子也软软地跌倒!
  原来金非与杜云天方才内力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两人残存的掌力逼集已久,一旦溃发而
出,亦是人所难当。
  展梦白微一疏神,便被他两人震伤了内腑,他若立即吐出胸中的瘀血,伤势或许还不致
十分严重。
  但他为了别人,为了萧飞雨,却将那瘀血勉强压住,他故意对萧飞雨那般冷漠,便是不
愿被她瞧见自己伤势发作。
  而此刻伤势发作起来,情况之严重,竟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他挣扎着爬到树下,只望能
以内功之调息,自疗内伤。
  那知他全身真力,已完全溃散,每分每寸骨节,彷佛都要散裂,莫说调息疗伤,便呼吸
也变的极为困难。
  这时,乳白色的晨雾已在树林中冉冉升起,弥漫了林颠木叶,也掩没了他的身子,使他
有如卧在云雾之中。
  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疲乏,似是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俱都正自他体中缓缓消
失。
  他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道:“莫非我要死了?”
  在刀锋、剑下,他不知遭遇着多少次生死间不容发的危机,他都从来未曾消失过求生的
勇气。
  然而,此刻,在这无人的树木间,乳白色的晨雾里,他忽然生平第一次自心底泛起对死
亡的恐惧。
  他不知这是为了什么——也许是距离成功之口已渐近,他的生命,也变的更可珍重——
他只知自己并不愿死。
  他不敢阖起眼□,但寒气更浓,眼皮也越来越重……

  这时,林外却飘然掠来了一条人影,宛如幽灵般不带丝毫声息,那双闪亮的眼神,正瞬
也不瞬地望着展梦白身上的血迹。
  展梦白丝毫未曾发觉,又过了半晌,一只自生生的手掌,自他背后伸了过来,往他头顶
落下。
  瞧那人影轻功之身法,显然是武林高手,而展梦白此刻却早已力乏身伤,若是被这一掌
拍下,那里还能活命?
  那知这手掌在展梦白头顶盘旋一转,只是轻轻落了下去,轻轻抚摸起展梦白零乱的头
发。
  展梦白一惊转身,只见一条俏零零的人影,伫立在树下,乳白色的晨雾,棉絮般沾满了
她的衣襟、头发。
  他此刻双目虽瞧不甚清,但这人影那灵活的大眼睛,却是他永生也不会忘记的,不禁脱
口道:“雨儿,你来作甚?”
  那人影正是萧飞雨,但见她缓缓垂下眼帘,眉宇间似笑非笑,似怨非怨,轻轻道:“雨
儿……雨儿……你再叫一遍。”
  展梦白扳起脸来,尽了全力大声道:“萧飞雨,你为何跟来,你这女子怎地如此不知羞
耻,苦苦见着我作甚?”
  他知道萧飞雨性子激烈,只道这番话定可将她骂走,那时自己纵然命丧此地,也好使她
莫要伤心。
  那知萧飞雨却仅是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要骂,就骂吧,但无论你怎么骂,我都不会
走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挣扎爬起,道:“你不走,我走。”
  萧飞雨道:“你走我就跟着你走。”
  展梦白失声道:“你!你!”他勉力站了片刻,便委实再也无法支持,双腿一软,又倒
了下去。
  萧飞雨凄然一笑,道:“你也莫要再强挺住了,什么事我都明白……你……你的心我已
知道。”
  展梦白变色道:“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轻轻道:“你怕我伤心,不让我知道你受了重伤,又故意对我冷淡,逼着我离开
你,但……但……”
  她语声突然哽咽;‘但你这伤是……是为了我才受的,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一个
人……’只见她身子在雾中颤抖,下面的话也说不下去。
  展梦白只觉心中热血,火一般燃烧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突然一把握住萧飞雨莹自的
手腕。
  萧飞雨‘嘤咛’一声,和身扑入了他怀中,两人情感从未显露,此刻奔放起来,那里还
能遏止。
  两人相偎相抱,面上是冰凉的一片泪珠,心头却是炙热的一团烈火,既不知时光已去,
也不管天下万物。

  万籁无声,自雾迷蒙,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萧飞雨轻轻道:“我想来想去,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无论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不找
你问个清楚,死也不安心。”
  她银铃般一笑:“所以我也不管怎么说,还是追了来,只听你唤我那一声雨儿,别人无
论说什么都没关系了。”
  又过了半晌,她娓声道:“展……展……”
  她实在想不起该如何称呼怀中的人儿,□觑一笑,接道:“不管我唤你什么,你再唤我
声雨儿好么………好么……喂,你怎么不说话呀?”缓缓抬起头来,突然惊呼一声,晨曦中
只见展梦白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竟已晕厥过去,伸手一探,他胸口呼吸竟也变得十分微
弱。
  萧飞雨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急唤了几声,展梦白竟无回应,她目中眼泪,便又断线珍
珠般落下。
  她也不拭面上泪痕,伸手抱起了展梦白,匆匆奔向林外,只望到了唐府,能寻着人来救
治展梦白的伤势。
  那知此刻林中晨雾迷漫,她心慌意乱,竟迷失了道路,距离唐府庭园,反而越来越远
了。
  她心更慌,意更乱,逡巡之间,忽听雾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
道:“逸儿,逸儿,打起精神来?”
