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涉江采芙蓉》（组诗） 余缘友

九阳真人

★余缘友

    拟《涉江采芙蓉》（组诗）

九月将尽，盘发从发髻散开

于风中凌乱，如同粉色的魂魄

迷留人间的余味，仿佛牵引着

草木与大地的上一世爱恋

好在多年前我遇见这一树的花开

站在它的脚下，花荫将我包围

开得那样艳，恍如隔世的烟火绚烂

后来我再难驻足，急于缩短路程

枯萎，绽放，爱与恋几经轮转

芙蓉仍在，渐渐从角落开进主场

多少次料峭清寒，消陨万千芙蓉

触碰痛哭的落英，生命中有多少个春天

我们在每个季节的转折处分离

祈愿粉色的魂魄在尘世的埃土中浴火

      拟《水龙吟》

夕阳又一次倾倒在人工河的柔波里

飞鸿失去了，追赶余晖的力量

镕金似的高楼，人类站在云朵上

沉迷于俯视，沉迷于高耸

楼顶作业的“蜘蛛”织了一张

错乱的网，它横冲直撞

一边抚摸纹路，一边惆怅

等到暮光拉长网格的影

它从内脏，吐出一根发黄的线

炊烟中夹着秸秆和高粱的复合味

一切热量释放之后，烈火是高强度的酒

那些灰蒙蒙的烟尘飞进天空

复燃成一片橘红色的云彩

江南游子辗转在城市与乡村的路口

旧事如同斑驳的尘土刻印在玻璃窗

我决定熄灭掉最后一盏蜡烛

某些光亮，于黑暗深邃处明朗

      拟《项脊轩志》

九月东门街的木芙蓉渐露秋色

同盛夏的那朵莲作最后的告别

孩童跳过值得闯荡的浅水洼

再转角，丢失了童年的泥印章

一次次地记记录城市的边角

村庄，池塘，儿时的欢乐场

曾在多么相似的故乡，将炊烟

吸进胸膛，那青石板的霜

连同记忆里的空想，回收梦乡

其实孩童的修行，就是数清

屋前银杏的果实，等待再次发芽

各色的快递单子，印着两地宽宽

人们在窗前告别，流水寄情长

        拟《武陵春》

人说江南的水内敛，瘦成银色的线

杏花和梅子，深谙岁月的章法

一些湿润泥土的气息，乍暖还寒的低鸣

此刻盛大的春意，从上游出发，绕过枝头

腹地、河谷，一切有缝隙的地方

慢慢张开，生命从暗黑的尘埃里

一次次勾勒、染色，越过山野

人说江南的山没有眉眼，远看犹怜

等到月光浮现，山间的瓦檐滴下眼泪

等到深秋的露水干涸，妇人捣衣的低语

捶打皱纹的水声，回荡在迷失的丛林

到那时，偌大的山之神灵，静谧祷告

一些不明不暗的树影，齐诵梵音

一颗漂浮迷离的心，沉入碧潭

      拟《寒食帖》

坐在空庭听晚风讲述吴地软语

月起，未名的飞鸟从堂前掠过

压低乌桕的枝头，越压越低

毫羽飘入空中，它在暗示什么呢？

一起一伏，我看到了北宋的春天

仿佛压在了我的心脏

一些厚重的碎片，拼接出

病起头已白的黄州居士

我久居蕲南，无数次静听你的脉搏

描摹那年暗淡的南国春色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你固执地等待，等待命途的更变

等那一瓢江水消解风云乱世的渴

你用斑驳的双手，一次一次地叩响

往圣绝学的门扉，等一根烟的泯灭

突然厌弃飞鸟的催鸣，绕着乌台旋转

我望着那些树，曾在暮秋时结识

静谧地诠释生命的本体——久枯逢春

      拟《承天寺夜游》

四月十九日，谷雨，微寒轻风

我与怀民起意，渡九江北，赴浔阳

列车一刻钟后出黄州，不知归途

狂奔一路，打碎日日往复的四角天

我想起月色入户的那个夜晚，在承天寺

怀民等我的一声叹息，勿语

一江之隔，一路蹉跎，我不再沉默

和怀民在窗台对饮，心气竟舒展

好像，好像在九百二十年，我们

真切地相识，在中庭，在竹柏影下

那时书生意气，水面和水上的我们

如此清澈，直至暮霭沉沉

要多少闲人，才能听懂

浔阳江头乐天一声高呼“相逢何必曾相识”

子瞻听到，怀民听到，琵琶女亦听到

穷而后工，天涯之交

无需世俗的隐喻:月与竹柏

等到几株水藻的深夜交汇，自会理清

这场关于宿命的承天寺夜游

        拟《秋思》

古楼阁，墙壁是水洗的青

蒲扇摇晃的斑驳光阴曾经深埋水底

从淤泥幻化出抵雨的城池

秋的敌意，在护城河前和解

那些银杏同发黄的闲暇日子

正在脱落，连同去年那首笨拙的诗

在秋雨中迅速重塑，它们也曾

见过山林的葱葱，见过

骏马奔腾，在万千原野

从前书信万里，人们在山头呼唤

一切远山的入口，都有期限

出发的人们在年青的杉树下重逢

绿水流淌佳期，一山有一山的传递

       拟《定风波》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三巡过后，你行走在雨后的梅林

霓虹闪耀在中心城的顶端，越近越暗沉

不撑伞的人们脚步更加轻盈

岭南多阴雨，吹落半山的柿果

萧风引起冷淡的话题，像温度计

是一种寒意，贴近我的每一寸肤体

走进捷顺亭，雨也不曾放弃

落日垂垂，静思水洼里的自己

他迷离，空荡，顺着水流

还要走多久，才到水的尽头

一些旧的记忆，在黄昏前逼近

  

        拟《小重山》

乘坐黎明的火车追赶月亮，恍如昨夜

八百里之外，不见巴山楚水的凄凄

听不到江汉平原的烟雨寥寥

世界翻转，楼比山更加高耸

行人脚步愈加急促，“礼”与“乐”

在茅洲河的灌溉下，催发出新的航路

我闭眼聆听，恢弘的古钟从

岭南的荒芜中悠扬重唱

几代人的潜心耕种，细沙入沧海

湿地的深处有处古朴的森林

它们比这座城市更早苏醒

我深谙它埋藏的古老寓言

寻觅，消退在人潮的汹涌里

       拟《水调歌头》

县城沉寂，护城河苏醒

摇摆四十一年的渡口，关停

水面依旧平静，一九八三年

母亲七岁，外祖父带着她渡过江北

摇啊摇，摇出经年的岁月

长江的宽窄巨变，她一生几次安遂

零零年代的青年，游荡

曾目睹一座座山角被磨平

他们是世事洞明的初学者

把青山的脉络与父辈的记忆

留存，在每一棵梧桐树下的时间轨

黄昏卷席暮霭而来，手无寸兵

小声用石子激起浅湖的波纹

假装防御，他们没有闯荡的决心

县城的诗人、画家、摄影师

还活着，活在这半亩之滨

爱你没得商量

爱你