  萧飞雨听出这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方辛口音,心头一惊,暗暗忖道:“这父子两人已将展
梦白恨入切骨,我虽不怕他,但这情况还是莫要让他见着的好。”
  其实她对这老人的奸猾委实有些戒心,平时虽不怕他,但展梦白此刻身受重伤,只有救
伤才是当务之急,若是被他奸计延误了救治之时,岂非抱恨终天?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悄
悄向后退出。
  在林中退了约莫一箭之地,突听那边也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迷雾中飘飘渺渺,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语声,笑道:“孙兄,想不到天公竟也作美,这一
场大雾,的确方便了我们不少。”
  这语声乍听似是女人,却又阴森森的带着些诡气,听入萧飞雨耳里,她心里却不禁一
跳:“柳淡烟!”
  她虽然对这不男不女的人妖恨之切骨,但此时却更不敢招惹于他,提气蹑步,自另一方
向斜斜穿出。
  在两边被夹之下,她竟无法分办路途,只求不被这些恶魔发现已是万幸,放足急奔,当
真是慌不择路。
  奔行了约莫盏茶工夫,前面隐现一栋屋宇轮廓,近前一看,却是座祠堂,门上横匾写着
四个泥金大字:“唐氏家祠”。
  萧飞雨暗中松了口气,总算寻得个可以藏身之处,距离唐府正院虽远,也总算是在唐门
势力范围之中。

  她放足奔入,但脚步方自跨入祠堂,心头便不觉一凛!
  晨雾中,桐堂前,石阶上,竟倒卧着两具尸体,看他们的装束打扮,赫然竟是唐门中的
弟子。
  萧飞雨虽非心细如发之人,但只因怀抱展梦白,怎敢有丝毫大意,故不走正门,提气跃
向旁边的窗户。
  ‘帝王谷’之轻功果然卓绝当代,她怀中虽抱着一人,但身形起落间,足下仍不带丝毫
声息。
  那窗户棂框整齐,糊得雪白,她用指甲轻轻点了个月牙洞,眯起一双眼睛,凑首往里瞧
去。
  这唐氏家祠果非寻常人家可比,祠堂修建得轩敞整齐,堂皇富丽,神幔神桌,也俱都是
崭新的,显见方自修建过。
  神案前,长明灯下,却木然端坐着一人,只见他长衫不整,发髻蓬乱,彷佛久已朱经洗
涤,面上更是十分憔悴潦倒,眉宇间忧愤重重,身侧放着个特大的酒葫芦,正茫然瞧着前方
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你嫁入了……嫁入了……”举起酒葫芦,咕嘟咕嘟痛饮
起来。
  萧飞雨见他行止虽然潦倒落拓,但气宇间却隐隐流露出一种潇洒之意,显见昔日必是个
风流人物,又似是为了情人别嫁而正在自怨自苦,但一时终究也猜不透他究竟是何人物,也
不知该如何行动。
  这时,她怀中的展梦白突然呻吟一声。
  萧飞雨大惊之下,顾不得再瞧窗里动静,先俯首去看展梦白的伤势,那知就在这一刹
那,但听‘呀’的一声,她面前窗户突然洞开。
  那落拓的长衫人,已笔直站在窗前,面上仍是一片痴迷,萧飞雨惊退一步,轻叱道:
  “你是什么人?”
  长衫人冷冷道:“你又是什么人?”目光一垂,瞥见她怀中之人,面上突然变色,失声
道:“展梦白!”
  萧飞雨不觉吃惊,道:“你认得他?”
  长衫人也不答话,神色却甚是惊惶,左右四顾一眼,沉声道:“姑娘请快快将展兄抱进
来!”
  萧飞雨迟疑道:“但……”
  长衫人着急道:“在下与展兄乃多年旧友,绝无恶意,姑娘但请放心进来,快!快!
  再迟便来不及了。”
  萧飞雨瞧他神色并无恶意,纵身一跃而入,那知这长衫人竟一把握住她臂膀,萧飞雨大
怒道:“你要作甚?”
  长衫人道:“请姑娘……”
  三个字方自出口,桐堂外已有一阵笑声传来,这笑声也说不出是娇媚还是阴冷,正是那
‘人妖’柳淡烟发出来的。
  长衫人又自娈色,道:“快随我来躲一躲。”
  萧飞雨自也一惊,就在这一句话功夫,心头闪电般忖道:“此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
他若是柳淡烟同路之人,为何如此担惊,又为何要出手相助于我,他若非柳淡烟同路之人,
又怎会知道他要前来?”
  但此刻情况已容不得她多加思索,更令她别无选择,只有任凭那长衫人拉着臂膀,直奔
而入。
  长衫人声奔至神案,掀起垂起长幔,惶声道:“姑娘快进去,在下坐在这桌子上掩
护。”
  萧飞雨咬一咬牙,伏身而入,只觉掌心被塞入一物,长衫人道:“这是救伤灵药……
  ”案幔随即落下。
  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祠堂前已有脚步之声走入。

  柳淡烟仍是云鬓高挽,长裙曳地,走起路来,腰肢婀娜,面上仍然带着那娇媚的笑容,
谁也瞧不出他会是个男人!
  他身侧一人,长衫飘飘,面自无须,身上背着个看来十分沉重的大包袱,面上也带着笑
容,赫然正是孙玉佛。
  那长衫入木然坐在神案前,手里捧着酒葫芦,见到这两个人,宛如未见一般,只是不住
饮酒。
  柳淡烟满面娇笑,走到他面前,笑道:“林兄好悠闲,举杯对雾,安坐饮酒,当真雅的
很……雅的很……”
  突然一把抢过了他的酒葫芦,面色也立刻变的如笼寒霜,厉声道:“但我要你到这里
来,只是为了请你喝酒的么?”
  长衫人茫然一笑,也不答话。
  柳淡烟道:“别的不说,石阶上那两具尸身,我再三嘱咐你,你为何不去埋了,姓唐的
人家这两天虽因在办喜事,照顾不到这冷地方,但你将偌大两具尸体凉在门口,莫非将别人
都当作瞎子不成?林软红呀林软红,你眼里也太瞧不起我了!”长衫人竟是‘九连环’林软
红,但这江南名侠此刻被人这般轻侮,竟何不言不动,彷佛呆子一般。
  孙玉佛缓缓道:“林兄这几日为了秦姑娘的婚事,正已茶不思,饭不想,柳兄何必怪
他。”
  柳淡烟目光一转,格格笑道:“谁怪他了,我这不过是见他闹着玩的,想那秦瘦翁当真
是个老糊涂,不要林兄这样的女婿,却偏偏要将女儿往别处送,林兄,你说是么?”
  林软红面色微微娈了一变,但仍然忍住,他对秦琪实是一往情深,是以才会抛下一切,
为那秦瘦翁奔波受苦?
  孙玉佛早已将那包袱轻轻放了下来,柳淡烟向他悄悄打了个眼色,孙玉佛突然笑道:
  “但林兄也莫伤心,旦瞧瞧这是什么?”缓缓解开了那包袱,林软红忍不住转眼瞧去,
只见包袱里竟是个满身吉服,凤冠霞披的新娘子,双目紧闭,面颊嫣红,似仍晕迷见醒,却
不是弃琪是谁?
  刹那间他只觉心弦一震,再也忍不住惊呼着长身而起,柳淡烟与孙玉佛却已一齐放声大
笑起来。
  孙玉佛笑道:“林兄,你瞧兄弟我对你可谓是仁至义尽了,知道你喜欢秦姑娘,便不惜
冒险自洞房中将她抢了出来!”
  林软红目定口呆,怔在当地,望着眼前的人儿,亦不知此刻情景是真是幻,颤声道:
  “这……这是真的?”
  柳淡烟笑道:“怎么不是真的,活生生的大美人就在这里,林兄若是不信,来,来来,
伸手摸摸看。”
  林软红颤抖着伸出手掌,但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
  柳淡烟笑道:“哎唷,怕什么,你不敢摸我来摸……”大笑着伸出手,往秦琪身上摸
去,林软红面色一变,双拳突然握紧,案下的萧飞雨,虽处险境,但她天生不会害怕,竟悄
悄自幔下往外偷看,自然看得又惊又奇,此刻见到林软红双拳突紧,心头暗暗欢喜,只望他
骤出不意,一拳将柳淡烟打死!
  那知就在这时,突有一阵呻吟惨呼之声,隐隐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近,孙玉佛变色
道:“有人来了!”
  柳淡烟手掌一变,不摸秦琪,包起了包袱,道:“外面尸身……”话未说完,林软红.
孙玉佛已双双抢出。
  两人一人抢了一具尸身回来,孙玉佛:“藏在神案下……”
  萧飞雨斗然一惊,林软红冷笑道:“那地方也藏得住人么?”
  孙玉佛呆了一呆,道:“虽然藏不住但……”
  林软红道:“随我来!”转到祠堂后将尸身藏在门背,孙玉佛果然也跟了过来,林软红
松了口气,双手一触,掌心已布满冷汗萧飞雨更是瞧得忽喜忽忧,忽惊忽慌但眼睛还是忍不
住要往外窥望,只见这时已有三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方辛手里抱着他爱子方逸,火凤凰跟在身后。
  而方逸正自忍不住呻吟惨呼,显然是晕迷已醒,忍不住疼。
  方辛面色铁青,一进来便厉声喝道:“让出个地方来,咱们这里有病人!”他自恃凶
名,又当这种地方,绝不致有武林高手,是以甚是耀武扬威!
  柳淡烟等三人却动也不动,似是根本没有瞧见他似的!
  方辛眼睛一瞪,怒喝道:“喂,小子们,听到了么?”大步走了过去,飞起一足踢向孙
玉佛?
  孙玉佛微微一笑,闪身避过,方辛瞧他身法迅快,已吃了一惊,突觉肘间一麻,手臂
‘曲池’大穴已被人一把捏住!
  只觉一阵阵香气飘人鼻端,擒住他手的,竟是个女子,他虽因手里抱着人而不及闪避,
但这女子出手之快,亦是惊人!饶是他此刻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也瞧下出这女子一招是自何
部份发出的!
  那‘女人’自是柳淡烟,此刻轻轻一笑,道:“老伯伯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呀?再说一遍
好么?”
  方辛穴道被制,胆颤心惊,道:“没………没有什么?”
  柳淡烟道:“哎呀,这有个病人,可要我们让地方出来么?”
  方辛陪笑道:“不………不要,老汉到那边角落去就行了!”
  柳淡烟格格一笑,松开手掌,方辛踉跄后退几步,狠狠瞪了唐凤一眼,自是怨她为何不
出手相救。
  但唐凤面上木无表情,却似没有见到。
  这时方逸又已疼的晕了过去,方辛心疼爱子,百般为他敷药,唐凤虽也坐下,却离得他
们远远的。
  林软红坐在神案前,眼睛却呆了似的盯住那包袱,孙玉佛伏在柳淡烟耳畔,道:“你知
道这三人是谁么?”
  柳淡烟含笑点了点头,道:“等会看我去捉弄捉弄那丑丫头。”
  只听呻吟之声又起,方逸又醒了,方辛流泪道:“好孩子,乖孩子……莫要叫,马上就
不疼了?”
  方逸道:“哎……哎,我那婆娘呢?”
  方辛道:“就在那边……唉。冤孽,冤孽……”
  方逸挣扎着张牙舞爪,破口大骂道:“臭婆娘,你老公要死了,你还不过来瞧瞧,死在
那里作什么?”
  唐凤不言不动,似是呆了,方逸大骂道:“只有你那死鬼老子,才生得出你这死鬼……
哎……死鬼女儿。”
  柳淡烟目光一转,突然走了过来,道:“清静些好么?”
  方逸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这……”骂见出口,已被他爹爹伸手捂住了嘴。
  方辛陪笑道:“姑娘莫恼,他疼晕了?”
  柳淡烟冷笑道:“他若再吵,你知后果如何?”
  方辛道:“知道!知道……”俯下身子,在方逸耳边叽叽咕咕,虽听不到说的是什么,
想见是要他儿子莫要出声。
  柳淡烟已走到唐凤身前,笑道:“唐姐姐,我陪你聊聊好么?”
  唐凤虽不愿理人,但瞧他帮了自己的忙,人又漂亮,又是笑语温柔,也不觉对他生了好
感,道:“你怎知我姓唐?”
  柳淡烟听她答话,连忙坐了下来,笑道:“唐姐姐女中英豪,天下无双,姝子不但早已
听说,而且羡慕极了。”
  这几句话恭维的当真恰到好处,唐凤听得颇是受用,但想到自己昔日繁华,如今却这般
凄凉,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柳淡烟梢悄坐得更近些,突也叹道:“唐姐妲,你也莫叹气,常言道:“红颜多薄
命”,只有那些又蠢又丑的女子,才是享福的人,像唐姐姐这样花容月貌……唉!“长叹着
顿住语声,手掌悄悄搭上唐凤肩头。这几句话更是透入了唐凤心坎深处,她只觉心里一酸,
反覆咀嚼着:“红颜多薄命”这句话,更是悲从中来,突然流泪道:“妹子我……”反而向
柳淡烟怀里倒了下去,柳淡烟抱着她身子,抚着她头发,眼睛却偷偷向孙玉佛眨了一眨,做
了个鬼脸,孙玉佛也挑起大姆指,向他一笑。
  唐凤哭着哭着,只觉自己身子竟在这漂亮的女人手下软了起来,浑身像是有不知多少蚂
蚁在爬着,脸也红了。
  她又惊又羞,又是舒畅难言,竟不忍伸手去推,哭声不知何时,己变做轻轻的呻吟:
  “姝子……你……唉……你……你……”
  萧飞雨在下面瞧得更是又羞又恼,想起自己以前被这人妖捉弄的情况,真恨不得出去一
掌将他打死!
  此刻若不是因为展梦白,她早已冲出去不知多久了——世上也只有这一个理由能使萧飞
雨忍住怒气。

  柳淡烟正是又得意、又好笑,只见唐凤扭动着身子,不住缩向角落里,那闪缩的羞态,
粉脂般的皮肤,也令他有些心动,不觉也随着移了过去,轻唤道:“唐姐姐,妹子好喜欢你
呀,你怎么这样美,妹子……”目光一转,突然顿住语声!
  只有那神案幔下,露出了一只窄窄的鞋底,显见是女子的绣鞋,神案下居然藏着有人,
当真大出他意料之外!
  但他却仍然神色不移,嘴里继续着含含糊糊的胡言乱语,身子却在有意无意间,向神案
移了过去?
  忽然间,只见他右足一伸,闪电般踢在那鞋底上。
  虽然隔着层鞋底,但他认穴之准,仍不差毫厘,这一足竟不偏不斜踢在萧飞雨足心‘涌
泉’穴上?
  萧飞雨脱口惊呼一声,柳淡烟已横身跃起,一举推翻桌子,香烛跌了一地,目光转处,
呆了一呆,方自大笑道:“原来是你!”
  此变之生,当真大出人意料之外,方辛父子、唐凤、孙玉佛见了展梦白、萧飞雨竟躲在
桌下,不禁又惊又喜。
  林软红却不禁骇得面色苍白,呆在当地。
  只听柳淡烟咯咯笑道:“萧姑娘,咱们当真是有缘呀,许多日子不见,我们还真有点想
你。”
  萧飞雨半边身子虽已不能动弹,口中却大骂道:“恶贼,匹夫,坏东西……”她实不会
骂人,骂的柳淡烟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拍掌道:“哎,骂的真好听,再骂几句。
  ”孙玉佛见她竟用‘坏东西’这种字眼来骂人,也不觉为之失笑,萧飞雨气急无法,突
然大喝道:“唐凤,告诉你,他是个男人!”
  唐凤身子一震,戮指道:“你……你……”
  方逸想起方才他两人之间纠缠的模样,更是大怒,破口骂道:“,好呀!臭婆娘,竟要
给你老公戴绿帽子!”
  唐凤满面通红,跃身一掌向柳淡烟击去,柳淡烟笑道:“哎哟!唐姐姐,你这人怎么反
脸就无情呀?”
  语声中身形闪动,唐凤那里能沾得着他一片衣角,她急怒之下,伸手去摸暗器,却忘了
暗器早已被老人追回了…方辛目光四下转动,突然纵身出去,伸手去抓唐凤手腕,唐凤实未
想到自己的‘公公’竟会向自己出手,骤出不意,便被他一把抓住,方辛格格软笑道:“傻
丫头,人家又没有伤了你一根汗毛,你发个什么疯,坐下吧!”
  唐凤道:“你……你!”她平常自以为多才多能,但此刻真遇着事,才知道自己一点法
子也没有,竟真的听话坐了下去。呜咽着痛哭起来,但饶是她哭得再凶,也没有人再去理
她。
  方辛却抱头向柳淡烟深深一揖,陪笑道:“姑……兄台既捉住了这两人,不知要如何处
置?”
  柳淡烟掮然一笑,道:“这我可也不能做主。”
  方辛奇道:“为什么?”
  柳淡烟娇笑道:“这两人是我们这位林兄藏起来的,如何处置,自然要听他……林兄,
你说是么?”
  林软红心头一寒,变色道:“这……这……”
  柳淡烟有意无意间走到那‘包袱’旁,伸手按在上面,笑道:“林兄若是说将他两人放
了,我就放了。”
  林软红见他只要手掌一用力,包袱里的秦琪便要香消玉殒,口里结结巴巴,那里还敢说
出‘放’字。
  柳淡烟忽然面色一沉,道:“林兄若不说放,小弟就将他两人杀了!”
  林软红身子一震,但口里还是说不出话来。
  方辛附掌道:“妙极妙极,正是该杀了,但杀了他两人后,却万万不能教他人得知,否
则帝王谷主……”
  萧飞雨大喝道:“要杀就杀,噜苏什么?”
  柳淡烟洛咯笑道:“那有这样容易,我怎舍得这么快就杀了你……”又自伸出手去,摸
向萧飞雨的身子。
  这一次眼见再无人拦阻于他,萧飞两又急又怒,放声大骂,忽然间,路上又有人声脚步
传来。
  那人声又尖又怪,道:“这丫头,依着我性子就不找她了,要找姓展的小子,也该对咱
们打个招呼呀!”
  语声一起,萧飞雨心头便已大喜,方待呼喝,柳淡烟摸出的手掌一沉,已连点了肩下、
左胁三处大穴,教她出声不得!
  方辛娈色道:“那老怪物……”
  孙玉佛更不禁变色道:“无肠君金非!”
  柳淡烟道:“你怎知道是他?”
  孙玉佛道:“这声音只要听一次,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自从那次自昆仑山逃脱之后,
对金非实是畏如蛇蝎。
  柳淡烟双眉一皱,扶起神案,将萧飞雨、展梦白又塞入桌下,回头一望,孙玉佛竟从窗
子里跑了。
  他暗骂一声:“怕死的奴才!”目光一转,坐到那包袱上,冷冷笑道:“若有人来,林
兄出去应付吧!”
  林软红见他竟坐到秦琪身上,、心中虽气恼,却不敢不从,方辛乾咳一声,走到唐凤身
后,伸手按住她天灵大穴。
  他老奸巨猾,竟怕唐凤突然娈心说出展梦白、萧飞雨的藏身之地,是以便先出手制住了
她,教她不敢随便开口,柳淡烟瞧着他微微一笑,两人俱是奸狡深沉,臭味相投,互相都不
觉甚是赞许。

  只听风声一响,金非声拉着南燕的手飞步而入,大声道:“喂,你们这些人都长着眼睛
的么?”
  林软红见到柳淡烟手掌不住在包袱上移动,只得迎上前去,陪笑道:“回禀你老人家,
这里人都长着眼睛的。”
  金非厉声道:“既长着眼睛,方才可瞧未有个十八、九岁,标标致致,穿着男人般袍子
的大姑娘走过?”
  林软红道:“没……没有!”
  南燕失望地叹息一声,金非转眼瞧见方辛父子与唐凤,大声又道:“你们三人也没有瞧
见她么?”
  方辛手掌加劲,乾笑道:“若是瞧见,必定去通知你老人家!”
  唐凤垂首坐在地上,又似呆了,方辛手掌纵不加劲,她也未必说话。
  神案下的萧飞雨听得金非夫妇的话声,心头当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知道只要自己此刻
能轻呼一声,便立可得救,怎奈她全身上下四处穴道被点,实已无异死人一般,而展梦白也
仍然晕迷不醒,方才她但望他莫要醒转呻吟,此刻却只望他快些醒转,怎奈展梦白又偏偏不
醒。
  一时间,她心里这份着急,可真是无法形容。
  她口中虽求速死,心里还是有些怕死的,尤其是此刻,她与展梦白的相思,眼见着就能
得偿心愿,这时要她死,她真是不甘心,但此刻金非却已叹道:“咱们走吧,雨儿若是在这
里,谅他们也不敢不说。”接着风声响动,想必人已出去,萧飞雨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方辛见金非去远,方自离开唐凤,走到柳淡烟身前,危机既过,两人心里都甚是得意,
不觉相视大笑起来。

  林软红默然回转身子,心头茫然无主,也不知该怎样,目光转处,突见唐凤乘人不防,
竟向神案下钻了进去。这期间只有林软红一人发觉她的行动,他心头一动,但绝口不说,过
了半晌,又听得神案下‘咯’的一响。
  柳淡烟仍然未觉,瞧着林软红笑道:“想不到林兄骗人的功夫果然不错,骗了我,又骗
了金非,但此刻林兄你究竟……”
  神桌下又是‘喀’的一响。
  柳淡烟。方辛这才发觉,转目望去,已瞧不见唐凤。两人面色微娈,齐地出手掀起了神
案,但见神案下空空如也,展梦白.萧飞雨.唐凤竟都不见了。
  这一来不但柳淡烟、方辛大惊失色,林软红亦觉事出意外,这三人插翅既不能飞,莫非
是钻入了地下不成?
  只见那神案的牌位神龛,俱是钢铁般坚硬的青石所砌,看来纵是神兵利剑,也难砍的动
分毫。
  柳淡烟、方辛四目相视,又惊又怒。过了半晌,方辛忽然击掌道:“是了,唐门中人,
素来最喜卖弄玄虚,此地既是唐家的祠堂,想来必有暗道机关!”
  柳淡烟冷冷道:“你猜的不错!”
  方辛道:“那暗道入口机钮,想必便在这神龛之下,方才那‘喀’的一响,想必也就是
他三人开启暗门时发出的了。”
  柳淡烟冷笑道:“若无你那媳妇姓唐的丫头,展梦白、萧飞雨又怎知道暗道的机钮在何
处。”
  方辛见他面藏杀机,知道此人已迁怒自己,连忙陪笑道:“兄台说的不错,那丫头既是
唐门中人,自然知道这里的暗道机钮,少时寻她出来,老汉定必将她交给兄台,任凭兄台发
落。”
  柳淡烟冷‘哼’一声,道:“如何寻她出来?”
  方辛道:“那机钮想必便在这附近不过五尺方圆之内,老汉就不信寻它不出。”再也不
敢去瞧柳淡烟,俯身寻找起来。
  林软红见他分析情况,有如眼见,心头不禁暗惊,只盼他莫要寻着,脚步却悄悄向那包
袱移动。
  柳淡烟也开始俯身搜寻,口中却冷笑道:“若有谁想乘机抢起包袱逃走,我担保他跑不
出十步。”
  林软红方自走到包袱前,闻言心头一寒,只得顿住脚步,呆呆地瞧着那包袱,心里酸酸
的,但愿能放声痛哭一场。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与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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